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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的观天者 第44章

    【过去的回声·1993年2月】

    “你没有必要非得用匕首来处死雪地,保尔....”

    “不,我有必要,尖刺,鸡尾酒,电池,钢笔,还有雪地,五条人命,五位战士,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于一次可耻的背叛。”

    “(含糊不清地)我很抱歉,保尔,我很抱歉....”

    “....”

    “枪是一种麻醉剂,荣恩,如果你要用枪来杀人,只需要把它对准你的目标,然后扣下扳机,你不会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不会注意到对方的挣扎,而当匕首刺进要害的时候,你会感受到肌肉和骨骼的阻挡,会不可避免地染上鲜血,这不只是人体的自然反应,也是生命的重量和温度。”

    “保尔....”

    “当你用枪杀人的时候,你只是扣下了扳机,但当你把匕首刺进要害,看着对方逐渐沉寂,不再呼吸和挣扎,只有这样你才清楚,这不是一场儿戏,你夺走了一条生命,只有这样,你才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含混不清地,激动地)等!不——不要!我们——保尔——呃——嗬——嗬——”

    [血滴落的声音]

    “(悲伤地)她没呼吸了。”

    “让坦克,弹壳和铁锤留守,其他所有人整理装备,我们今晚就出发....去吧,让我在这里待一会,我要给她的尸体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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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难民和赎罪军离开的当晚,恶魔们发起了一次袭击,此后黄昏的界线前进了一半,不幸的是,仅在三天之后,恶魔们又发动了下一次袭击。

    当太阳升起,黑暗消散的时候,黄昏已经近在咫尺,站在城墙上,几乎伸出手就能够到那片扭曲的空间,帕贝尔还记得他刚抵达吉勒斯堡的第一天,从高塔向外眺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葱郁的草原,但现在,那些最早被黄昏囊括的地面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异变,柔软的植物开始扭曲,细密的草叶被粗胖的根茎取代,泥土干涸开裂,呈现出一种凝固鲜血的颜色,偶尔还有游荡的恶魔在视界边缘出现。

    即使是恶魔,它们死后也会化作灰土,能够滋养出一片青翠的原野,但在黄昏的笼罩下,大地的生命和活力仿佛被彻底抽空,那么目的呢?毫无疑问,它们被重塑成了野蛮,无脑又可悲的恶魔。

    只需要再发起一次攻击,黄昏就会跨越城墙,那就是吉勒斯堡的真正末日,但还有一点让帕贝尔疑惑——即便这可怕的危机已经近在咫尺,卡洛斯和他的骑士团也不愿意撤离,不论帕贝尔怎么游说,他都始终只是摇头,直到谈话最后,主教才勉强同意遣散部分骑士,让他们在最后一战中去支援其他防线。

    到了袭击以后的第二天,也许还是吉勒斯堡的最后一天,这座城市里还剩下最后六十三人,于是在吃完早餐后,帕贝尔马不停蹄地带着炭笔和手账,开始一个个拜访这些决意留守的骑士,早上,他的身后只有两条尾巴,但下午就变成了三条——消失两天之后,利昂忒尔终于回到了吉勒斯堡。

    他的脊椎好像是摆设,不论走到哪里,只要一停下脚步,他就必须在第一时间把斩矛刺入地面,造成破坏,引发噪音,然后吊儿郎当地靠在上面休息,如果有人被他的动作吸引,他还会露出得意的笑容,在这之前,帕贝尔从没想过有人会这样难以忍耐。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想完成自己的计划,他已经拜访了二十五人,有些很愿意和他聊天,愿意告诉他自己的过去,但有些人却更想安静地待着,手账上记录的内容越来越多,而时间却越来越少。

    在傍晚时分,跟随着脑内祈祷的指引,帕贝尔找到了最后仅剩的几个目标,他们聚集在救济台旁的小教堂里,帕贝尔每靠近一步,他听见的祈祷就更响亮一分。

    没有错,就是这里。

    他相信骑士们已经听见了他的脚步,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停下,在几分钟的等待后,帕贝尔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神龛。

    利昂忒尔饶有兴趣地问:“这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叫醒呢。”

