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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封疆 第473章 老兵

    细川尚光的狂怒化作了更猛烈的进攻。弓矢如飞蝗般遮蔽了天空,铁炮的轰鸣声在狭窄的城郭间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小仓军的足轻和武士们,顶着盾牌和简易的楯车,在将领的咆哮驱赶下,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二之丸的防线。

    白天的激战已经让三之丸彻底沦陷。

    高山右近次郎率领的信徒们,用惊人的勇气和巨大的牺牲,将细川军拖入了残酷的巷战泥潭。

    狭窄的街道、燃烧的房屋、倒塌的障碍物,都成了信徒们浴血的战场。

    他们用锄头、镰刀、甚至牙齿和石头,与装备精良的敌人搏命。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最终,在付出了近半伤亡的惨烈代价后,高山右近带着残余的信徒退入了二之丸,与田川七左卫门指挥的主力汇合。

    二之丸成了最后的堡垒。

    依托着加筑的胸墙和坚固的橹楼,守军进行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

    荷兰火枪手精准的点射不断撂倒试图攀爬的敌军军官和旗手,武士和足轻们则用长枪和刀剑,将爬上墙头的敌人狠狠捅下去、砍翻在地。

    信徒们搬来一切能搬动的东西——石块、滚木、甚至阵亡同伴的遗体,狠狠砸向攀附在云梯上的敌人。

    沸水金汁早已耗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战斗持续到深夜,喊杀声、惨叫声从未停歇。

    二之丸的数处大门和橹楼都曾短暂失守,又被守军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夺回。

    每一次击退进攻,城墙上都留下更多残缺的尸体和痛苦呻吟的伤者。

    松浦英介和有马义次在本丸天守阁上看得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

    魏渊的身影如同磐石般钉在二之丸最危险的区域,他的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化解着危机,他的声音在混乱中依然清晰,指挥着防御,激励着士气,但他也无法阻止守军力量的持续消耗。

    郑森率领的预备队如同救火队员,哪里告急就冲向哪里,他手中的刀早已卷刃,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二之丸后门,一处相对偏僻但同样重要的防御点。

    这里的战斗不如正面那般惨烈,却也时刻绷紧着神经。

    负责警戒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就包括两位穿着陈旧、布满刀痕的胴丸,手持长枪与太刀的老兵——佐助和平太。

    他们的甲胄明显不合身了,岁月的流逝让肌肉不再饱满,腰背也有些佝偻。

    但此刻,穿上这久违的战甲,握着冰冷的武器,两人浑浊的眼神里却仿佛燃起了年轻时的火焰,脊梁也挺直了几分。

    他们曾是田川家的武士,在田川家势微后,佐助成了浪迹天涯、靠替人看家护院或押运货物糊口的浪人,平太则在城下町的市场里,守着一个小小的鱼摊,在腥咸的海风中日复一日地叫卖。

    深夜的寒风带着血腥气吹过。

    暂时没有敌情,只有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佐助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突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沧桑的沙哑:

    “平太,还记得咱俩的初阵吗?那次的对手好像是岛津家吧。”

    平太正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刀上的血迹,闻言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微笑,打趣道:

    “当然记得。那时候,太阁和内府都还活蹦乱跳呢!你小子初阵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还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豪的光芒。

    “那是九州征伐战,太阁下令讨伐岛津,咱俩在秀长大人帐下听令。高城攻防战,我年轻气盛,一个人冲进敌阵,连斩了三个穿铠甲的武士,还夺了他们的旗印!当时碰巧太阁殿下在阵前观战,战后他还特意赏了我一柄胁差,夸我‘勇力可嘉’呢!”

    平太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把早已失去光泽的短刀。

    佐助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反驳平太的“吹嘘”,只是感叹道:“是啊!一眨眼,五十多年就过去了。太阁大人没了,内府大人后来也成了天下人,后来内府也死了,战国时代那些咱们崇拜的大人们一个个的都没了,可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活着,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只能守着鱼摊、混口饭吃的糟老头子。这世道,还真是有趣啊。”

    旁边几个同样负责警戒的年轻信徒和足轻,听得目瞪口呆。

    太阁丰臣秀吉?内府德川家康?那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人物!

