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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劫 第27章 春意盎然

    初春时节,两岸的景色重新生机勃勃。沉睡了整个冬天,大地重现活力。

    河水清凉凉地泛起涟漪,两岸嫩绿的柳条轻轻摆拂,好像少女窈窕的腰肢。

    曾在严寒霜雪中枯黄的草皮又恢复了绿装,不时有水鸟在其中出没,欢快的叫声与河水的潺潺交织着,如同起伏有致的诗篇。

    三河原上到处是农人忙碌的身影,人们满怀信心,期待着今年能踏踏实实落个大丰收。

    他们看到河水坚定的步伐便恢复了不屈不挠的精神,下狠劲要从地里刨出自己和子女们的未来,为此他们满怀敬意地迎接这个春天。

    寿礼到县城,参加了新县长组织的“打春牛”活动之后一路回返,他穿着新做的蓝布棉袍,新棉鞋上沾满泥土,那都是走在田埂上的结果。

    现在见宾客的场合多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穿着随意,但他也不想和那李家的李唯季一般天天洋缎在身招摇、惹眼。

    想起李家他心里不舒服,帮他们打掉了陈天魁,李家只来拜访下表示感谢,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人家还是照常我行我素过自己的小日子,对寿礼提出的减租减息、使用新粮种等建议置若罔闻。没办法人家有势力,如今又当选县议员,随他吧。

    他重新将心思拉回三河原。白龙潭水电站试车成功,向着正式运营又迈进了一步,林修觉为此据说还赋诗一首,这可算他任上的政绩呢!

    几年下来,三河原上使用新粮种的土地已经超过二十万亩,新作物种植达到七万亩,二区、三区开设了三处养殖场和一个军马场。

    建在徐集的罐头厂已接近装配完毕,只要有电力就能开始试运行。

    在彭山的武器修理厂也正在路厂长带领下紧张建设,同时招聘了中学、专科毕业的学生六十多人。

    钢厂的设备也在美国工程师指导下一步步迈向目标,进展最快的是铁矿,已经从通达码头运出了六千多吨矿石供给蚌埠,采掘公司账面上收入了第一桶金。

    一切都好,只要别打仗!寿礼这样默念,虽然他知道这事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他甚至心里决定在过旧历节(春节)前要陪荷香去小通寺,他这个从不拜佛的人要求求佛祖:

    千万不要打仗,哪怕就安稳三年!

    但是就在他一脚踏入自家门槛的时候,蔡浒一脸着急地迎上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嗯?”寿礼诧异:“怎么,可是你叔(蔡五福)有什么不好?”

    “呃,不、不!”蔡浒赶紧摆手:“老叔好着哩,是……是小通寺出事了!”

    寿礼站住脚以为听错了:“你说甚?说清楚,到底是寺院出事,还是和尚出事了?”

    “和尚。”

    怔怔地看了看蔡浒,寿礼示意他:“进来说。”

    主仆两个前后脚进了屋子,荷香迎上来问:“老爷可听说了?”

    寿礼前后看看:“你俩说的是一回事?究竟是什么?”

    荷香尴尬:“你还是让小蔡说,我说不出口。”说完扭身进了里屋。

    看陈老爷满脸惊愕,蔡浒赶紧上前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寿礼瞪大眼睛看他,半天蔡眨眨眼醒悟过来,想起前面徐北生和他说的小通寺和尚可能有问题,禁不住“嘿”了声,转身摘下刚挂上的呢子礼帽:

    “走,叫上齐师傅(司机),去小通寺!”

    春暖花开,春意盎然,不仅猫儿惦记着要叫春,人也心情浮动了。

    小通寺是陈家供养,外人眼里这就是陈氏的家庙一样,老了的都把棺材送到这里来,入土之前要先接受和尚的禳灾、超度。

    如今本寺就三个和尚,主持有明、大徒弟弘景和十四岁的小徒弟弘明,其他还俗的还俗、出走的出走了。

    有明师父今年六十二岁,眼神不好需要借助眼镜看东西。他来小通寺已经二十多年,和陈家几辈人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大徒弟弘景今年二十六岁,是有明在路边捡到的弃婴,到小通寺时将他放在个柳编筐里背来的。

