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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可鉴 第六十六章 初心

    柳涯心的脑中轰得响了一声雷。

    如果自己一定可以百分百地接受,那难道段三爷和白四爷的牺牲,是没有价值的吗?

    看到柳涯心的表情,郑武威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问题是,你这边可以完整地得到他们给的,不代表他们可以完整地给你啊。”

    “他们很爱我的!把我当亲孙子看待!”柳涯心出言反驳道。

    “他们不是不想,是没那个能力,”郑武威笑道。

    “所以他们选择牺牲自己,这种最高效的传承方式,才能不留一丝能力,把传承完整地给你。”

    “一般这种传承方式没人选择,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牺牲是一定的,但收益却不稳定。”

    “但是,十古氏无视了这个规则,”郑武威又把话题转回来。

    “在天帝大人的庇佑下,十古氏没有退步的可能,每一代都在前进。”

    啊,郑爷爷只有在说十古氏的时候,才会认真啊。柳涯心如此想到。

    郑家,拥有着十古氏的信任,也负有为十古氏奉献的责任。

    “所以啊,”郑武威说到这里,柳涯心感觉这位老人的身子在颤抖。

    “前进吧!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你所求的答案,都会在你的人生中等着你。”

    “你要保持你的本心,因为你、因为我们,都是天帝的造物,我们的心是不会腐坏的。”

    “一直往前走吧!”郑武威将一杯茶递给怀里的柳涯心,说道:“不要害怕任何敌人,一切都是天帝大人的安排!”

    柳涯心一边称是,一边站起身接过还冒着热气的茶杯。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柳涯心没接住杯子。

    “即使有一天,你的敌人是天帝大人!”

    此话一出,柳涯心手里的杯子抖三抖,滚烫的茶水沿着杯盏滑落,烫在柳涯心的手上。

    然而,柳涯心却状若痴呆,恍若木鸡。

    这番话,显然吓到了他。

    天帝大人,有一天也可能会是敌人吗?

    如果要与他为敌......这怎么可能呢?

    这违背了十古氏的生存原则。

    “怎么?不信?”郑武威笑着,不知从哪拿出两个浑圆透亮的黑色玛瑙圆球,在手中转动。

    “有点不敢相信。”柳涯心苦笑,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会有那一天,与天帝为敌。

    “嗯,但这是极有可能的,因为你有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

    柳涯心心中一惊,难道……

    “你在山上的事,难道还以为能瞒过我吗?”郑武威笑说道。

    “若是年轻时的我,还应该问问那是什么?但不巧的事,在我退休之前,柳老弟还跟我说过此事。”

    郑武威手中的两个珠子越转越快,咔咔作响。

    “恶之源,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叫这个名字。”

    柳涯心没说话,他的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但手一直在搓着衣角,这也暴露了他的心虚。

    柳涯心现在的样子,是在长辈面前犯错后心虚的典型表现,任谁来看,都能看出柳涯心在不安。

    “什么恶之源?老子就这么像那个玩意?”柳涯心的心里有声音在咆哮:“等老子回恶界,把所有恶之源都藏起来,等几代后,谁也认不出来。”

    “放松,”郑武威忽然将手中的珠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这还不是什么坏事?柳涯心心中惊讶,但他尽量保持着脸上没有变化。

    “难道你担心天帝与兄弟姐妹们会因此就看不起你吗?”郑武威一眼即中看要害。

    “我……不……”柳涯心低头,慌忙的无力解释。

    “大可不必,”郑武威拍拍柳涯心的肩膀,笑说道:“我们是家人啊!”

