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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小仵作 第399章 选择

    沟渠有火,正熊熊燃烧。

    火跳跃在皇帝死沉的眸子里,将近日削瘦了两圈的脸庞照出凌厉的棱角,像是一把利剑,恨不得戳穿对面人的心脏。

    周纪又朝对面望过去,除了大火外,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年纪约四旬上下,一头长发披散,被山风狂吹,时而卷成一团,时而打散在风里。

    周纪眯着眼辨认半晌终得看清男人的脸庞,眼眶凹陷进去轮廓极深,瞳仁颜色很浅淡,亦如他此刻表情。然而那眼底有火光涌动,似乎燃烧着未知的疯狂,只是都被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周纪皱眉看向男人的右手,火把未熄,可见点火的是他本人没错。

    更叫周纪心惊的地方在于——他的身前竖排并列两个棺材。

    “皇上,”周纪尽量稳住心绪,小心翼翼开口道:“如果要过去对面,需得从后面的山翻过去。”费时半天这句他没说。

    这时,对面开口了,“子桑九修。”嗓音平淡的,就好像路过大街上随便喊一个认识的人,“你肯来了。”

    多少年没人喊这个名字,连皇帝自己都觉得陌生,他抬眸对上沟渠对面那双眼睛,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朕当是谁在背后装妖作怪,原来是你。”舌尖一滚,吐出一个名字,“广白。”

    广白随便一扔,火把掉在沟渠里,他低头看了会,做出沉思状。

    皇帝没有耐心同他打哑谜,直接问道:“九凤冠在哪?”

    广白动了一下,笑容趋于癫狂,“你真的在找九凤冠吗?”

    皇帝绷着下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周纪一动不敢动,只悄悄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皇帝,让皇帝难看的脸色吓一跳。

    “人还没到齐,还请皇上您多等一会儿。”像是恭敬的话,在广白口中说来极具讽刺意味。

    两边对峙时,袁方匆匆赶到皇陵,不等马车完全停好就往下跳,揪住守卫军统领问:“皇上呢?人在哪里?”

    统领挠了挠头,“袁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袁方急躁道:“别说这些,快点告诉本官,皇上人呢?”

    统领朝西一指,“往那边去了。”

    “西山?”袁方对着京兆府的人招手,“快快快,马车掉个头,我们去西山。”

    走了没多少路,衙役为难道:“大人,前面路小,马车过不去啊。”

    袁方提着官袍钻出来,“你把马车赶旁边,其余人跟本官走着去。”

    话音落地,马蹄声由远及近,路过袁方‘吁~’一声长啸。

    袁方仰头看清了,瞳仁微微放大,“太子殿下。”

    子桑瑾高高坐在马背上,冲袁方颔首:“袁大人,本宫收到消息,有人欲对父皇不利,特从宫中赶来。”

    袁方大腿一拍,可不是赶巧了,连忙长话短说,“臣也是因此而来。”

    “那走吧。”太子快马一鞭,一口气蹿出去几丈远。

    袁方手提官袍一愣,随后抹了把额头细汗,小跑着跟上去。

    在他们后面,云起和陆安然紧随而至,不等他们两问守卫,又来了个叫人意想不到的人。

    “柳相?”云起挑高一边眉头,“您这是……?”

    柳相知坐的轿子,这会儿从轿子里走出来,对着两人颔首:“其他话不多说,先找到皇上再说。”

    云起点头:“好。”

    这群人前赴后继,惹得守卫皇陵的统领满头雾水,“今儿个怎么了,一个个扎堆往皇陵赶,又不进皇陵,都跑西山那个荒地。”

    西山这头,随着马蹄声到来,原来的寂静被打破,子桑瑾看到皇帝平安无事大大松了口气,半跪行礼道:“儿臣听闻有人欲谋刺父皇,还请父皇即刻回宫。”

    皇帝丝毫没有感动,幽寂的眸子闪了一下,“你从哪儿听来?”

    子桑瑾视线朝向地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道:“有人将这封信送至东宫。”

    皇帝没有看,转身面向广白,“你送的?”虽是疑问,但语气非常肯定。

    “九凤冠作为舞阳公主的遗物,子桑瑾既是她儿子,不该关心下?”广白眼皮子一撩,嗤笑道:“柳相知也来了。”

    待广白看到陆安然从柳相知的轿子后面出来,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故意多加了一句,“哦,还有陆逊女儿,很好,人到齐了。”

    众人给皇帝行礼,皇帝没心思应对,稍抬手叫他们起身,对广白道:“你想干什么?”

    “子桑九修,这个地方眼熟吗?”广白却说起别的,“二十年前,你们几个来这里狩猎,你受伤坠落的,就是眼前这个沟渠啊。”

    不需要皇帝发声,广白自顾自道:“因为那次的伤,舞阳和你关系亲近起来,明明你处心积虑接近舞阳,到最后将所有错强加在她身上。”

    他笑着,笑容无比阴冷,“一切不过是为你的野心盖上遮羞布,好让你心安理得地谋反篡位。害死你妻子的不是舞阳和定康帝,而是你对权势的欲望!”

