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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小仵作 第248章 论友叙

    法华寺坐落王都城北,最远可追溯到一千多年前,几经战火得存至今。中间一度被烧毁,后在盛世皇朝文承手中得以重建,称之为皇家寺庙。

    前朝皇不修佛、道,到如今子桑九修信道抑佛,天下佛寺纷纷衰败,只有法华寺依旧坚挺,除了千古第一女相影响犹在,还因为当今兴王妃背后支撑。

    庙中香烟在晨曦中缓缓散去,千年银杏树下,孟时照倒了一杯清茶缓缓推到对面,曼声道:“据传兴王妃生完定安郡主日日梦魇,请了三元宫东岳真人也化不去,后来法华寺的住持化身游僧,给了兴王妃一串佛珠,梦魇突然就好了。”

    银杏树叶落在身上,陆安然轻轻拂去,抬眸道:“佛讲缘法,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孟时照清瘦了不少,皮肤变薄经脉清晰可见,衣服被风吹起空空荡荡,只是苍白憔悴压不住她的风骨,红唇一勾,依旧可见往日的清傲。

    “多谢你前来,我知自己现在不着人喜欢,就恨躲避不及,以防沾染个不干净。”她笑着,带着浓郁的讽刺。

    孟学礼一朝失势,孟家姐妹在王都的境况就显得尴尬,原先养病不觉得,直到昨日回了一趟稷下宫,那些个学子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陆安然昨天回去拿到孟时照的帖子,一早就来了法华寺,就是不太明白,为何选这个地方。

    孟时照心底里有些感动,为陆安然在这种特殊时候仍待她与以前没什么不同,她心气高,可以无视别人指指点点,但无法忍受他人同情怜悯的目光。

    “孟芝的事,除了感激你一直守口如瓶,还有这次及时提醒。”孟时照捻摩着茶杯,道:“既然已经在你面前丢人现眼了,我也不怕直说,就她与平阳侯世子那事传出去,这辈子恐怕我都没脸见人。”

    孟时照让人按住碧妆一通打骂恐吓,才知道孟芝原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接成为沐易安的人,让她又惊又后怕。

    陆安然吹了吹茶沫,低头饮茶,不说话只作聆听。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约你到这里来?”

    “确实不知。”

    孟时照垂眸,轻轻的哼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我接到隶城书信,祖母在家过世了,我和孟芝无法回去奔丧,只好在法华寺给她立一盏长明灯。”

    孟时照一向是个话少的人,但现在一反常态,接着自己的话道:“我祖母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我性格倔强,我母亲又始终生不出嫡子,其实我知道,她是认为我外祖家仗势压人,让她失了颜面。”

    她右手端着茶杯,左手拿茶盖轻推,声色微冷道:“可最后她的孝子贤孙人人自危,不仅葬礼要靠着她眼中软弱无能的儿媳,也只有我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孙女惦记着给她点盏长明灯。”

    陆安然无意中听到过孟时照父女争执,料想孟府内部并不十分和谐,如同很多其他表面光鲜亮丽的大家族。

    “你点的灯是否可以消除亡者孽业我不清楚,但它至少应该能照亮你的内心。”陆安然轻缓的声音如银杏叶般徐徐而落。

    孟时照笑了笑,“抱歉,让你耳朵被荼毒了。”

    不论孟时照平时看着多么冷静聪慧,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子,孟学礼一出事好比孟家的天塌了,可家里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孟时照只好勉力撑着。

    “我就想找个人说几句话。”孟时照目光没有定点地放远,幽幽道:“我想,我们能称得上朋友吧?”

    陆安然颔首道:“正好我没什么朋友。”

    孟时照摇摇头,“那你混得比我惨,稷下宫的人背后都叫你怪人。”

    “难道你不是吗?”陆安然蹙眉看她。

    陆安然孤僻,孟时照不合群,两个人可算半斤八两。

    两人对视哑然失笑,孟时照道:“我以前看错你了,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笑过后,孟时照碾碎一块点心放在手心,任凭胆大的灰雀在她手心啄食,“其实来法华寺还有一层原因,京兆府招了很多人抄书这件事你应当知道吧。”

    陆安然免得糕点被孟时照都祸害了,拿了一块放嘴里,点头嗯了一声。

    “京兆府征集一百学子抄书十日,皇上让南宫止亲自监督。”从中可看出皇帝对这件事的看重,孟时照点了一下认真吃食的灰雀一下,道:“因着《闺德图说》由淑妃提及,余外的事就全听凭淑妃意见。”

    比如淑妃说这一千本书日后先发书院,让天下女子尊礼守德,再比如她还想卖个人情给兴王,提出让定安郡主参与抄书。

    “淑妃的意思,让定安郡主修身养性,顺便这也是一件功德,上面不少故事都有警示所用,或许抄着抄着她就想明白了,省得在寺庙里无事可做,再给闷坏了。”

    陆安然没听过这件事,不与云起走近后,她的消息来源可谓闭塞。

    灰雀吃饱了展翅飞走,孟时照低头拍掉残留的一点糕点屑,道:“明着供奉长明灯,实则我想在佛前抄书,如果借此机会亲近兴王妃,或许我父亲的案子还能快点有转机。”

    陆安然不知说什么好,或许说什么都不合适。

    反而孟时照自嘲地笑了一声:“是不是很功利?”

