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星辰 第114章 倪嘉珩 倪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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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海，冬末春初。料峭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阳光已有了几分暖意。倪家位于黄浦江畔的顶级私人医院顶层，早已被布置得如同最精密的堡垒。全球最顶尖的产科、神经科、心血管科专家组成的医疗天团严阵以待，最尖端的生命维持设备和手术室24小时待命。空气里弥漫着无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度戒备的紧张感。
蓝梓灵被安置在特制的监护病床上，手腕、胸口连接着复杂的导线，实时监测着她和腹中两个宝宝的生命体征。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行动变得异常艰难。凌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高大的身影守在床边，像一座沉默而焦虑的山。他的目光几乎粘在那些跳跃的监测数据上，尤其是那个代表血压的曲线。这两个月，在绝对静养、顶级医疗和凌睿近乎病态的严密监控下，她的血压奇迹般地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水平，虽然依旧偏高，但总算没有突破危险的临界点。这短暂的“平稳”，成了凌睿心中唯一的慰藉，也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缓。
他小心翼翼地喂蓝梓灵喝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蓝梓灵的脸色依旧带着孕后期的苍白和浮肿，但精神尚可。她看着凌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心尖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声音带着孕晚期特有的温软和沙哑：“别太担心了，凌睿哥哥。你看，我和宝宝们都好好的。医生也说，情况比预想的好很多。” 她努力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她憔悴的脸上显得有些虚弱。
凌睿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掌心印下一个滚烫的吻。那吻带着沉重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依恋。“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沙哑，“我知道。你和宝宝们，都要好好的。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们期盼已久、历经磨难才得以保全的双生骨肉。那眼神里有期盼，但更深处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惧，仿佛看着悬在悬崖边的珍宝。
然而，命运的残酷，总在最接近希望时露出狰狞的獠牙。
孕三十六周零五天。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
蓝梓灵正靠在凌睿怀里小憩，凌睿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感受着宝宝们活泼的胎动。突然，蓝梓灵眉头紧紧蹙起，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压抑的痛哼。
“灵儿？”凌睿立刻警觉，声音紧绷。
“头……头好痛……”蓝梓灵的声音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凌睿胸前的衣襟，指节用力到泛白，“好胀……像要炸开一样……好晕……”
凌睿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立刻按下紧急呼叫铃，同时目光死死盯住床头的血压监测仪——只见那个代表颅内压的数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眨眼间就突破了所有预设的红色警戒线！
“灵儿！看着我！别睡！”凌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紧紧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抽搐。
几乎是铃声落下的瞬间，早已待命的医疗团队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般冲了进来！刺耳的警报声响彻病房！
“颅内压急剧升高！怀疑脑血管痉挛或出血前兆！立即准备紧急剖宫产！快！”为首的神经科权威只看了一眼数据和蓝梓灵的状态，就厉声下达指令！情况危急到刻不容缓！
凌睿被医护人员强行拉开，他眼睁睁看着蓝梓灵被迅速转移到移动病床上，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因为剧烈的头痛而涣散，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那无助而痛苦的样子，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凌睿的心脏！
“灵儿！别怕！我在！我在外面等你！”凌睿的声音嘶哑破碎，他追着移动病床跑，直到被手术室厚重冰冷的自动门无情地隔绝在外。那扇门，成了隔绝生死的界限。
手术室外，时间被拉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胶状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凌睿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他双手深深插入浓密的黑发中，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吞噬。他不敢想，不敢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上，仿佛那是连接着蓝梓灵生命线的唯一标识。匆匆赶来的蓝鹏罗兰还有蓝梓瑜夫妇也都等在手术室外面，可是没有人敢去安慰凌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手术室的门开了。
率先出来的是两位穿着无菌服的护士，她们怀里各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在柔软襁褓里的婴儿。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响亮，充满了新生的活力。
“凌先生，恭喜您！是龙凤胎！哥哥和妹妹！虽然早产了二十天，但评分都很高，非常健康！”护士的声音带着喜悦。
孩子……平安降生了。
这本该是狂喜的时刻。可凌睿只是僵硬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一秒，只是死死地盯住随后走出来的、摘下口罩的主刀医生和神经科权威。
主刀医生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沉重的哀伤。神经科权威的脸色更是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凌睿的心，在那一瞬间，彻底沉入了无底冰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使不上力气，只能死死抓住墙壁，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瓷砖里。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却问不出一个字。宁远赶快把凌睿扶了起来。
神经科权威沉重地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而悲痛：“倪先生……我们尽力了。孩子娩出非常顺利。但是……凌太太在胎儿娩出后，颅内压急剧飙升，引发了……大面积、弥漫性的脑出血……出血量太大，位置太深……我们……我们没能……”
后面的话，凌睿已经听不见了。
“脑死亡”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灭世雷霆的诅咒，狠狠劈在他的天灵盖上！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所有的色彩瞬间褪去，只剩下刺目的、令人作呕的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到头部的轰鸣和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前只有蓝梓灵被推入手术室前，那苍白痛苦的脸，和他最后那句无力的“我在外面等你”……她听不到了……她再也听不到了！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痉挛的喉咙！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痛苦、以及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疯狂！他猛地推开想要扶住他的护士，踉跄着冲进手术室！一瞬间他想起他们再次相遇后不久，他做的梦，这些日子的幸福让他早已遗忘那个让他不敢回想的梦，可是此刻，自己此生最爱已经.......