    “你知道吗?我那一届的十古氏,唐家的那位妹妹,也就是你的唐奶奶。”

    郑武威的背靠在椅子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她啊,是个盲人,而且是天生之疾,无法医治。”

    “天帝大人说,可以试试,但唐妹拒绝了,她说这也是天帝大人的恩赐。”

    “雷霆玉露,俱是天恩。”

    “但是,她仍然恪尽职守,她的手中,至少痊愈了三万病人,并且开创了切割点滴疗法,与你的爷爷一起,发明了生肉剂。”

    “恶之源,虽然是后天所得,但已经深入灵魂,其实也算是一种隐疾,是一种只有天帝才能医治的隐疾。”

    “至于到底需不需要治疗,就像当时唐妹的选择一般,你也有自己的选择权。”

    “但无论选择如何,十古氏里的家人都是你坚实的后盾。”

    郑武威站起身,望着柳涯心,认真地说道:“孩子,你可以永远相信你的家人。”

    “家人,是不会抛弃你的。”

    “所以,你不必介怀,尽可以大胆一些,自信一些,恶之源不是什么问题,而十古氏之间决不能有芥蒂。”

    柳涯心抬起头,犹豫不决地说道:“我……要是有一天,与郑大哥为敌了呢?”

    郑武威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大笑说道:“这样的话,那小子就别干了!”

    “如果同一届的十古氏,有内部矛盾而郑家家主都无法调和,甚至纵容其彼此为敌的话,这一届郑家的家主,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真不如抹了脖子,换一个能人来干,即使那个人是我亲孙子,我也敢说这话。”

    “没什么比十古氏内部的团结更重要,这句话我重复多少次也不过分。”

    柳涯心伸出食指,细数地说道:“我与天帝大人为敌,那是天帝大人的安排。”

    “没错。”郑武威帮腔道。

    柳涯心伸出中指,再次说道:“我与郑家为敌,那是郑家的问题。”

    “是的。”郑武威再次点头认可。

    “那我什么时候错呢?”柳涯心歪着头,不解地说道。

    “那当然是,事关制造一道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你都无法解决,你就该精进一下你的技艺了。”

    “其他的问题,都不是你该考虑的。”郑武威把手放在膝盖上,显得老态龙钟,安详无比。

    “原来是这样!”柳涯心恍然大悟,说是醍醐灌顶也不为过。

    “回到刚才的问题,”郑武威用手从额头往上,捋了捋雪白的头发。

    “方才我说的,皆是十古氏作为‘缸’的特权,如果是‘水’的家族,是不可能的。”

    “你是非‘凡’的,所以你很难理解他们的感情。”

    “这,应该就是你想要的、所谓的、‘不同的’根源吧。”

    柳涯心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郑武威鞠了一躬,认真说道:“感谢您的教导!”

    “哈哈哈哈,”郑武威高兴地捋着胡子,说道:“都是一家人,无知是小辈的权力,指引是长辈的义务嘛!”

    “郑爷爷,还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柳涯心诚恳的问道。

    “来,”郑武威拍拍自己的腿,笑说道:“坐回这。”

    柳涯心大大方方地坐在郑武威的腿上,却感觉郑武威一把将自己抱在怀里。

    这种怀抱越来越紧,但远称不上危险。

    郑武威趴在柳涯心的头发上,猛吸了一口气。

    “啊~柳老弟的气息。”郑武威舒爽地喊出了声。

    “你知道吗?柳老弟他啊……”郑武威兴奋的望着门外,怀中抱着柳涯心,开始了自己的回忆。

    ……

    “古云大哥,你说,郑老家主在跟少爷说什么呢?”

    柳古沐就坐在一处结实的石墩上,背后是一颗大桦树,他双手撑着头,眼皮半抬,显得格外无聊。

    “咱们最好别谈这种事,”柳古云淡淡说道:“任何臆测都是虚幻的,如果需要,少爷出来会跟我们说的。”

    “如果不需要我们知道,那说明我们不该知道。”

    柳古云说完,斜看了柳古沐一眼,说道:“你作为随从的觉悟,还远远不够啊。”

    “古云大哥,”柳古沐抬起头,靠在身后的桦树上,笑说道:“有时候,我还真为您感到可惜的。”

    “敬语大可不必,”柳古云抬手说道:“我倒想问问你,对西域的铸堂,你还有什么记忆?”

