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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封疆 第477章 幕府之怒

    在城外的隐蔽山谷中,高山右近次郎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训练着庞大的信徒武装。

    他借鉴了魏渊的建议和荷兰人的战术,创造性地演练着“三段击”的变种:最前排是手持削尖竹枪、镰刀甚至草叉的健壮农夫,他们唯一的任务是虚张声势,吸引敌人火力。

    中间则隐藏着经过初步训练、手持火绳枪的信徒火枪手,他们在前排的掩护下,听令进行致命的齐射;最后一列,则是手持真正刀剑、由百武贤兼、小西行景等带来的精锐浪人武士,他们如同潜伏的猎豹,在火枪齐射打乱敌阵后,发起雷霆万钧的反冲锋!

    这种混合了狂热信仰、简陋武器与有限精锐的打法,虽显粗糙,却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这是魏渊为即将到来的残酷大战准备的“奇兵”。

    平户,已从一座城池,化身为一座熔炉,一座锻造反抗意志与战争利器的沸腾熔炉。它吸引着仇恨,燃烧着希望,轰鸣着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暴。

    当平户熔炉轰鸣之时,千里之外的江户城,象征德川幕府权力核心的大奥深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大广间内,烛火在精雕细镂的金漆屏风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德川幕府第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端坐于上段之间,身着威严的直垂礼服,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名贵的刀柄几乎要嵌入手掌的皮肉之中。

    那份由狼狈逃回的冈部忠正呈上的、详细描述细川尚兴如何被生擒、一千五百大军如何溃败的奏报,此刻正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在他的心头。

    老中笔头酒井忠胜匍匐在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奏报中最耻辱的部分念完:“明国武士,单骑破阵,如入无人之境。少主、少主尚兴殿下,力战不敌,为贼所执。”

    他念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砰!”

    家光猛地一拳砸在扶手上,坚硬的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烛火一阵狂跳。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冰刀刮过骨缝,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

    “六万石!区区六万石的弹丸小藩!竟敢生擒我谱代重臣之子?!还击败了一千五百细川精锐!这消息若是传遍天下,我德川家关原合战奠定的基业,岂不是要沦为全天下的笑柄!柳生!”

    他突然厉喝。

    阴影中,如同融入黑暗本身的柳生宗矩微微躬身:

    “在。”

    这位统领天下忍者的“剑术将军”,此刻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明国勇士单骑破阵、生擒敌酋的传闻,如同幽灵般在江户的武士阶层中流传,动摇了他们对自身武勇的绝对信心,一种名为“恐惧”的心魔正在悄然滋生。

    “剿!”

    家光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如何剿?幕府内部瞬间分裂为两股激流。

    谱代重臣、以铁腕着称的松平信纲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

    “将军明鉴!平户之乱,已非癣疥之疾,实乃动摇国本之痈疽!当以雷霆之势,九州总讨伐!令萨摩岛津氏水军即刻封锁九州西海,断其外援!命熊本细川家剩余兵力为前锋,戴罪立功!同时,由幕府亲遣旗本精锐八万,水陆并进,直捣平户!务必将松浦英介凌迟处死,将所有切支丹邪教徒钉死在十字架上!至于那明国人…”

    他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生擒活捉,押解江户,凌迟三千刀以儆效尤!用他的血,洗刷细川之耻,重振幕府天威!”

    这番杀气腾腾的剿灭之策,立刻赢得了一批强硬派谱代大名的附和。

    然而,外样雄藩仙台藩主伊达政宗,这位历经战国风云的“独眼龙”,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仅存的独眼扫过群情激愤的谱代们,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阅历沉淀的沙哑:

    “信纲大人好大的杀气。八万旗本倾巢而出,声势固然骇人。可诸位是否忘了,那平户藩背后站着的,是谁?”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是那个能单骑生擒细川少主的明国凶神!若我们将平户逼至绝境,使其彻底倒向明廷。诸位,是想让九州沿海,重现元寇来袭时的惨状吗?”

    政宗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一部分人冷静下来。忽必烈侵日的恐怖记忆,深深刻在每一个日本人的骨子里。

    政宗继续道:

    “细川少主固然要救,但不必急于一时,更不必以倾国之力行险。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势,分化瓦解。可先派密使,以重金赎回忠隆少主,示敌以缓。同时,暗中调兵遣将,联络九州诸藩,尤其是那些并非铁板一块的外样大名。待时机成熟,或可借刀杀人,或可雷霆一击。与其硬撼明国锋芒,不如以‘和谈’为名,行缓兵之实,待其内部生变,再一举荡平!”

