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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啼金井下疏桐 第151章 海州

    翌日,一大早阿四带着王琵儿将春儿堵在水井边。

    “你真答应了?这么多钱半年能赚得回来吗?”阿四焦急道。

    “哎呀你就别问了,我都没个主意呢。”周春儿冷静下来以后,也头疼得厉害。

    一旁沉默的王琵儿突然道:“先去药铺,昨天他说缺人。”

    这一次,不等王牙婆锁上门走远,三个人就翻墙跑了出去,还差点在巷子口与她了个照面。

    幸好此时经过了一辆马车,三个人躲在马车后头跑到了药铺里。

    进了药铺,文三冰在那儿正忙得团团转,一看到她们来了,欣喜过望,连忙将围裙袖套递给她们。

    王琵儿拦住穿围裙的阿四与春儿,直截了当道:“我们要涨价。”

    文三冰一听乐了:“好啊,你们要多少工钱?”

    王琵儿看向周春儿。

    后者双手捏着围裙,眼巴巴地问:“我在这里做半年,能赚五贯吗?”

    文三冰想了想说:“你若是住进来做长工倒是可以能赚出这个数,行吗?”

    周春儿摇摇头。

    文三冰温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赚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如你们先去分药,把今天的工钱赚到手,我帮你想想办法。”

    “好,谢谢掌柜的。”周春儿朝文三冰行了个礼,赶紧穿好围裙忙碌起来。

    阿四与王琵儿对视一眼,只好跟上。

    姑娘们抱着笸箩晾药去了,周婶子凑到文三冰跟前狠狠剜了他一眼:“哪有您这样的,不提工钱,先哄着人去干活。”

    “婶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文三冰嘿嘿一笑:“她们缺钱,我缺工,与其我们四个人站在这儿聊闲天,不如让她们抓紧去忙,我来负责想。”

    “你赶紧想,唉,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出来讨生活。”周婶子叹了口气,“那个叫春儿的丫头,着实可怜。您应该眼熟她,她都在这儿做了大半年了,一枚铜板一枚铜板地攒出自己的赎身钱,谁知道,回了家以后,又让爹娘卖出来了。”

    “竟有这种事?”文三冰有些惊讶。

    “可不是吗,谁让县里催饷银催得紧啊,若是交不出来,就要拿人头去抵。”说着周婶子掏出帕子,沾了沾眼泪,“真是苦命的孩子啊。”

    “谁命不苦啊,人各有各的苦。”文三冰可不吃周婶子这一套,“黄塘这地方,井水都是苦的。”

    要不怎么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呢。

    黄塘孩子生下来就会逃跑,张开嘴就会骗人。三四岁跟着爹娘偷东西的有,五六岁捧着卖身葬父的木牌子行骗的也有。一过十岁那就更了不得了,坑蒙拐骗,样样拿手。还有那凶狠的,划了脸落草为寇,专门打劫来往的客商。

    文三冰每次来黄塘,看见界碑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被骗得连裤衩都不剩。

    说到底还是这儿的县令太无能,脑子里除了讨好太守就没没有别的东西。

    起初文三冰还客气地给他送了很多见面礼,谁能想到这县令居然蹬鼻子上脸,狮子大开口,要他生意的九分利。

    多亏大姑娘把自己侍卫借给他带着,侍卫给县令看了刀子,暗示了身份,这老头才老实地与文三冰交了底。

    黄塘这地方,他只管数银子、盖官印,其他事由其他人做主。

    想在黄塘混,就要与本地人合伙。

    文三冰于是选择了,被南边的药商排挤得快活不下去的周药婆。

    周药婆是个狠的,翻盘以后,对那些药商穷追猛打,留下了两条人命,才让他们离开。

    这样的狠角色,如今站在文三冰面前,温言说道:“就当卖我个面子。”

    文三冰的脖子有点凉,周嫂子居然能为了这几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说出这句话。

    “婶子,她要是识字或者会打算盘,莫说半年五贯就是十贯我不仅出的,我还包吃包住。可是……”

    “那就学。”周婶子一语定乾坤。

    文三冰摸摸自己的脖颈,还是不能得罪啊,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与她起争执,只好点了头。

    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您给我一句话,就这么看好那丫头?”