    有明喂大了这个孩子,对他无微不至如亲父般照顾,还教了他一手针灸、把脉的好医术。

    四姑娘阿敬在正骨、炮制草药上擅长,这位弘景师兄则在运针上高出她一头。但有明没想到,弘景出事就在出诊的路上。

    寿礼赶到小通寺的时候,鱼浑水手下的派出所警察守住了寺门不许乡民进去,大家只好在外头交头接耳地议论。

    “这是干啥呢?聚在寺庙门口很得菩萨赞许,或是这事比春耕还重要?”寿礼一说话,人群这才四散开,仍有人回头,看寿礼拾阶而上的背影。

    “诶,连陈大老爷都惊动,这回有明师父可有苦了,徒弟出事,如何交待?啧、啧……。”有乡民这样说道。

    寿礼无心听他们扯淡,进了山门、绕过韦陀、观音,就看见鱼浑水迎上来,眼一瞥瞧见弘明正跪在主持的屋外。

    “怎么回事?还牵涉弘明么?他怎么跪在那里?”寿礼问。

    “不是他师父叫跪的,这小子自己犯倔。”鱼浑水咂嘴并回答:“他说要替师兄受罚。”

    “先不管他,乐意跪就跪,咱们找个安静处说话。”寿礼道。

    鱼浑水回头看身后跟着的火工,那人忙领他们往茶室来。上了茶,火工退出去。寿礼问:“老鱼,这事怎么闹出来的?”

    “这小子,惹得女方害相思病遮不住了。家里人闹到寺里,有明师父还以为他们无理取闹,就派了火工来派出所报案,所长又电话到分署把我叫来……!。”

    鱼浑水喝口热茶,他进来脑门上的皱纹越发少了,若摘下帽子来倒有几分委员长的派头。

    “我们来后叫人传唤双方到场对质,这才发现弘景已经趁乱溜了!苦主一看觉得自己占理,就越发闹起,若我们不在这里拦着,估计有明会给气死!”

    “这小子,干得叫什么事?”寿礼叽咕,想了想对门口的派出所长说:“麻烦你把弘明找来,我有话问他!”

    弘明大约是跪久了,走路有点跛,进来一看寿礼哭着说了句:“大老爷,我师兄他是好人,他治过多少乡邻呵?求您帮帮他吧!”说着又要跪。

    寿礼急忙一把将他扯住:“师弟你这是做啥?出家人拜天地佛祖,怎能给俗人下跪?再说民国也不兴这个嘛!你坐蒲团上,我有话问你。”

    弘明便到墙下搬了个蒲团过来坐了,听寿礼问道:“你可是知道弘景这个事的?从什么时候、如何开始的,你慢慢说给我听。”

    开始弘明还有些害怕,鱼浑水告诉他此事与你无关,他这才缓缓开口说出实情。

    原来弘景作为大徒弟,深得有明的真传,不仅学习练气,而且诵经之余便打熬身体。

    加上他作为大师兄,苦活、累活都是他干,一身腱子肉块块垒垒地突起着,个头儿比仲礼还高大些。

    如此个小伙子若走在街上,怎可能不吸引女孩儿们的目光?

    可惜他生长在寺院,自小不懂啥叫女色,见到的女人也是那些太太、婆子居多,如何能提得起兴趣?

    弘景也就从未想过这等问题,甚至没想过外面的世界与这寺里有多少区别。

    前几日,弘景出诊回来路上,忽然起个念头要到山坡上采挖新出的车前草、天胡荽给师父入药用,不想那天下了第一场春雨。

    他急急忙忙往回跑,到了石公庙雨已经蛮大,和尚便进去躲雨。谁知里面有个人,却是保长崔又仁的二姑娘得意也在里面。

    新生活运动以后,得意给自己起个大名叫做秀华。

    她小时候随母亲去寺里进香见过弘景,后来自己父亲背上债务,得意跟着母亲回她在固始的娘家住,直到父亲做了保长慢慢又缓过来,这才被接回来并在这边中学上学。

    这天放学回来,没想到遇上下雨,她只好往石公庙躲雨。这地方说是庙,实际就一间简易的房子,供着块不知何年月被奉为神明的石头。

    两边的墙相距只有不到三尺,和尚站在里面还得低头以免把屋檐撞到了。

    在这样狭窄的地方,男女俩人挤着。开始由于是认识的还不觉得怎样,后来雨大起来,和尚好心便将僧袍脱下来给女孩儿披上,自己靠着火力壮硬扛。

    这下子他身上只有件小褂,块块的肌肉被雨水潲得亮闪闪地,女孩儿眼就直了。加上被雨淋湿身子冷,她不由自主地往和尚身边靠。

    弘景以为她冷,伸出手臂大咧咧地将她拢在身边,这下子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体有反应,呼吸也沉了,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那天晚上他不知在井台边浇了几桶凉水,想起得意惊慌逃走的样子,被雨水浇透的衣服下面若隐若现的曲线,弘景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老在想这些?

