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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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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二,对于徐大顺来说是个很美好的日子,因为家里来了一个女人,据说是跟他相亲的,我去凑热闹,令我万分惊讶的是,那个女人居然是我在菜场天天碰见的那位,还有她可爱的小女儿。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齐伯牵的红线。

    徐大顺还郑重其事地向我介绍,说这是你未来的嫂子,叫周敏。

    周敏推了一下徐大顺,说小江,你别听她瞎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又转头对徐大顺说,我和小江早就认识,不用你介绍。

    我笑笑说,周敏姐,早就听说徐大顺要相媳妇儿,没想到是你啊,我抱起朵朵,对徐大顺说,这是我未来的侄女儿,哈哈。

    朵朵还是有些害羞,喊着妈妈。

    徐大顺兴致来了,说这是我未来的女儿,来,让爸爸抱抱。

    朵朵显然很怕徐大顺,躲在我肩膀上,不让徐大顺抱,徐大顺也不自觉,硬是要抱,结果朵朵居然被吓哭了。

    周敏赶紧接过朵朵,说这孩子认生,以后熟悉就好了,乖,不哭不哭。

    徐大顺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屋里拿出一个木偶,说是他亲手做给朵朵的,结果朵朵哭得更厉害了,我拿过木偶,开玩笑地说,徐大顺,你这手艺也太差了吧,这什么东西啊,那么丑,我都被吓一跳,赶紧收起来。

    徐大顺胀红了脸,傻愣愣地站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

    朵朵还是一个劲哭个不停,妈妈怎么哄她都不管用,看来是真被吓着了。

    我突然想到或许这小丫头喜欢吉他呢,我来逗逗她。

    于是我跑回去拿来了吉他,当我在她面前拨动那六根琴弦的时候,小丫头居然奇迹般地停止哭泣,用饱含泪水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手里的玩意儿。

    我说朵朵,你来弹一下吧。朵朵试着用她肥嘟嘟的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轻微的响声,小丫头开心地破涕而笑,害羞地躲回妈妈的肩膀。

    我说朵朵,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有空我教你弹。

    周敏赶忙说,这不好,哪能随便要你东西,应该挺贵的吧,不能要的。

    我笑笑说,周敏姐,以后你就是我嫂子,一家人别太见外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况且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弹吉他了,就当是我给朵朵的见面礼,不要嫌弃就行。

    朵朵似乎很开心,但又不好意思,依旧把她肥嘟嘟的小手搁在嘴边,小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吉他。

    那是一年前小薰送我的生日礼物,她第一个月工资拿了九百块钱,却花了五百块买了这把吉他送给我,那似乎是我有生以来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也是一份最珍贵的记忆,而如今,我注定要辜负这份感动了。

    我从周敏手里接过朵朵,把她放到地上,她还没有吉他高,小胳膊也抱不过来吉他,可是我觉得这把心爱的吉他再适合她不过了,或许多年后的她,能够弹奏出我不曾弹过的优美旋律,赋予这把吉他崭新的生命吧,总之那一刻,我似乎扔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而这包袱又被一个新的生命承载起来,跑得更快更远,更加欢乐。

    我很诧异为何当时能舍弃掉那把吉他,那是我对音乐梦想的一个载体,像一支芦苇,企图以之为舟,一苇渡江,到达梦想的彼岸。不过我终究没能成为达摩,那份曾经坚如磐石的信仰,已经不知不觉中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打磨光滑,安静待在枯草丛中,似乎已经丧失了起身的力气,只想与四季为伴,枯荣随缘。

    周敏的加入无疑让徐大顺的家增添了很多喜庆,苏阿姨脸上也洋溢着从未有过的欣喜。据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年五一就会结婚了。

    徐大顺说,小江,到时候无论你在不在白露洲,你都要来喝我的喜酒。我说那是一定的,这喜酒必须得喝。徐大顺又坏坏地凑到我耳朵跟前说,说不定到时候会双喜临门,嘿嘿。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跟着坏笑起来,说你啥时候能正经点,这八字才刚有一撇,你就想那么远!不过,我倒希望真是那样,哈哈哈。

    周敏打断我们,说你俩在合计什么呢,一瞧准没好事,快老实交代!

    徐大顺眼珠一转,哈哈笑着说,我在问小江有没有对象,想帮他介绍呢,呵呵。

    我不屑地撇了一眼徐大顺,然后对周敏说,别听他胡说,我有女朋友的。

    周敏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笑呵呵地对我说,小江的女朋友一定又漂亮又懂事吧,改天带过来给姐看看。

    嗯!我很坚定地点点头,像是许下一个庄重的诺言。

    那年的正月初八,白露洲迎来一件喜事,据说政府要在白露洲投资建一座大型的旅游度假村,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奠基仪式,现场张灯结彩,自称市旅游局的领导高调宣布,要以小江河民俗文化为主打,大力开发白露洲旅游资源,到时候会建一座五星级酒店,还有游乐场、园林、沙滩、竹筏漂流、农家乐等,旅游必然带动经济飞速发展,这是惠及白露洲人民的大好事!

