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烟花散尽似曾归 > 第二百四十三回:文武

烟花散尽似曾归 第二百四十三回:文武

    余知葳有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连小皇帝贺霄都哄得五迷三道。没几句话下去,贺霄整个人就被她哄得指哪打哪,让打狗不撵鸡。

    而且她这回说的话甚至颇有技巧,就算是放在蔺太后和裘安仁面前也听不出错处来——况且小皇帝贺霄也不会说这是余知葳的意思。

    不就是派几个人去赏赐一下山东的父母官嘛,这又有何不可?大衡开国以来就重文轻武,这样赏赐文官的事儿多了去了。

    况且,这回要赏赐的人还是个真阉党。

    裘安仁想得是甚么余知葳心知肚明——要是真拿阉党当个大忠臣赏了,他就只能是更得意,甚至觉得阉党能一手遮天了。

    这个事儿很快就递了下去,问题就在于让谁去了。

    这种场合自然是派一文一武去比较好,为表隆重,前去慰问奖赏的文官最好从内阁出。

    内阁当中最大的阉党是首辅于见。

    这个官儿有点太大了,于见是当年先帝亲封的正一品太子太师,连皇爷贺霄见了都要喊一句“先生”。

    就像杀鸡用牛刀一般,这么去,有点儿显得朝廷露怯,倒是让地方自己膨胀得得意了。

    这还真不是甚么好事儿。

    裘安仁虽然打算是想让阉党一手遮天,但是显然他想一把抓。中央疲敝,地方强盛不止对朝廷,对他来说也不是甚么好事儿。

    所以最好从文渊阁里挑几个四五品的大学士去。

    裘安仁打算再端两天架子,闹个几天脾气,就说是养伤。等到蔺太后彻底批红批不下去了,那时候再上前去给蔺太后伸出援手,然后安排内阁中一个跟自己亲近些的小孩儿去。

    谁知道自己还没挑出来让哪个小孩儿去呢,就有人捷足先登,自请要去的。

    刚刚好是一位文渊阁大学士,不刚好的地方是这个人叫谭怀玠。

    裘安仁想起来谭怀玠这人当时在河南拎着把没开刃的尚方宝剑就敢先斩后奏就头疼,一顿深恶痛绝,也不知道这折子是谁批的。

    笔上沾着朱砂的余知葳把笔放在水里涮了涮,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朱砂涮在了水里,红朱砂白笔洗,格外分明。

    她拿着涮干净的笔转了两圈,冷笑起来。

    还不止这些呢。

    于是前去赏赐安抚的武将,成了平朔王独子、虚衔正二品骠骑大将军的世子爷余靖宁。

    等到裘安仁反应过来的时候,前去山东的已经全部都换成了新派的自己人,裘安仁废了老鼻子劲儿才塞进去了个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顺带着拨了东厂的一拨儿人给他用。

    好歹是没让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高邈拿着自己手下的人把随行人员给填满了。

    裘安仁痛定思痛,怎么自己才撂挑子撂了这么些时候,就被旁人钻了空子,赶紧见好就收,找蔺太后摇尾巴去了。

    顺带着记下了这几日蔺太后跟前跟着的美少年。

    裘安仁打了帘子上前,瞥了两眼,蔺太后身后那个少年郎眉目纤长,低眉顺眼的站在那儿,虽说不如自己明丽,但也是个美少年无疑了。

    那孩子才十四五岁,跟贺霄身旁的小叶差不多大小,却显然比长得孩子气的小叶要美貌多了。

    那孩子正站在书案前,悬着手腕写字儿给蔺太后看。

    裘安仁收回了目光,冲着懒懒坐在书案一旁,没骨头般的蔺太后行了个大礼:“娘娘。”

    蔺太后抬眼,发现见了皇爷都不行礼的裘安仁忽然行了个大礼,不由得有点子惊讶:“安仁来啦?”

    写字儿的少年被惊动了,很乖顺地冲着裘安仁行礼:“印公。”

    裘安仁不好在蔺太后面前下他的面子,只好略微冲着人一点头。

    “安仁过来。”蔺太后冲着裘安仁招手,把人招呼过来,“你身上的伤可打好了?前几日还听你说砸着头了头昏恶心呢。”

    “托娘娘的福,自然好了。”裘安仁笑着走过去,“这不是一好了就过来给娘娘瞧瞧嘛。”

    蔺太后就喜欢别人顺着毛捋,自然也不想提裘安仁先前借着伤和她甩脸子闹脾气的事儿,把人叫到了跟前儿,半靠着他的胳膊,朝前扬了扬下巴:“你看看这孩子的字儿。”

    字是不错,就是临摹的痕迹太重了点儿,飘逸不足呆板有余,和考科举的时候要写的馆阁体差不太多。

    但是裘安仁也不好说实话,只能接着话顺蔺太后的毛:“不错。”

    蔺太后挑起眼睛瞥了裘安仁一眼,笑嘻嘻道:“不如你。”

    那少年听了这般的对话,也不抬头,依旧一笔一划地写着手里的东西,裘安仁瞄了一眼,是《刺世疾邪赋》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这玩意儿是东汉的时候写的,说的正是宦官篡权争位,是夹缝中的士人说话,这群怀才不遇愣头青志向才能不得施展,愤懑郁结,大笔一挥就写了这么个破玩意儿。

    裘安仁冷笑了一声儿,没说话。你自己还是宦官呢,倒写这种东西,显得自己清高么。

    这群内书堂出来的孩子,真是生了颗文人的心,却没有文人的命。

    想到这儿,却忽然握了握拳头,像是内心当中甚么隐秘的伤口被揭开了。这是这个伤受的时间太长,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疤,甚至比原本的皮肉更结实了。

    就算是再怎么抓挠,也流不出血来了。

    裘安仁恍惚了一阵子,脸上的笑意又浮现出来了,他把声音放得轻缓,对着蔺太后道:“近些日子的奏章和票拟都是娘娘在看,实在是辛苦,如今既然奴婢大好了,那自然还是要帮娘娘分担些的……”

    “哦。”蔺太后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接着看着桌上的少年写字儿,“霄哥儿也大了,我就将那些个东西给他了,我瞧他做的还算是不错,今后就让他来罢。”

    裘安仁一愣。

    “不过霄哥儿还是个孩子家,估计过两日就受不住了。到时候我与他说,让他将批不完的给你就是了。”蔺太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