    “掌柜的,我这是向着你啊。”周婶子用围裙擦擦手,高深莫测地笑了:“那孩子认死理儿,是个肯做事的性格,又没有投机取巧的心思。在她身上花点力气培养培养,将来就是个好管事。你在黄塘不正好缺人吗。”

    “不是有您吗?”文三冰奉承道。

    周婶子笑了,显然很受用他的话:“我也想过几年舒服日子啊,听说海洲的水土养人,我去那儿给您看店铺,好不好?”

    文三冰笑了:“您早说啊,早说我不就早准备了吗。”

    这几个每天来做短工的姑娘,的确都很不错。有聪明伶俐的,有踏实干活的。

    文三冰也不是没想过收留她们做长工的心思。

    只是她们的卖身契都在王牙婆那里,而牙婆是个难缠的人物。

    黄塘地界上,黑白两道都要给她面子。

    他一个外来人……文三冰看了周婶子一眼:“您与那边院子的王夫人……”

    “那就是个老虔婆,你怕她作甚!”

    明白了,文三冰笑笑,不再多言。恐怕周药婆与王牙婆是有旧冤的。

    这三个天天溜出来打零工的姑娘,都是美人胚子,过上几年全都是牙婆的摇钱树。

    周婶子怂恿他把她们带出来,必然是存了坑老冤家一把的心思。

    “掌柜的倒是给句准话啊。”周婶子催促道。

    “您别急啊,既然您觉得春儿姑娘是个可塑之才,不如先带她两天?我这儿还忙着呢,您抬头看看这天,保不齐明日又要下雨,若是药材被雨淋了,您的分红也就跟着泡汤了不是?”

    能攥在手里的银钱,当然是最重要的。

    周婶子捏着手指算算日子,看看天色,然后高声对院子里的药工们喊:“手脚都麻利点,明日可就要下雨了,若是把药材淋湿,我可不饶你们!”她嚷嚷着就收拾药材去了。

    周婶子的话最管用,院子里的短工长工立刻就忙了起来。

    周春儿想着涨工钱的事,做得格外卖力。

    即使有王琵儿这个干娘的心头肉当掩护,她也还是不敢在外头停留太久。

    日头刚刚偏西,她们三个人就站在文三冰面前领工钱。

    “掌柜的,你多给了。”周春儿数了数铜板,疑惑道。

    “拿着吧,多出来的钱是每个人都有的。今日大家辛苦,总算赶在下雨之前把药都收拾好了,你们做的也不错。”

    “掌柜的您真是个好人。”周春儿由衷地说道:“您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干活。”

    “涨工钱的事。”王琵儿提醒道。

    文三冰笑了,他算看出来了,三个姑娘里就数这个最难缠。

    “我正要说这事呢。”文三冰认真道:“若是你认字会写字的话,我这儿倒是还缺个帮着写库存的。”

    周春儿的脸唰得一下就红了,她低下头小声坦白道:“我不会……”

    “一言为定。”王琵儿立刻道,然后她拿起工钱,就与阿四一起拖着春儿回去了。

    “不会咱们就学啊,我和琵儿教你。”阿四安慰道。

    眼泪在周春儿的眼眶里打转转,她吸吸鼻子说:“你们、你们对我真好。”

    “我们吃一起住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阿四又看看王琵儿,“是不是?”

    “嗯。”王琵儿轻轻点点头。

    她们身后,文三冰一直注视着她们,一直到她们消失在街角,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我说她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是那个跑到沛南卖药的孩子……唉,果然……”

    当初文三冰为了让他们父女俩把黄塘的人都骗到沛南来贩药,可是给了一大笔钱。

    就算黄塘的县令天天收税,这些钱也足够他们一家人过几年日子。

    结果转脸就把钱都挥霍了,把女儿卖了。

    “可真不是个东西……也不怕遭雷劈。”

    *

    一声闷雷炸开,雨水如同瓢泼般从天空倾泻下来。

    码头上的匠人们顾不得淋雨,扯着油布将修码头的器械遮盖好。

    沛水上起了风,卷着雨,吹过码头上摇摇欲坠的棚户,吹散大街上的人群,撞在衙门的黑瓦白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桃珠费力的关上窗户,桌上的供词已经被吹飞大半。

    只剩下云桐面前的一张,被她用手护住了。这些都是这几日云松的手下按了手印交代的供词。

    她带着两个侍女在衙门里足足看了两天。

    “姑娘,有了这些是不是就能治他云松的罪了?”