    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会如领导所说那样美好,单听他这番对未来的展望便足以让白露洲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确实啊,白露洲还是太穷了,单靠种芦蒿这样一个单一的农业发展模式是致富无望的,如果真的能成为旅游胜地,老百姓的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的。

    发言完毕,领导们用铁锹将一个刻着“奠基”字样的石碑埋了起来,为白露洲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之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的大爷大妈都牟足了劲,用力挥舞着手里的家伙事儿,比过年还要喜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高兴地谈论着建度假村的话题,徐大顺说,这度假村要真能建起来,咱家会不会拆迁啊?

    周敏接过话说,这还真说不准哦,你家靠江边上,说不定会拆了建沙滩什么的,我家估计拆不到,可能酒店会建在我们那,到时候我去那里面上班,当个服务员也行,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强吧。

    徐大顺掰了掰手指头说,我家那房子大概有一百平方,真拆的话能分一个中套,如果再算上猪圈,估计能分到个三室一厅呢,到时候我和周敏住一间,我妈住一间,朵朵住一间。。。。。

    我忍不住打断徐大顺,还有你家茅厕也算上,也有四五个平方的,到时候也算我一间,哈哈。。。。

    朵朵开心地指着我说:妈妈,小江哥哥住茅厕,哈哈

    大伙都乐了,是啊,这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呢。或许人在忍受过久的平淡困苦以后,一点微渺的希望都能让他们满怀憧憬,像在隧道里摸爬的人,一点亮光都会燃起求生的希望。

    那年春天,芦蒿下市了,收购商最后一次来白露洲收芦蒿。我和齐伯连夜将芦蒿从地里收上来,用水冲洗过之后装在三轮车上,满满当当堆成一座小山,准备天一亮就去镇上。

    收购点是在镇上粮管所的大院子里,我们去的算迟的了,老远就看见好多人在排队,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我在人群里发现了徐大顺的身影,身边站着周敏,我赶忙跑过去,徐大顺也看见我了,朝我招手。

    我跑到跟前说,你们来这么早啊,没想到人这么多。

    徐大顺笑笑说,往年比这人更多呢,今年最后一次收购了,要卖不掉只能烂在家里了。这是替周敏卖的,我自己家的芦蒿还堆在院子里呢,只能等下午再来一趟了。

    哎呦,你倒是挺舍己为人的,这还没过门儿就想着疼老婆了,哈哈

    周敏捂嘴笑了,说小江别听他胡扯,他家就种了一亩地芦蒿,天还没亮就卖过一批了,剩下的还不够自己家吃的。

    徐大顺嘿嘿傻笑着,说那我也有功劳的啊,要不是家里有个男人,这么多芦蒿你一个女人能弄的过来?嘿,我也不要你怎么感谢我,来,亲我一口。

    没正经!周敏脸红着推开徐大顺伸过来的脸。

    我也捶了下徐大顺,说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你还想调戏良家妇女,哈哈

    周敏嗔怪道,对,他就是个**,小江,给我狠狠揍他。

    那我可不敢,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可不掺和,我先撤了,拜拜

    说着我跑了回来,齐伯问我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我回头望了望徐大顺和周敏姐,他们还在说些什么,徐大顺脸上依然挂着坏笑,周敏时不时捶打一下他,他又笑得更坏了。我对齐伯说,真的好羡慕他们啊,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能遇见一个愿与你共患难的人,即使贫穷也不能抹杀他们的幸福,关键在于那颗心吧,不在平淡中相守,就在平淡中分离,而分离多半是其中一颗心不安于平淡而已,我希望他们能永远这样过下去,享受平淡的幸福。

    那天我们一直排队到中午,终于轮到我们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的负责验我们的芦蒿,他随手抽出一根,用大拇指掐断,在鼻子上闻了闻,说你这芦蒿有点老啦,这样吧,给你六毛钱一斤吧。

    开什么玩笑,六毛连化肥钱都不够!我有点急了,不带这么坑人的,我知道芦蒿价格,菜场里一年中最便宜的时候也要卖到两块钱一斤,他这一转手至少赚一倍的价钱。

    那你还是拉回家吧,比你们价格低的多的是。验货的男人带着满脸的不屑。

    齐伯在一旁拽拽我,说算了,每年都差不多是这个价钱,卖了吧,不然要烂家里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好听从齐伯的,把那一车的芦蒿全卖了。

    我还清楚记得,那一车芦蒿卖了一千四百多块钱,齐伯像是在安慰我,说除去开春的稻种和化肥钱,还能赚好几百的,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