    看着眼前这两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佝偻的老头子,年轻人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不信,都觉得他们是在吹牛,给这绝望的夜晚找点乐子。

    佐助和平太注意到了年轻人的表情,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只是露出了一个复杂而淡然的笑意。

    那笑容里,有对往昔峥嵘的怀念,有对世事变迁的无奈,更有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

    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落幕,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终究化作了无人相信的呓语。

    就在这短暂的宁静被回忆和唏嘘填满时,异变陡生!

    “簌簌…”

    极其轻微的、密集的脚步声从后门外的阴影中传来,伴随着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敌袭!!!”

    平太的耳朵极其敏锐,他猛地挺直身体,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黑暗中!

    借着城墙上微弱的火光和远处战场映照过来的红光,只见数十个、不,是近百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墙根下、从排水沟的阴影里钻了出来!

    他们动作迅捷,悄无声息,显然是精锐的夜袭部队,趁着主力在正面猛攻,企图从防守薄弱的后门打开缺口!

    “快!小次郎!”

    平太一把抓住身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第一次上阵、脸色煞白的年轻男孩,用力将他推向通往二之丸内部的通道。

    “快去报信!后门!细川军夜袭!人数近百!快!”

    那叫小次郎的男孩看着外面密密麻麻涌来的黑影,又看看身边算上两位老人也不过十人的守军,腿肚子都在打颤,带着哭腔喊道:

    “平太爷爷!你们…你们只有十个人!怎么挡得住啊!我…我跟你们一起…”

    “混账话!”

    佐助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长枪猛地一顿地。

    “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他转头看向平太,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豪迈地笑道:

    “平太,这次我可不会吓得尿裤子了!”

    平太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他猛地将擦亮的刀尖指向汹涌而来的敌人,对着小次郎吼道:

    “小次郎!快去!告诉大人们,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在,增援赶到前是不会放一个敌人过去的!”

    他的声音很大,既是给小次郎壮胆,也是在向敌人宣告!

    小次郎看着两位老人眼中决绝的光芒和那无畏的笑容,一咬牙,转身拼命向城内跑去,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

    “敌袭!后门!敌袭!!!”

    几乎在小次郎转身的同时,细川军的夜袭队已经冲到了后门简陋的栅栏前!

    他们显然也听到了喊声,知道行踪暴露,不再隐藏,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挥舞着刀枪猛扑上来!

    “来得正好!”

    佐助一声暴喝,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精准地刺穿了一个刚刚翻过栅栏的足轻的咽喉!动作迅捷狠辣,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杀!!”

    平太更是如同下山猛虎,他没有用太刀,而是拔出了腰间那柄太阁秀吉赏赐的胁差,矮身突进!

    他太熟悉这种狭窄地形的混战了!他的刀法刁钻狠辣,专挑敌人甲胄的缝隙和腿脚招呼!一个照面,两名冲在前面的细川武士就被他割断了脚筋,惨叫着倒地!

    另外七八名守军也被两位老兵的勇猛所感染,爆发出惊人的勇气,怒吼着迎了上去!狭窄的后门通道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佐助的长枪舞动,如同一个旋转的死亡之轮,将试图靠近的敌人逼退、刺倒。

    他的枪法大开大合,充满了战场搏杀的实用技巧,每一次刺击、横扫都带着千钧之力。岁月的侵蚀似乎在这一刻被遗忘,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驰骋沙场的年轻时代。

    平太则如同鬼魅般在敌人缝隙中穿梭,他的胁差短小精悍,在近身缠斗中威力惊人。

    他利用丰富的经验,躲闪着敌人的劈砍,每一次闪避后的反击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

    他口中还不断发出怒吼:

    “细川家的崽子们!老子当年砍人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然而,人数的绝对劣势是无法弥补的。守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佐助身上已经添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陈旧的甲胄,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每一次挥枪都显得无比沉重。

    平太更是被数名敌人围住,胁差在格挡一柄太刀时被生生劈断!他怒吼着,用半截断刀插进一个敌人的眼眶,自己却被另一柄长枪从侧面刺穿了肋部!

    “呃啊!”

    平太发出一声痛吼,却死死抓住刺入身体的枪杆,用尽最后力气将断刀掷向持枪武士的面门!那武士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地。

    “平太!”

    佐助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救援,却被两名敌人死死缠住。他看到平太踉跄着后退,背靠着冰冷的城门,鲜血从嘴角和肋部的伤口汩汩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