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老太守侯门,杖打糊涂忤逆儿 番外3谦让

    揽月阁的窗棂上爬满夕照,将一室梨花木家具镀上暖色。

    薛元初卸下军中轻甲,换上一袭靛青家常袍子,刚踏入内室便听见婴儿咿呀声。

    小崇安躺在摇车里,正挥舞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去够悬在上方的五彩香囊。

    “今日可闹你了?”薛元初俯身将儿子抱起,指尖轻轻刮过孩子粉嫩的脸颊。

    小崇安闻到父亲身上熟悉的松墨气息,立即咧开没牙的嘴笑起来。

    姜书秀正伏案核对礼单,闻言抬头,鬓边一支银簪随着动作轻晃。

    “比昨日乖多了,乳母说午时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她搁下湖笔,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倒是你,连着三日宵禁前才归家……”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丫鬟蕊儿撩开珠帘急道:“少夫人,丁家送嫁妆的管事在前厅候着,说有两抬屏风尺寸与礼单不符!”

    姜书秀霍然起身,腰间环佩叮当乱响:“昨日验看时明明……”

    她突然顿住,转头看向丈夫怀中懵懂的孩子,强压下焦躁低声道,“我亲自去瞧瞧。”

    薛元初单手抱着儿子,另一手握住妻子微凉的指尖:“我随你同去。”

    姜书秀心头一暖,抿唇点头。

    穿过游廊时,府中景象与数月前大不相同。

    工匠们正在西跨院重铺青砖,十几个婆子抬着新漆的楠木家具往来穿梭。

    薛元初护着儿子避开飞扬的木屑,忽然听见妻子在前方拔高声音。

    “这缠枝牡丹纹的拔步床明明该摆在东厢!谁让你们往西暖阁抬的?”

    只见姜书秀立在月洞门前,指尖点着册子厉色道:“三弟成婚后住东跨院,丁家小姐带来的十二扇琉璃屏风要对着南窗放,否则如何映晨光?”

    她转身又指着一队抬箱笼的仆妇,“那些妆奁先入库房……”

    薛元初适时上前,将咿咿呀呀的儿子递过去,“你瞧你,这事情哪有一天就做的完的。”

    小娃娃适时地抓住母亲衣襟,姜书秀满身凌厉顿时化作绕指柔。

    她接过孩子轻拍,声音也软了下来:“都按册子上的位置安置,错了的今夜必须调整妥当。”

    待众人诺诺退下,她才贴着丈夫耳畔轻叹:“幸好二弟的婚事在腊月,若像三弟那般赶在十月,我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呢!”

    薛元初揽着妻子往水榭走,想起二弟的婚事。

    “说起仲复,他尚的是安宁长公主,按例该另造公主府。明日我正好要去内务府递军报,顺道打听章程。”

    姜书秀突然噗嗤一笑:“让外人听了,还以为我这大嫂图省事,把二弟赶出去住呢。”

    她怀中的小崇安被母亲笑声感染,也跟着咯咯笑起来,露出两点可爱的梨涡。

    暮色渐浓时,夫妻二人在花厅用了晚膳。

    姜书秀边喂儿子米糊,边听丈夫讲军营趣事。

    烛光映着她温婉的面容,薛元初忽然伸手,替她抿起一缕散落的鬓发。

    第二日清晨,薛元初来到内务府衙门。

    朱漆大门前的石狮旁,早有青衣小太监候着,见他腰牌便堆起笑脸:“薛督军请随奴才来,总管大人正在议事厅呢。”

    穿过三重雕花月门,内务府总管正捧着珐琅手炉看账册。

    见薛元初进来,竟起身相迎:“薛督军凯旋而归,老奴还未曾道贺。”

    他手指在案几上轻叩三下,立即有小太监奉上今年新贡的云雾茶。

    “赵公公客气。”薛元初接过茶盏就坐,“今日是为舍弟婚事叨扰。安宁长公主下嫁,不知府上要如何准备?”