冰冷的手术台上，蓝梓灵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单，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遥远。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对他露出温柔的笑靥，再也不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喊他“凌睿哥哥”……
“灵儿……灵儿……”凌睿扑到手术台边，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那触感让他如坠冰窟！他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她冰冷的额头，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鬓角和他的手臂。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击垮，他整个人都伏在手术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野兽濒死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你先生……”一位年长的护士长红着眼眶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透明无菌袋，里面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的便签纸，字迹是蓝梓灵特有的清秀，却显得有些匆忙和颤抖，“这是……倪太太在麻醉起效、意识尚存的最后几秒钟……用尽力气写下的……她让我……一定要交给您……”
凌睿颤抖着，几乎是用抢的，夺过了那个袋子。他哆嗦着撕开封口，抽出那张薄薄的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凌睿哥哥：
对不起，这次……可能要失约了。
别难过太久，要好好吃饭睡觉。
替我……亲亲我们的宝贝。
告诉他们，妈妈很爱很爱他们。
你……要好好的。
连着我那份，陪着他们……长大。
如果有来生，还做你且俗且雅的妻 灵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最撕心裂肺的嘱托。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心他，还在记挂着他们刚刚降生、甚至未曾谋面的孩子！她把所有的爱和不舍，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几行字里。
“啊——！！！”凌睿紧紧攥着那张纸，仿佛攥着最后一点属于她的温度，发出了一声更加绝望、更加痛苦的悲鸣！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他颤抖着将蓝梓灵揽入怀中，似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像一头失去伴侣、濒临死亡的孤狼，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好几个医护人员都无法将他和蓝梓灵的遗体分开，最后还是宁远一掌把他敲昏，让人抬了出去。
蓝梓灵的离去，再一次带走了凌睿世界里所有的光。
葬礼低调而沉重。凌睿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在吴东和宁远的搀扶下，勉强完成了所有仪式。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曾经锐利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死寂的空洞和无法愈合的绝望。他不说话，不进食，只是终日抱着蓝梓灵留下的那张遗言，蜷缩在他们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卧室里，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双胞胎被精心照料着，安置在隔壁的婴儿房。哥哥和妹妹都很健康，哭声响亮，胃口很好。可凌睿从未踏足过婴儿房一步。孩子的哭声传来，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地蜷缩起来，仿佛那声音是尖锐的刀子，在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破碎的心脏。他甚至拒绝看孩子的照片。蓝梓灵用命换来的孩子，成了他无法面对的、巨大痛苦的源泉。
宁远安排人轮番守着，忧心如焚。他们尝试过各种办法，劝说、开导，甚至强行灌下营养液，但凌睿就像一个彻底封闭的壳，拒绝一切外界的联系。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似乎只剩下等待死亡，去另一个世界追寻蓝梓灵的身影。
绝望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倪家。直到蓝梓灵的父母，那对同样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老人，从国外匆匆赶来。实在不忍心看到凌睿继续这样下去，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扑面而来的阴冷和绝望气息让蓝妈妈瞬间红了眼眶。她看着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形销骨立、眼神空洞的女婿，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她慢慢走过去，在凌睿面前蹲下，没有哭泣，只是极其温柔地、轻轻地抚上凌睿枯槁的脸颊，那触感冰凉而粗糙。
“凌睿……”罗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却异常清晰，“灵儿走了……妈妈的心……像被挖掉了一大块……疼啊……疼得喘不过气……”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凌睿冰冷的手背上。
凌睿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被那滚烫的泪水灼痛。
蓝鹏也走了过来，这位一向儒雅坚强的老人，此刻也佝偻着背，苍老了许多。他站在妻子身边，沉痛地看着凌睿，声音沙哑而沉重：“灵儿是我们的心尖肉……她走了，我们比谁都疼，比谁都舍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痛的事了……”
凌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罗兰擦去眼泪，目光落在凌睿怀中紧紧攥着的那张染血的遗言上。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可是凌睿啊……灵儿她……用命给你留下了什么？她最后……最牵挂的是什么？”
凌睿的瞳孔猛地一缩！攥着遗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更加惨白。