    这是老谋深算的怀柔之策。

    大广间内顿时陷入激烈的争吵,剿灭派与怀柔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上首的德川家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阴鸷的目光在争吵的臣子脸上扫过。平户的羞辱、细川的无能、明国的阴影…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最终,一股暴戾的杀意彻底压倒了其他考量。

    “够了!”

    家光猛地站起,腰间的佩刀“哐啷”一声出鞘半尺,寒光刺目!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手臂一挥,名贵的金漆烛台应声被锋利的刀刃斩断,燃烧的蜡烛滚落在地毯上,瞬间点燃了一小片火焰!

    “发兵!”

    家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令!集结旗本、谱代及九州诸藩之兵,水陆并进,目标平户!总兵力,二十万!”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冰冷的目光射向松平信纲:

    “告诉萨摩的岛津忠恒,他的水军若放跑一艘支援平户的船,提头来见!破城之后。。。”

    家光的声音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所有切支丹,无论妇孺,皆钉十字架!松浦英介,凌迟!”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笑意,仿佛在想象那个场景。

    “至于那个明国人,告诉前线将士,生擒!本将军要亲自在江户城千刀万剐,活剐他三千六百刀!少一刀,行刑者同罪!”

    最后,他阴冷的目光转向阴影中的柳生宗矩:

    “派出‘乱波’(高级忍者),潜入九州。那些墙头草,告诉他们,现在倒戈,既往不咎,还有封赏。若执迷不悟,平户城破之日,便是他们阖族尽灭之时!”

    这是釜底抽薪的毒计。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瞬间冻结了所有的争论。剿灭派精神一振,怀柔派暗自叹息。

    一场规模空前的讨伐风暴,在德川家光暴怒的意志下,正式拉开了序幕。无数信使带着杀气腾腾的朱印状,冲出江户城,奔向四面八方。

    就在平户城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江户的讨伐令如同乌云压境之时,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一位身份特殊的访客,悄然叩响了平户城天守阁的门。

    魏渊正在灯下与松浦英介、郑森、田川七左卫门等人商议军务,详细听取着各方备战的情况。

    高山右近次郎汇报着信徒武装的训练进度,范·戴克则摊开海图,分析着可能遭遇的萨摩水军封锁路线。

    空气凝重而紧张。

    突然,有马义次神色凝重地快步进来,低声禀报:

    “主公,魏大人,城外巡逻队发现一名可疑渔夫,自称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魏大人,并出示了此物。”

    他双手呈上一件东西。

    那并非金银,而是一块巴掌大小、温润洁白的琉球螺钿漆牌,上面用极精细的工艺镶嵌着海浪与飞龙的图案,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光。

    这是琉球王室成员才可能持有的信物!

    魏渊眼神一凝,沉声道:

    “带他进来,避开耳目。”

    片刻后,一名身材不高、浑身湿透、披着破旧渔夫蓑衣的人被带入密室。

    当沉重的房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那人缓缓抬起头,摘下湿漉漉的斗笠,又费力地解开了紧紧裹着的蓑衣。

    当蓑衣褪下,露出里面的衣物时,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尽管衣衫褴褛,沾满污泥,但那人内里穿着一件虽已破损、却依然能看出原本华贵的赤黄色浮织绸衣,头上戴着一顶被压得有些变形、但形制独特的牡丹花形金簪赤黄浮织冠!

    “尚贤?!”

    见多识广的田川七左卫门失声惊呼。他曾随父亲在琉球贸易生活过一阵子,对琉球王室的服饰礼仪极为熟悉。眼前之人,正是琉球国王尚丰的小儿子,王子尚贤!

    尚贤王子,这位曾经身份尊贵的年轻人,此刻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刻骨的悲愤与不屈的火焰。

    他无视了松浦英介等人惊愕的目光,踉跄一步,猛地跪倒在魏渊面前,双手高高捧起一卷被油布层层包裹、却依旧透出暗红痕迹的绢帛。

    “大明上国将军!平户英介大人!”

    尚贤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琉球口音,却字字泣血。

    “琉球亡了!虽存社稷之名,实已沦为萨摩藩俎上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