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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 第一百九十七回:夜光

    蕤灯榭的匾倒是还在,大概是因为没有摘的必要,余知葳坐在自己屋里,终于喝上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口热茶。尤平家的不知去哪儿翻了个信封出来,上头的火漆印子还在:“这是给郡主的信,送来的时候咱们家已经让人抄过了,奴婢也一直没拆开看,如今郡主回来了,奴婢便也该物归原主了。”

    余知葳看了一眼信封上头盖的戳,好似是一路从西北寄来的。

    拆开来匆匆扫了一眼,字儿有点儿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的字儿了,看了一眼落款,竟然是肖皖。

    竟然是她原来的小跟班儿。

    蛋儿这封信写的匆匆,大概意思就是他其实和掩日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有一回偶然发现掩日好似有些异动,希望自己在京城注意着些。

    余知葳眉尖蹙了蹙,很显然,这封信来晚了。

    她抬起头来,问尤平家的道:“尤妈妈知道叛军怎么样了吗?”当初她和余靖宁所作的,不过是把掩日叛军赶出了京城,掩日毕竟根基深厚,此后如何,他二人完全不知道。

    尤平家的是个内宅妇人,闻言想了好半天,道:“听说叛军内部好似是狗咬狗,内斗起来,有一部分接受招安,自相残杀去了。”

    余知葳眉头一跳:“还有旁的消息吗?”

    “这……”尤平家的苦思冥想,对着余知葳道,“现下不是甚么‘文官领兵,太监监军’嘛,朝廷确是派人去清剿了,具体去的是谁奴婢也不清楚。”

    也是,问尤平家的的确是有些为难她了,何况她这几个月光顾着世子府的事儿了根本无暇顾他。

    余知葳十分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伸手去捏自己的眉心。

    “还有一事。”尤妈妈说起这事儿来,好像还有些疑惑似的,“郡主回来之前,宫里头有人来,给咱们松了好些好料子,甚至还有皮草,都是秋冬的衣料。不止这些,还有好些女儿家用的玩意儿,光是翠宝阁打的钗就好几对儿。说是……”

    “甚么?”余知葳抬眼。

    “说是从皇爷私库里头出的,让咱们切莫声张。”尤平家的道。

    余知葳先前用的钗环都是内务府制,还没用过这京城民间名声大噪的翠宝斋的东西,完全活颠倒了。

    先前抄家的时候,险些把世子府的家具都拉走了,更别说那些主子们穿的用的东西。库房翻了个底儿朝天,全是上头赏赐下来的东西,没见甚么稀罕货。

    赏下来的东西抄家又抄走,如此循环利用,还真是会过日子。

    余知葳很惊奇这小孩儿是怎么考虑到这个地方来的,她家里人命都快没了,他竟然还想着自己有没有衣裳穿有没有钗环用,还特地自己掏了腰包,怕让人发现,甚至没从内务府出东西。

    “那料子咱们就用了,正好做几身衣裳。”余知葳冲着尤平家的笑了笑,“我有求于人,穿他的料子,好把人家哄高兴了。”

    尤平家的应了句“是。”正打算下去吩咐的时候,却又被余知葳叫住了。

    “尤妈妈。”余知葳坐在圈椅中,捧着个茶盏,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空空荡荡晃在去岁旧衣的架子里,“库房钥匙还在吗?我去瞧瞧咱家还剩下些甚么东西。”

    尤平家的在自己的裙边摸索了一会儿,解下一串钥匙来,递给余知葳,道:“都在这儿了。”

    ……

    库房门口的锁头是新换的,据说之前那个是被强行砸开的,现在在门上还能看到深深浅浅的痕迹。门上有些斑斑点点,像是洗不掉的血迹,不知道有谁在这儿拼过命——尤平家的大概还有很多事儿瞒着没告诉她,只把抄家的过程避重就轻说给她听了。

    她不想问,怕辜负了尤平家的对自己的一片情谊,大概也没资格问,毕竟是她和余靖宁让家里变成这样的。

    大衡的形势总给人传递着些很奇怪的信息,譬如你若是安了国,那就保不了家。而后那些少年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就会把所有的罪责怪在自己身上。

    是我没保住这个家,是我到现在还没靠自己把余靖宁从诏狱中救出来,所以错都在我。

    余知葳退开库房门的时候,本来以为应当是会有灰往下扑簌簌地落的,但谁知竟然一点儿灰都没有。

    大概是尤平家的几人平时悉心打扫过的缘故。

    余知葳迈步走了进去——这地方她来了以后,就一直是她在收拾的。虽说她收拾的不算很好,但起码世子府的账目没有出甚么大的差错,是以对这儿不能说是不熟悉。

    原先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不在了,尤平家的当初拼死保下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摆在硕果仅存的多宝阁上。

    那多宝阁瞧着也多灾多难,原本上头有个圆雕的孔雀,不知道被谁掰掉了半个头。

    余知葳凑近了看,眼睛一望过去,就能瞧见两个小盒子。

    一个剔红的,一个檀木嵌颠不剌的。

    她都认得,一个里面装着余靖宁送她的赤金红宝子母扣,一个装着她送余靖宁的带钩,都收的好好的,装在盒子里。

    余知葳上前去,把那剔红的小盒子裹在手里,接着慢慢往前踱步。

    值钱的东西大概都不在了,她和余靖宁军功受的封赏的金银和珍珠当然是半点儿都没了。

    再往里面走,放兵器的地方倒是大部分的东西都在。

    余靖宁给她的甲还立在那儿,七八年前的样式,鱼鳞甲。她的梨花枪也好好地竖在一旁,只是尤平家的不知道该怎么待弄这些物什,只能全都放好了收拢在一处。

    打开枪筒看,里头的火药经过一个雨季,早都潮得结块儿,里面的铁蒺藜铁碎屑也都锈迹斑斑,和火药粘在一起,颜色瞧着奇奇怪怪的。

    早都用不成了。

    余知葳在这鱼鳞甲的面前伫立了一会儿,叹口气,掏出了自己怀里的帕子,一下一下擦起自己那副甲来。

    她大概,再也不会有穿上它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