    “没什么记忆。”柳古沐诚言说道:“你也知道,我们自搬到雪怒城之后,基本就跟你们断了联系了。”

    “你呢?”柳古云转头看向柳古珊。

    此时,柳古珊正蹲在地上,紧紧盯着种在地里的农作物。

    “嘿!”柳古云断喝一声,打断了柳古珊的沉迷。

    “怎么了?”柳古珊站起身,疑惑地说道。

    “你对西域的铸堂,还有什么记忆?”柳古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没什么记忆,”柳古珊摇摇头,说道:“只知道他们富得流油,跟我们签订的单子也是越来越多,最近的二三十年,订购的物资,几乎翻了十倍。”

    “你没去过铸堂吗?我记得,你们是有溯源、追踪、查访的硬性规定吧。”柳古沐插嘴道。

    “是有,但去的大多都不是我。”柳古珊茫然地说道。

    “父亲说我也不小了,不能再到处跑了,应该静下心学一些理论。”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嘛!”柳古沐笑着插话道。

    “咳咳咳!”柳古云佯作咳嗽,等二人的目光集结过来的时候,柳古云才开口。

    “我想说的是,铸堂,几乎已经和我执堂势不两立了。”

    “啊?”柳古沐捂住嘴,防止柳古云看到自己的笑容。

    这下可有乐子看了!

    “这事,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少爷说,毕竟关系差到断交,怎么看都是我执堂的过失。”

    “发生了什么?”柳古沐好奇地追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好跟你们细说。”柳古云不想做解释。

    “那你提起来干嘛!”柳古沐大失所望,冲着柳古云翻了一个白眼。

    “回头,若是少爷发怒,你们可要给我说说好话。”柳古云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嘛,看情况吧。”柳古沐笑道:“你现在是执堂的代表,你在铸堂的表现,就是执堂在处理铸堂事务方面的表现。”

    “所以,”柳古沐一指柳古云:“关键还是看你自己。”

    “那这样的话……”柳古云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柳古珊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她的注意力不在此。

    她的目光又被地里的农作物吸引过去了,因为她看到了无比珍奇的画面啊!

    这个随着高山的风一起摆动的,是叫长杆麦吧?她还以为在天国已经失踪了。

    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细树桩?上面还有簇簇的细长枯黄丝线,那是什么?

    这里都是柳古珊未曾见过的东西!

    对于一个追求博学的人来说,最大的渴求就是未知。

    在这个天国,实在太少人种地产粮食,甚至就连粮食这个词,都太过久远了。

    唯一算是兴旺的,只有遍布极端天气的北域。

    那里的人仍需要这些无味的粮食过冬,那里还有这些基础粮食的市场。

    它们曾经因为黑暗而遍布天国,但自从有了安阳,天界便再也没有了黑暗。

    这些在黑暗时补充身体能量的无味食物,便一步步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

    “你真的让我想起了柳老弟,你跟他一模一样。”郑武威抱着柳涯心,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嘴里的笑容没有停止,身体虽然僵硬,但柳涯心能从紧抱的手臂中感受到郑武威的激动。

    “你和他,真的太像了,可能是天帝大人的作用吧,你比你爷爷更像彻头彻尾的柳家人。”

    这跟天帝有什么关系?柳涯心有些纳闷,自己和爷爷不都是柳家的人吗?

    “你……貌似还有一些问题啊?”郑武威看出柳涯心的困惑。

    柳涯心一拍手,想起了一件小事。

    “郑爷爷,为什么天帝大人叫我大侄子?我应该是除了牧弟之外最小的吧。”

    郑武威捋了捋雪白的长胡须,说道:“我还以为梦山那小子已经告诉你了。”

    “什么事?”柳涯心问道。

    “就是你的身世,”郑武威笑着说道:“难道你就从没有疑问过,你为什么没有母亲吗?”

    “有!”柳涯心点点头,说道:“但我没细琢磨。”

    “那我告诉你吧。”郑武威哈哈笑道。

    “难道你不觉得,你跟你爹长得不是很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