    梨果一边拾起地上的供词,一边义愤填膺地问。

    “足够了。”云桐将手里的那份递给梨果。

    “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坏事,还有人愿意把他藏起来。”梨果越想越气,“到现在都找不到,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云桐接过桃珠奉上的茶水:“跑了也能抓回来。”

    情况已经比云桐预想得好很多,那些跟着云松喝汤吃肉的云氏族人,虽然把他藏了起来,却并没有人胆敢跳出来向衙门施压,或者找上门来。

    “况且他又跑不了。”

    云桐知道云松躲在哪里,只是她并没有必要现在抓他。

    当务之急是把云松在码头上的残余势力清除掉,再补上她信得过的人。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桃珠连忙去开,是画眉手里举着一份供词,气喘吁吁地进门来

    “桐姑娘,问、问出来了!”

    云桐连忙接过供词。

    “我家公子亲自带着人差役去挖了,只是人手不够,桐姑娘能不能帮帮忙忙。”

    “我知道,我直接让人去那儿。这些供词……”

    “公子说就是让您拿去用的。”画眉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她要赶上南宫蕙,她可不能让自家姑娘一个人出城。

    “带上供词,我们也回去。”

    “现在雨势大,一会儿就停了,姑娘再稍微坐一会儿吧。”梨果提议道。

    “不,就是要现在走。”云桐嘱咐道,“你仔细别让供词淋湿了。”

    这雨来得快,不少人都被拦在路上,县衙后街的店里几个路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聊天等雨停。

    “你们快看,又有人出来了。”眼尖的人隔着雨帘看到停到县衙后门口的马车。

    “刚刚带着差爷骑马走的是咱们的新县令南宫大人吧。”

    “正是呢,要说咱这位新县令还真是艺高人胆大,这还不到一个月,码头上那帮无赖就全收拾了,连那些个斗鸡斗狗的泼皮都不见踪影。”

    “你们快看你们快看,出来的是个小孩。”

    “什么小孩,那不是云家的大小姐吗。都说文老太君要把家业交给云翰林,看来这消息不假,这不云翰林在守孝,就让他的长女出面。”

    “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文老太君也放心交给她?”有人疑惑不解。

    “她会传话就行了,你们还真以为她能做了云家的主啊。”另一个人白了他一眼。

    “你们这话说的,将军也不是一下生就会打仗啊,不都是学会的。云家这位大姑娘别的不说,心是顶善,与文老太君一样呢。”

    “诶,你们听说了吗?”一个人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们知不知道,新县令刚开始抓人的那天晚上,文老太君就去了县衙。第二天云府就传出消息,老太君身体不适要静养。”

    “我知道我知道,那日我听到马车的声音还出来看了一眼,就是云家的马车。”

    “这是气病了吧,她老人家活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替族里的小辈收拾烂摊子。”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人打断众人的议论:“你们没发现,老太君往衙门走了一遭,第二日差爷们就开始大批大批的抓人,莫说是平日里跟着云松为非作歹的,就是他经常光顾的店面,都有人被带去问话。”

    “嘶……你的意思是,收拾云松这事是文老太君默许的?”

    “哎哟,这话我可不敢乱说。”

    “依我看,八成就是这样,总不能让这么个祸害继续败坏云家的名声吧。”店主挥着扫帚清扫店面,顺便赶开聚拢的人群,“云翰林一家回海洲,做了多少好事,造桥铺路,捐钱修庙的。就因为云松这么一颗老鼠屎,全都不作数了。”

    “也不能这么说,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况且是隔着好几房的亲戚。”

    “再隔着,也都姓云,你们别看县衙抓人的阵仗大,可云松不还好好的吗,要我说,这就是要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