罗兰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和力量，轻轻掰开凌睿紧握的手指，将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她展开，看着女儿最后留下的字迹，泪水再次汹涌，却强忍着悲痛，一字一句，清晰地念了出来：
“……替我……亲亲我们的宝贝。告诉他们，妈妈很爱很爱他们。你……要好好的。连着我那份，陪着他们……长大。”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凌睿早已麻木的心上。
罗兰念完，将遗言轻轻放在凌睿膝上。她抬起泪眼，深深地看着凌睿空洞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凌睿，你听到了吗？这是灵儿最后的心愿！她用命换来的两个孩子，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是她生命的延续啊！”
蓝鹏也沉声开口，带着父亲的威严和沉痛：“灵儿走了，我们心疼。但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对那两个孩子不闻不问……灵儿在天上看着，她会更心疼！她会死不瞑目啊！凌睿！你是孩子的父亲！灵儿用命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不是让你这样糟蹋自己，不是让你把他们当成痛苦的根源丢在一边的！”
“你要替灵儿活着！替她看着她的孩子们长大！看着她没能看到的风景！经历她没能经历的人生！你要把灵儿那份爱，双倍地给孩子们！这才是灵儿最想看到的！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告慰！”罗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恳求和力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灵儿若泉下有知，她该有多难过？多自责？她拼了命生下孩子，不是为了看到你为了她放弃整个世界，放弃她最牵挂的骨肉啊！”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凌睿死寂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终于剧烈地波动起来！巨大的痛苦、无边的绝望、深入骨髓的思念，还有那被强行撕开的、对孩子的责任和蓝梓灵临终的嘱托……无数激烈的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地冲撞、撕扯！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的哭声让罗兰和蓝鹏都再次流下眼泪。
就在这时，婴儿房的方向，清晰地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声，是妹妹醒了。紧接着，哥哥似乎被吵醒，也加入了合唱。两个新生命充满活力的哭声，穿透了紧闭的房门，固执地钻进这间死寂的囚牢，如同两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凌睿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哭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封闭的心门一角。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迷茫的、痛苦的本能，望向了哭声传来的方向。
罗兰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护士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护士抱着襁褓中的妹妹走了进来。小婴儿刚刚哭过，小脸还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泪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昏暗陌生的地方。
罗兰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怀里接过妹妹，走到凌睿面前，蹲下身。她将那个小小的、柔软温热的襁褓，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放进了凌睿僵硬冰冷的臂弯里。
“凌睿，抱抱她。”蓝妈妈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坚持，“这是灵儿留给你的女儿，也是……灵儿的一部分。”
那温软的、带着奶香和生命热度的小小身体落入怀中的瞬间，凌睿如同被电流击中！他浑身剧震！僵硬的手臂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却又在触碰到那不可思议的柔软时，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死死钉住！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臂弯里的小婴儿。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酷似蓝梓灵的、清澈纯净的大眼睛，懵懂地、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憔悴的男人。她小小的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幼猫般的哼唧。
就是这一声细微的哼唧，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凌睿冰封绝望的心湖！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汹涌的悸动，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酸涩的暖意，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儿那娇嫩得不可思议的小脸蛋。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如此真实，如此鲜活！这小小的生命，是他挚爱的妻子用生命换来的！她的眉眼，依稀有着蓝梓灵的影子……
“哇啊——” 隔壁婴儿房，哥哥似乎不满被忽视，哭得更加响亮。
凌睿抱着女儿，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哭声的方向。这一次，那空洞绝望的眼神里，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沉重的、带着巨大痛苦和责任感的、微弱的光，艰难地透了出来。
罗兰看着女婿眼中那死水微澜的变化，泪水再次汹涌。她知道，那束微光，是希望的火种。她握住凌睿冰冷的手，放在女儿小小的身体上，声音哽咽却充满力量：
“凌睿，活下去。为了灵儿，也为了这两个……她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孩子。陪着他们长大，告诉他们，他们的妈妈……有多爱他们。这是灵儿……最后的心愿，也是你……必须为她、为孩子们扛起的责任！”