    “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由于主教的仆人也已经撤离,因此帕贝尔终于又吃上了艾琳做的晚餐,即使只是普通的土豆泥和肉饼也足以称得上是享受,在夜幕降临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帕贝尔开始整理今天收集到的资料。

    它们有什么用?帕贝尔自己也不知道,除去他们三人和利昂忒尔以外,吉勒斯堡还剩下五十九人,这本手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不只是为神服务的机器,也不是以敬神之名大肆杀戮的疯子,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有家庭,有亲人,有伴侣,有自己的兴趣爱好,除了祈祷以外,他们本来也有多姿多彩的生活。

    甚至还有一人,他是落魄贵族的后裔,一开始参加圣战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加安全地猎杀恶魔,获取赏金,但时光荏苒,到了今天,他已经被仇恨吞噬,也坦然接受自己即将死去的结局。

    在一开始,帕贝尔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如果他没有建立帮派,而是离开芬西前往狄伦,他有机会成为一名恶魔猎人吗?他会参加圣战吗?他的结局和那名骑士又会有什么不同?

    没有如果,木已成舟。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且狂热地遵循众神的教诲,既然这样,又为什么在他抵达吉勒斯堡之前,吉勒斯堡周围会有范围如此庞大的贫民区?骑士和平民,牧师和流浪者,他们都是相同的人,相同的族群,说着相同的语言,却仿佛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丰收神教导人们要仁慈,但她的信徒却对穷人不屑一顾,知识神将魔法平分给整个世界,但魔法学院的学费却需要70金币,劳尔更是秩序的化身,穷其一生都在追捕罪犯,审判邪恶,但直至今日,奴隶制还在大行其道,连他的骑士们也习以为常。

    这不对——

    “在想什么,帕贝尔?”

    “啊,没什么,还记得我们下午见过的那个骑士吗?盖尔·德·哈坎,我在想他的话,”

    靠在露台的围栏上,对着靠近的艾琳开朗地笑笑,帕贝尔又把视线投向远方的天穹:“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看见过教堂的传单,我其实有认真想过要来这里帮忙,虽然有些危险,但....”

    他及时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但很快,他又精心编制出一句最契合眼下环境的话:“但这样一来,我就能有更多时间阅读主教的藏书了,还有这里的骑士和牧师们,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而我甚至不能记下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如果我能早点来到这里,或许也不会死那么多人,或许....哎。”

    艾琳没有说话,在帕贝尔开始转折的那一刻,她就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她实在太熟悉这个由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但那又怎么样呢,正因她是个无能的人,帕贝尔才不得不和帮派成员染上关系,假如她再聪明一点,意识到助学贷款的陷阱,又或者干脆不要入学——

    牵强地笑了笑,艾琳神色黯淡地低下了头。

    “他们也是活人啊,和我们一样,姐姐,但我们又怎么会一心求死呢?”帕贝尔的话像是提问,又像是感叹:“信仰....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死,但我们要为了什么而死?”

    帕贝尔不再说话,他低下头,沉默地凝视自己的掌心,直到微风将特雷希娅的一缕银发吹到他的脸上,直到微风将夕阳吹熄,手心的纹路逐渐被夜幕吞噬,他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在转身之前,帕贝尔没有忘记挂起一张温柔的笑脸,特雷希娅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表情就像在审视,而艾琳的表情更加复杂,帕贝尔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短暂的沉默后,他坚决地说:“按照约定,你们该走了。”

    “通过我的仪式返回芬西,我无意嘲讽,但你们不能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至于我,一但——”

    艾琳紧紧抱住了帕贝尔,也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抱歉,帕贝尔,我是个没用的人,我不能帮你,也阻止不了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看管那些笔记,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女孩哽咽着,她的呼吸因悲伤而虚弱,却将所有力气注入自己的手臂,好像这样就不必面对可怕的分别:“我会为你准备早餐,午餐,还有晚餐,如果你没有回来,它们就会浪费,还会腐败,会变得很臭,屋子那么大,我一个人打扫不过来,如果没有你....”

    帕贝尔轻轻拍打着艾琳的后背,直到她的情绪稍微稳定,帕贝尔才把她送进了传送门,随后,他的视线转向特雷希娅:

    “到你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特雷希娅紧皱着眉,她的审视越发严厉,表情和视线里都充满着难以解答的疑惑:“为什么你非得这样做?”