    赵公公眯眼笑了:“淑太妃娘娘发了话,说公主自幼娇惯,反倒羡慕侯府热闹。陛下恩准婚后仍住侯府,只消有单独院落,再辟个独立的小厨房便是。”

    薛元初指尖在茶盖上轻轻摩挲。

    这倒是出乎意料——按本朝惯例,尚公主者至少该另辟门户。

    他忽想起昨夜妻子说“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时的娇嗔模样,唇角不自觉微扬。

    赵公公突然面色为难,压低声音。

    “不过,薛二公子如今只是工部主事,这婚仪规格难免有些……若能有世子之位加持……”

    老太监话说到一半便停住,捧着茶盏啜饮起来。

    薛元初眸色一沉,他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五品官尚公主本就勉强,若无爵位傍身,怕是婚帖名录都不好看。

    侯府揽月阁内,姜书秀正对着西苑图纸勾画。

    见丈夫归来,她眉眼弯弯地招手:“你瞧,把这两处小院中间的影壁拆了,正好给长公主建个赏雪亭……”

    薛元初从身后环住妻子,下巴轻搁在她发顶:“辛苦你了。长公主确实要住府里。”

    姜书秀手中朱笔一顿,随即笑开:”那我可要好好规划。听说安宁长公主爱梅,不如在跨院种上梅花。”

    她忽然转身,指尖抚上丈夫眉心,“怎么了?”

    “无事。”薛元初捉住她的手轻吻,“只是觉得,你为这个家操持太多。”

    黄昏时分,薛仲复匆匆回府。

    兄弟二人在祥云厅闭门长谈,烛火映着窗纸上两道对坐的身影。

    当薛元初提出请封世子时,薛仲复猛地站起,茶盏翻倒浸湿了官袍下摆。

    “大哥!这如何使得!”薛仲复声音发颤。

    “侯府需要这个体面。”薛元初按住弟弟肩膀,“你尚公主后,就是半个天家人。有这层身份在,三弟往后的仕途、善秋的婚事,都会顺遂许多。”

    窗外传来更鼓声,薛元初走到书案前铺开奏折宣纸。

    墨锭在砚台里转出幽深的黑,他提笔时忽然想起那年离京前,父亲在祠堂说的话:“元初,你要记住,薛家儿郎可以流血,但不能让家门蒙尘。”

    狼毫笔尖落在“臣薛元初谨奏”几字上,力透纸背。

    三日后,养心殿书房。

    李隆泽斜倚在紫檀木龙纹御案后,指尖轻叩着两本并排放置的奏折。

    “宣兴远侯府薛氏兄弟觐见——”

    太监尖细的唱鸣声穿透殿门。

    薛元初与薛仲复一前一后入内,鸦青色官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沙响。

    兄弟二人齐刷刷跪下行礼,连叩首时额头触地的声响都分毫不差。

    “都起来吧。”

    李隆泽忽然将两本奏折往前一推,“朕今日叫你们来,是为这两道折子。”

    薛元初抬眼,看见御案上并排放着的,分明是自己请封仲复为世子的奏折,而旁边那本字迹清隽的,一看就是二弟薛仲复的字迹。

    “有趣得很。”

    皇帝手指在奏折上轮流轻点,“兄长请封弟弟,弟弟又请封兄长。你们薛家这出孔融让梨,倒叫朕为难了。”

    二公子薛仲复猛地转头看向兄长,眼中惊涛骇浪,他官袍下的膝盖重重砸在地面。

    “陛下容禀!自古长幼有序,兄长边关立功归来,威震西戎。反观微臣不过一介工部主事,岂敢僭越世子之位?”

    “陛下!”

    大公子薛元初几乎同时跪下,玄色武官服在日光下泛出铁青光泽。

    “微臣年少荒唐,曾使家门蒙羞。仲复品性端方,如今又尚公主,正是重振侯府门楣的不二人选。”

    殿内突然静得可怕,李隆泽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来回梭巡,忽然轻笑一声。

    “朕记得,薛老侯爷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个长子,老侯爷若在天有灵,看到你今日这般推让,不知作何感想?”

    薛元初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磨砂,“微臣愧对先父……”

    李隆泽将奏折轻轻合上:“此事容朕再思量,你们且退下吧。”

    “臣等遵旨。”

    兄弟二人齐声应道,伏地行了大礼。

    二人沉默地穿过重重宫门,朱红的宫墙投下长长的阴影,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