凌睿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纯净懵懂的眼睛，又听着儿子在隔壁充满生命力的啼哭。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女儿小小的襁褓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缓缓收紧了手臂，将女儿那小小的、温热的身躯，连同蓝梓灵那份沉甸甸的、用生命写下的爱和嘱托，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也抱住了……那束穿透绝望深渊的、微弱却不容熄灭的光。
宁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其实这些天他从未离开，他真的怕他家少爷再像十四年前那样。
“少爷，该给小少爷和小小姐上户口了，名字是请风水先生取，还是？”
“倪嘉珩 倪嘉合”凌睿没有抬头，目光始终在女儿脸上。太像灵儿了，虽然出生才一个多月，生命的奇迹或是如此，灵儿你要等着我，我完成你的嘱托就去找你......
上海，冬末春初。料峭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阳光已有了几分暖意。倪家位于黄浦江畔的顶级私人医院顶层，早已被布置得如同最精密的堡垒。全球最顶尖的产科、神经科、心血管科专家组成的医疗天团严阵以待，最尖端的生命维持设备和手术室24小时待命。空气里弥漫着无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度戒备的紧张感。
蓝梓灵被安置在特制的监护病床上，手腕、胸口连接着复杂的导线，实时监测着她和腹中两个宝宝的生命体征。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行动变得异常艰难。凌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高大的身影守在床边，像一座沉默而焦虑的山。他的目光几乎粘在那些跳跃的监测数据上，尤其是那个代表血压的曲线。这两个月，在绝对静养、顶级医疗和凌睿近乎病态的严密监控下，她的血压奇迹般地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水平，虽然依旧偏高，但总算没有突破危险的临界点。这短暂的“平稳”，成了凌睿心中唯一的慰藉，也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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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的残酷，总在最接近希望时露出狰狞的獠牙。
孕三十六周零五天。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
蓝梓灵正靠在凌睿怀里小憩，凌睿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感受着宝宝们活泼的胎动。突然，蓝梓灵眉头紧紧蹙起，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压抑的痛哼。
“灵儿？”凌睿立刻警觉，声音紧绷。
“头……头好痛……”蓝梓灵的声音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凌睿胸前的衣襟，指节用力到泛白，“好胀……像要炸开一样……好晕……”
凌睿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立刻按下紧急呼叫铃，同时目光死死盯住床头的血压监测仪——只见那个代表颅内压的数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眨眼间就突破了所有预设的红色警戒线！
“灵儿！看着我！别睡！”凌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紧紧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抽搐。
几乎是铃声落下的瞬间，早已待命的医疗团队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般冲了进来！刺耳的警报声响彻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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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手术室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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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平安降生了。
这本该是狂喜的时刻。可凌睿只是僵硬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一秒，只是死死地盯住随后走出来的、摘下口罩的主刀医生和神经科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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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科权威沉重地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而悲痛：“倪先生……我们尽力了。孩子娩出非常顺利。但是……凌太太在胎儿娩出后，颅内压急剧飙升，引发了……大面积、弥漫性的脑出血……出血量太大，位置太深……我们……我们没能……”
后面的话，凌睿已经听不见了。
“脑死亡”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灭世雷霆的诅咒，狠狠劈在他的天灵盖上！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所有的色彩瞬间褪去，只剩下刺目的、令人作呕的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到头部的轰鸣和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前只有蓝梓灵被推入手术室前，那苍白痛苦的脸，和他最后那句无力的“我在外面等你”……她听不到了……她再也听不到了！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痉挛的喉咙！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痛苦、以及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疯狂！他猛地推开想要扶住他的护士，踉跄着冲进手术室！一瞬间他想起他们再次相遇后不久，他做的梦，这些日子的幸福让他早已遗忘那个让他不敢回想的梦，可是此刻，自己此生最爱已经.......