    这话犹如惊雷炸开,令在场大多数人震撼。

    云起和陆安然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同时闪过一个疑问:不是说皇上和舞阳公主情比金坚,所以当初不顾群臣反对也要立子桑瑾为太子?大宁朝子民无不歌颂这段爱情。

    子桑瑾拧起眉头,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广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周纪还稳得住,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至于袁方,心里一个劲哀嚎,为什么又让他听到皇室辛秘啊啊啊啊,他还想多活几年,他来这里干什么!!!

    众人各怀心思,柳相知上前一步,“广白,我知道先皇后对你有恩,你对先皇后骤然离世耿耿于怀,但是,你太武断了。”

    “你一个庶子靠着子桑九修晋升高位,倒忘了当年怎么凄惨,要不是舞阳替你挡过几次,你早就被柳老爷子打死了。”广白冷哼道:“多受了几年奉承话,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柳相知依旧温润而笑,手指不经意拂过腕上的佛珠,“先皇后心性善良,对臣有恩,臣不敢忘记,只是过去多年,早已入土为安,你又何必再生事端呢?”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触动了广白的神经,他忽然激动起来,重重往旁边棺木上一拍,“子桑九修,你说,舞阳在地下能不能安?”

    棺木挨着沟渠,下面卡了一小块石头,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轻易推下去。

    他这一拍使得棺木摇摇欲坠,让众人的心跟着七上八下。

    “子桑九修,他们不知道这里面睡的是谁,但你一定知道吧?我现在给你个机会选择,无论你选择哪一副,另外一副我会直接推到下面火堆里。”

    “这个?”广白转眸看向另一边,“还是这个?”

    众人毫不怀疑,一旦棺木被推入沟渠,势必被熊熊烈火吞噬,尸骨无存。

    “你以为朕会妥协?”皇帝握拳,指尖紧紧扣着手心。

    广白面无表情偏要勾起一丝笑,那笑容像是被强硬画上去,使得整张脸都有些不和谐的怪异,“你可以不选。”他伸出双手,作势往下推。

    皇帝忽然喊话道:“你大费周章偷出去,难道就为了这一刻毁掉她的尸骨吗?!”

    “哈,哈。”广白阴恻恻地笑起来,“子桑九修,舍不得吗?原来你真有感情啊?”

    其余人听着他们说话云里雾里,但又没有这个胆子问。

    “我杀了那些人,在王都城里摆下诛杀阵,真心想取你的命。”广白淡声道:“但我知道我杀不成,所以只好来为难你一遭。”

    终于有一个袁方可以提的问题,“王都城那些人,渭花坊马家,清水坊梅桂花,还有陈永信和毒风婆,都是你杀的?”

    “大惊小怪,杀几个恶人罢了。”广白语气轻飘飘,就像他杀的是一两只鸡鸭,甚至还有心情斥责一句:“你一个京兆府尹,如此不稳重。”

    袁方:“……”这是谈论稳重的时候吗?

    “可是,你使用的什么方法?为何他们全都像自杀?”

    广白皱眉,似乎懒得说,“你去问陆安然。”

    袁方同其他人唰一下转头,欲哭无泪道:“陆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安然拿出三个小瓷瓶,她只看着广白,“这是定风散,功效与麻沸散差不多,可使人全身麻木感觉不到疼痛,然神志保持清醒,药效时长视每个人身体而定。”

    “这是红椽,药效几乎与砒霜一模一样。”

    “还有一瓶是留梦露,如果制香时将它掺杂进去,便是一闻就入梦的迷香。”

    袁方听着眼睛越瞪越大,“难怪,难怪!”

    根本不是砒霜,所以他找遍了王都城的药堂,都找不到购买人的记录。

    广白语气没什么波动,道:“做出来了。”

    “是,师叔。”陆安然遥遥望着对面,心里复杂极了。

    经过昨晚,她才明白,当时为何广白说她的药小孩儿过家家,相对广白来说,她确实只是入门而已。

    但令她更不是滋味的是,广白给她书册时,就已经准备好一切,包括今天,全都在他预料之中。

    不管他为了谁,他都没想过活着离开。

    “钥匙?”袁方问道:“钥匙也是你自己做的?”

    广白反问:“很难吗?”

    袁方:“……”

    “那,你为什么用一辆板车运一筐红薯?”这板车到底什么用,袁方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广白送红薯确实为了进陈家窥探,然后他发现福伯记性不好,用黏土拓印走了角门钥匙,至于板车,“不用板车,难道让我扛着走?”

    袁方一噎,不知道怎么回话好。他万万没想到,百思不得其解,折磨了他几个日夜的板车,真的就是一个普通板车,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云起觉得这确实是广白能干得出来的事,如果是别人,扛着走绝对比用板车大费周章的只为装一筐红薯正常多了,但放了广白身上,所有正常和不正常得反着来,所以怕红薯颠坏放稻草之类,也不意外了。

    说完这些,广白不再理会袁方,左右手放开放在两副棺木上,“子桑九修,该做出你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