    “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艾琳才问?不过也无所谓,”

    帕贝尔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们,主教,骑士们,牧师们,平民们,他们全都是活生生的人类,那我们的敌人又是什么?我必须了解这一点,为此,我必须踏入黄昏,我必须亲眼见证。”

    特雷希娅没有回答,很快,帕贝尔感受到自己的魔力又少了一份,将最后一点空气从肺部驱离,短暂屏息后,帕贝尔关闭了传送门,在这孤独的大厅里,他耐心地用魔法碾碎每一只杯子,刀叉或碗碟,直到它们化为齑粉后,帕贝尔又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重要的物品已经被两人带走,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水杯或被褥,即便如此,为了根除可能存在的危险,帕贝尔也将它们完全粉碎,艾琳在临走之前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而在短暂的犹豫后,帕贝尔还是将它和其他杂物一起焚毁,最令他惊讶的是特雷希娅的住处,这里几乎没留下什么生活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和刚住进第七层时一模一样。

    最后,他抹平了第四个房间的地面,这个信标再也不会派上用场了。

    走出大厅的时候,帕贝尔正好遇到从楼上走下的哈肯,他是除主教以外唯一一个愿意留在吉勒斯堡的牧师,在看到帕贝尔的时候,他双眼一亮,仿佛有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后退一步,恭敬地行礼,为高位者让开道路。

    帕贝尔敷衍地对他笑了笑,他没有兴趣探究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反正想来也就是一些赞美太阳领主或者众神的话。

    最后,他在围墙上找到了无所事事的利昂忒尔,即使是以神力铸成的钢铁长城,他也依然能用斩矛刺出洞来,稳稳地立起,好支撑自己的身体,好像不论是空空荡荡的骑士团还是吉勒斯堡的最后一刻,对他来说都不如这漆黑空洞的夜幕重要。

    听见帕贝尔的脚步声后,他笑嘻嘻地挥手:“哟,晚上好啊,太阳领主。”

    “我有个问题,但仅仅发自好奇,”

    帕贝尔走近利昂忒尔的斩矛,他本想在墙头向下眺望,但哪怕不算墙垛,城墙的高度也几乎和他的头顶持平,所以他最后只好靠在城墙上,任由那片死寂又浩瀚的黑暗吞噬自己的视野:

    “今天结束以后,你打算去哪里?”

    “哈!”利昂忒尔嗤笑一声:“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够活下来?”

    “你不会吗?”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如果你不进去的话,我就不会死,但别担心,哪怕你要跨过界限,只要你愿意听从我的忠告,你也一定不会死,我像你保证,”

    利昂忒尔扭过头,他的牙齿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第一,你只能进去一步,然后我会把你拽出来,直接扔出黄昏的界线,保不齐你会被丢到哪里,我也没办法控制,所以你得做好准备。”

    帕贝尔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利昂忒尔,这家伙的来历和动机都成谜,他实在没法信任这样的人,可他似乎确实在诚恳地提出意见:

    “第二,记得用魔力保护自己,灵魂的本质就是魔力,我只能送走你的躯体,可别让那些家伙把你的灵魂偷走了,你足够强大,只要你保持坚定,我就来得及救你。”

    帕贝尔的呼吸一滞,迫不及待地提问,期待利昂忒尔能透露更多信息:“灵魂的本质就是魔力?”

    “是啊,”

    利昂忒尔又笑了起来,即使在阴影的遮掩下,帕贝尔也能看到他那闪亮的得意表情:“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你就得活下去,如果你死在这里,那么你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记住我的话,只看一眼,而且要保持坚定和谨慎。”

    他还有得选吗?不论利昂忒尔的目的是什么,他提出的建议看起来都相当可靠,或许即使他不说,帕贝尔自己也会决定这样做。

    他点了点头,同时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万辞全书》里的内容,按照利昂忒尔的说法,众星的反应会很快,哪怕他只踏入黄昏一步,也会瞬间遭到恐怖的攻击,为此他不仅要寻找可靠的防护魔法,还必须想到快速逃离的办法——毕竟利昂忒尔虽然说得很好听,但他也不是那么可靠。

    耳畔传来一声轻浮的许诺,以及拍打肌肉时发出的闷响:

    “别那么担心,你总能活下来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