冰冷的手术台上，蓝梓灵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单，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遥远。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对他露出温柔的笑靥，再也不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喊他“凌睿哥哥”……
“灵儿……灵儿……”凌睿扑到手术台边，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那触感让他如坠冰窟！他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她冰冷的额头，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鬓角和他的手臂。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击垮，他整个人都伏在手术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野兽濒死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你先生……”一位年长的护士长红着眼眶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透明无菌袋，里面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的便签纸，字迹是蓝梓灵特有的清秀，却显得有些匆忙和颤抖，“这是……倪太太在麻醉起效、意识尚存的最后几秒钟……用尽力气写下的……她让我……一定要交给您……”
凌睿颤抖着，几乎是用抢的，夺过了那个袋子。他哆嗦着撕开封口，抽出那张薄薄的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凌睿哥哥：
对不起，这次……可能要失约了。
别难过太久，要好好吃饭睡觉。
替我……亲亲我们的宝贝。
告诉他们，妈妈很爱很爱他们。
你……要好好的。
连着我那份，陪着他们……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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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最撕心裂肺的嘱托。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心他，还在记挂着他们刚刚降生、甚至未曾谋面的孩子！她把所有的爱和不舍，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几行字里。
“啊——！！！”凌睿紧紧攥着那张纸，仿佛攥着最后一点属于她的温度，发出了一声更加绝望、更加痛苦的悲鸣！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他颤抖着将蓝梓灵揽入怀中，似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像一头失去伴侣、濒临死亡的孤狼，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好几个医护人员都无法将他和蓝梓灵的遗体分开，最后还是宁远一掌把他敲昏，让人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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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低调而沉重。凌睿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在吴东和宁远的搀扶下，勉强完成了所有仪式。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曾经锐利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死寂的空洞和无法愈合的绝望。他不说话，不进食，只是终日抱着蓝梓灵留下的那张遗言，蜷缩在他们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卧室里，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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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安排人轮番守着，忧心如焚。他们尝试过各种办法，劝说、开导，甚至强行灌下营养液，但凌睿就像一个彻底封闭的壳，拒绝一切外界的联系。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似乎只剩下等待死亡，去另一个世界追寻蓝梓灵的身影。
绝望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倪家。直到蓝梓灵的父母，那对同样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老人，从国外匆匆赶来。实在不忍心看到凌睿继续这样下去，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扑面而来的阴冷和绝望气息让蓝妈妈瞬间红了眼眶。她看着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形销骨立、眼神空洞的女婿，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她慢慢走过去，在凌睿面前蹲下，没有哭泣，只是极其温柔地、轻轻地抚上凌睿枯槁的脸颊，那触感冰凉而粗糙。
“凌睿……”罗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却异常清晰，“灵儿走了……妈妈的心……像被挖掉了一大块……疼啊……疼得喘不过气……”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凌睿冰冷的手背上。
凌睿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被那滚烫的泪水灼痛。
蓝鹏也走了过来，这位一向儒雅坚强的老人，此刻也佝偻着背，苍老了许多。他站在妻子身边，沉痛地看着凌睿，声音沙哑而沉重：“灵儿是我们的心尖肉……她走了，我们比谁都疼，比谁都舍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痛的事了……”
凌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罗兰擦去眼泪，目光落在凌睿怀中紧紧攥着的那张染血的遗言上。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可是凌睿啊……灵儿她……用命给你留下了什么？她最后……最牵挂的是什么？”
凌睿的瞳孔猛地一缩！攥着遗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更加惨白。
罗兰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和力量，轻轻掰开凌睿紧握的手指，将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她展开，看着女儿最后留下的字迹，泪水再次汹涌，却强忍着悲痛，一字一句，清晰地念了出来：
“……替我……亲亲我们的宝贝。告诉他们，妈妈很爱很爱他们。你……要好好的。连着我那份，陪着他们……长大。”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凌睿早已麻木的心上。