    那衣服下面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身子为什么是软的?他不明白,他想知道,他想再看到得意惊慌、羞怯的眼神……。

    他终于忍不住,第二日黄昏在她回家的路上跳到她面前。

    得意想告诉他你是个和尚不可以犯戒,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嘴,挣扎几下身体软得动不得。

    弘景扛着她进了树林子,去找那个自己用香喷喷的稻草和软乎的厚实麻布,为他俩准备的安乐小窝。

    “我是两天后察觉的,师兄他老是嘿嘿傻笑,问他就说女人真是好东西,我慢慢觉得不妙了。

    可……还是没敢告诉师父。正犹豫着,崔家便打上门来。”弘明说完偷偷看了看寿礼的脸色。

    但是寿礼挥手让人带他出去了,什么也没说。接下来鱼浑水走出来,亲自到大雄宝殿里将崔又仁找了来。

    “老崔,你有什么主张?”寿礼问。

    “太岁头上动土!”崔保长气愤地跺着脚:“我非将这贼秃抓来,碎尸万端不可!”

    “呦呵,崔保长你长能耐了,当兄弟我是个屁么?”鱼浑水早瞥见寿礼眉头动了下,立即喝止道。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崔又仁马上软下来:“我、我是因为姑娘叫人破了身子,唉!这不是着急嘛!这、这以后可怎么叫她嫁人?”

    “这有何难?”寿礼冷哼道:“该怎么嫁,就怎么嫁呗!”

    “啊?”崔又仁眨巴着小眼睛:“那、那这有明教徒无方,也不追究了?”

    “老崔你糊涂了吧?”寿礼说:“天下哪有和尚犯戒、寺庙或主持要连坐受罚的理?”他见崔又仁脸上呆了,又说:

    “再者,小通寺供奉着咱们这一带多少先人的灵位哩,你把寺烧了、名声毁了、主持逼死了,很有趣么?”

    他说的是本地没钱没坟地落葬的那些人,自古以来都是死后在小通寺焚化,然后在寺内立个牌位受后人香火祭祀的。

    崔又仁若是毁了这寺的声誉,那就把西河沿这数个村落各个姓氏都给得罪了。

    这话让崔保长后脊梁上地冒出层冷汗来。他喉头动了下:“陈老爷有什么主意呢?”

    “这事不可闹大,只宜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如今好在消息还都封锁着,外头只以为是和庙产有关的纠纷,不曾联系到你女儿身上,所以……还算好办!”

    寿礼说完拉着他低声问道:“你崔老爷想要钱,还是要女儿清清白白地寻个入赘女婿?”

    “入赘?”崔又仁瞪眼:“我恨不能吃了他,还叫他入赘?”

    “老崔你急什么?”鱼浑水看出了寿礼用意,上前问:“撇开他坏了你姑娘这事,若回到半个月前,弘景这娃入赘到你家,你乐意不?”

    崔又仁两胎儿子都没长大,这是他终生遗憾。听了这话眼珠转个不停,扯着山羊胡子说:“弘景身子结实,医术又好,若放在之前他跑来求我,我还真说不定会动心。”

    “这不就完了?”鱼浑水一拍大腿。

    “不过,这小子吓得撒丫子跑了,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呀?我姑娘也不能老等着!”

    “只要你同意,其它的好办。我叫仲礼全县撒网,才两个时辰功夫他又能走出多远?”寿礼说:

    “这边请老住持写个书状放他还俗,然后我找到那小子,叫他带一百大洋做聘礼,进门给你磕三个赔罪头,可行?”

    “嗯。”崔保长听说一百大洋脸色缓和多了,又担心说:

    “他个和尚孤身一人在外,上哪里寻一百大洋来?若他真能这么着,我便饶过,正经把女儿嫁给他。不过前两个儿子必须姓崔!”

    “这都好说。”寿礼松口气:“他医术那么好,你还怕他挣不来钱,养不得女人么?若真如此,这人我也就没兴趣帮了。

    还有,当年老住持用个柳筐背着他来的,他还俗以后就姓柳。上边新集的柳德化在双圩子阻击战中阵亡了,是为咱三河原捐躯的!

    他留下老娘和妹子无人照顾,我意就让弘景把名字放在他家下面。这小子不是犯错了吗?该罚还得罚!

    让他给柳家老太太送终,给他妹子送嫁,用一辈子偿债来记住这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