    她一向最不屑这样的事,可她最后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两个人都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其中诸多缘由不用细想都能明白,沉默片刻,陆安然淡声道:“如果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去做对的事。”

    孟时照睫毛微颤一下,“好,我没看错人。”

    —

    寺中僧侣说超度法会准备就绪,请孟时照前去正殿,两人在僧寮前的银杏树下分开。

    见没人了,春苗从不远处走过来扶着陆安然,“听寺里小和尚说,抄书的学子都在西边另外开辟的一处僧舍里。”

    两人随处逛逛,发现古寺妙处来,连春苗都忍不住感慨,“寺庙清净,听着梵音吟唱,奴婢的心都跟着静下来了。”

    四处有檀香萦绕,使人从心灵开始感觉宁静,好像远离红尘俗世的喧嚣,暂得这一方世外之地。

    只可惜没有离开太久,下个路口就又瞬间被拉回尘世。

    两方人马在转弯的地方同时停下来,眼睛不着痕迹地都将对方打量了一番,短短一眼,似乎心中都明了来者身份。

    陆安然先行礼:“见过王妃。”

    眼前妇人形容端庄,面容精致不苟言笑,气质高贵,不需多言便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长时间凝视的威压,她红唇勾着,淡漠的双目不见一丝笑意,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她轻视谁。

    这样的仪态贵气,除开皇宫里妃嫔娘娘们,寻常人家里不得出,再加上这个时候出现在法华寺,除了兴王妃,陆安然不做他想。

    兴王妃江婉真眼珠子微动,将陆安然一言一行看在眼中,朱唇开合,声音如珠玉一样美妙,“传闻陆氏嫡女整日覆面,名动王都,有惊世之才。”

    丝毫不提陆安然更为名声远扬的‘丑闻’,一句话接触,就让陆安然看出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兴王妃不止是一位端方的王妃,还拥有非凡的气度。

    “随本妃走走?”同样也不容人拒绝。

    法华寺深处有莲池,八月秋风送凉,莲花正逢最后的盛放,莲蓬碧绿碧绿,用细小的茎干支撑着随风摇曳。

    “莲花不仅是佛教的教花,还是佛教的吉花。”兴王妃面向莲池,“人生若苦海,到达净土前,经过诸多磨难,识得人间污秽,只有从中解脱出来,方可顿悟成佛。就如你眼前这片莲花,出自淤泥,却不染尘埃。”

    陆安然听着兴王妃以莲花说禅,脑海里忽然闪过鹿陶陶大言不惭的那番言论——

    “上头再纯洁,还不是长在淤泥里,这叫什么,表面冰清玉洁,实则内心阴暗无比。”

    同样一朵花,不同眼里,就也有了不同意义。

    不过嘴里随口附和道:“一花一世界,见花见吉祥,见花如见佛。”

    兴王妃予以肯定道:“还算有几分见识,你是研读过佛经?”

    “家中祖母信佛,臣女跟着读过几页,认识浅薄,让王妃见笑了。”回答得中规中矩,不出挑也不过分谦卑。

    兴王妃侧眸看她一眼,“少了,佛心禅意广阔深奥,非你一两本书就能参透。”

    侍女送来一包鱼食,莲池里清水涌动,很快有锦鲤闻着鱼食味道纷纷游过来争食,兴王妃边洒鱼食边道:“帝丘周家的案子你也参与了?”

    陆安然心口一紧,谨慎道:“道场开设之日,我们正好去周家庄借地休整。”

    “不要紧张。”兴王妃嘴角扯起一丝笑容,冷艳的面容为之柔和不少,“这个案子闹得很大,虽不会动摇我朝根基,但世间多如周家这样的人,对百姓而言是灾难,朝廷亦是,譬如爝火蝼蚁,长期以往,或溃于其下。”

    立意之高,让陆安然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对答。

    然而兴王妃有可能也不需要陆安然的回答,洒下一把鱼食,仿佛不经意般说道:“你怎么看家国天下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