罗兰念完，将遗言轻轻放在凌睿膝上。她抬起泪眼，深深地看着凌睿空洞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凌睿，你听到了吗？这是灵儿最后的心愿！她用命换来的两个孩子，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是她生命的延续啊！”
蓝鹏也沉声开口，带着父亲的威严和沉痛：“灵儿走了，我们心疼。但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对那两个孩子不闻不问……灵儿在天上看着，她会更心疼！她会死不瞑目啊！凌睿！你是孩子的父亲！灵儿用命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不是让你这样糟蹋自己，不是让你把他们当成痛苦的根源丢在一边的！”
“你要替灵儿活着！替她看着她的孩子们长大！看着她没能看到的风景！经历她没能经历的人生！你要把灵儿那份爱，双倍地给孩子们！这才是灵儿最想看到的！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告慰！”罗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恳求和力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灵儿若泉下有知，她该有多难过？多自责？她拼了命生下孩子，不是为了看到你为了她放弃整个世界，放弃她最牵挂的骨肉啊！”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凌睿死寂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终于剧烈地波动起来！巨大的痛苦、无边的绝望、深入骨髓的思念，还有那被强行撕开的、对孩子的责任和蓝梓灵临终的嘱托……无数激烈的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地冲撞、撕扯！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的哭声让罗兰和蓝鹏都再次流下眼泪。
就在这时，婴儿房的方向，清晰地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声，是妹妹醒了。紧接着，哥哥似乎被吵醒，也加入了合唱。两个新生命充满活力的哭声，穿透了紧闭的房门，固执地钻进这间死寂的囚牢，如同两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凌睿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哭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封闭的心门一角。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迷茫的、痛苦的本能，望向了哭声传来的方向。
罗兰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护士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护士抱着襁褓中的妹妹走了进来。小婴儿刚刚哭过，小脸还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泪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昏暗陌生的地方。
罗兰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怀里接过妹妹，走到凌睿面前，蹲下身。她将那个小小的、柔软温热的襁褓，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放进了凌睿僵硬冰冷的臂弯里。
“凌睿，抱抱她。”蓝妈妈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坚持，“这是灵儿留给你的女儿，也是……灵儿的一部分。”
那温软的、带着奶香和生命热度的小小身体落入怀中的瞬间，凌睿如同被电流击中！他浑身剧震！僵硬的手臂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却又在触碰到那不可思议的柔软时，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死死钉住！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臂弯里的小婴儿。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酷似蓝梓灵的、清澈纯净的大眼睛，懵懂地、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憔悴的男人。她小小的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幼猫般的哼唧。
就是这一声细微的哼唧，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凌睿冰封绝望的心湖！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汹涌的悸动，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酸涩的暖意，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儿那娇嫩得不可思议的小脸蛋。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如此真实，如此鲜活！这小小的生命，是他挚爱的妻子用生命换来的！她的眉眼，依稀有着蓝梓灵的影子……
“哇啊——” 隔壁婴儿房，哥哥似乎不满被忽视，哭得更加响亮。
凌睿抱着女儿，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哭声的方向。这一次，那空洞绝望的眼神里，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沉重的、带着巨大痛苦和责任感的、微弱的光，艰难地透了出来。
罗兰看着女婿眼中那死水微澜的变化，泪水再次汹涌。她知道，那束微光，是希望的火种。她握住凌睿冰冷的手，放在女儿小小的身体上，声音哽咽却充满力量：
“凌睿，活下去。为了灵儿，也为了这两个……她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孩子。陪着他们长大，告诉他们，他们的妈妈……有多爱他们。这是灵儿……最后的心愿，也是你……必须为她、为孩子们扛起的责任！”
凌睿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纯净懵懂的眼睛，又听着儿子在隔壁充满生命力的啼哭。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女儿小小的襁褓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缓缓收紧了手臂，将女儿那小小的、温热的身躯，连同蓝梓灵那份沉甸甸的、用生命写下的爱和嘱托，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也抱住了……那束穿透绝望深渊的、微弱却不容熄灭的光。
宁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其实这些天他从未离开，他真的怕他家少爷再像十四年前那样。
“少爷，该给小少爷和小小姐上户口了，名字是请风水先生取，还是？”
“倪嘉珩 倪嘉合”凌睿没有抬头，目光始终在女儿脸上。太像灵儿了，虽然出生才一个多月，生命的奇迹或是如此，灵儿你要等着我，我完成你的嘱托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