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吾乃世家子 > 第240章 漫谈吐蕃论古今

吾乃世家子 第240章 漫谈吐蕃论古今

    夹带着私货的点心呈上之后,崔尧也并未借题发挥。

    他深知,上赶的不是买卖,大唐聪明人何其多也,太过刻意反倒适得其反。

    就这般点缀着就好,观察细致的聪明人总该有些先发于人的权力不是?

    就比如长孙无忌,还有那许多位拿着玉米、薯片,端详着并四处小声询问的人们。

    他们注定会因为还保持着对世界的好奇心,获得一笔丰厚的酬劳。

    而那些浑不在意,甚至五谷不分的蠢人,自然不在崔尧的考虑范畴。

    陛下的讲话仍在继续,眼下已经过渡到了问策环节。

    此事也是崔尧与李承乾早就商量好的。

    大会共持续三日,这三日里的头一日乃是陛下专属的问政环节。

    且首日的问政环节还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乃是为陛下答疑解惑,听取民间的声音。

    而第二部分的问政,崔尧则设计的颇为玩味。

    名曰为民解惑。

    顾名思义,就是百姓问政于君,旨在由百姓们将日常不太理解的政策或是觉得不公平的政策,借此向陛下发问!

    为此,陛下将三司大佬、六部尚书全部带了过来,甚至曾经在职,如今已经下野的部官也招了过来,只要是目前在京中的大佬,一个不剩,全部与会。

    第二日,则是自六部朝官开始,上至尚书、下至各司部郎中,皆有资格站立于高台之上,向上至陛下,下至百姓代表进行提问,以期触类旁通,达到解惑的目的。

    崔尧的题眼就隐藏在这里,他为了第二日的问策,准备了数量繁多的问题,若是其他部门没太多需要解惑的问题,恐怕明日会让这厮独霸高台一天。

    第三日的内容就颇为玄幻了,主角发生了转变,高台之上,进出自如,任何人都可以上台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愿景。

    一旦发声之人言之有物,获得众人的半数的赞同。

    那么,陛下协同三司六部就得集体评估所言之物的可行性,并当场表决。

    无论是通过或是否决,必须有理有据,并由专人进行当场宣布。

    这等事情对于封建王朝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只怕就是贤明如贞观大帝也不会同意如此行事。

    可偏偏李承乾却没有看出此事一旦发生并形成永例之后,会对皇权天授有多大的冲击!

    他只是觉得新鲜有趣,觉得不妨一试。

    而崔尧本人,对于此事将要发生的影响也没有很明确的概念,崔尧也并未有动摇皇权的初心,他只是从本心觉得,国家就该这般做。

    至于道理为何,那却是不甚明了。

    只能说,一个人从幼年接受的学识,对一个人的三观会有多大的影响,它会默默影响着人的一生,并潜移默化到潜意识中。

    ……………………

    “就如朕刚才所述,西藏道并入大唐如今已逾五年,可情况并不如朝廷所设想的那般乐观。

    苯教的影响无处不在,朕的子民仍然没有摆脱蒙昧,他们拜天拜地,拜所有能看到的死物。

    他们如此虔诚,甚至虔诚到了朕无法理解的程度。

    为了祭拜,他们烧掉了自己拥有的所有珍贵的东西,只为了祈求神灵的眷顾,甚至连自己下顿的口粮都毫不在意……”

    随着陛下的诉说,在场之人,无论是大臣还是贩夫走卒都陷入了死寂。

    哀其不幸者有之。

    怒其不争者有之。

    可偏偏就没有一个能与藏民共情之人,便是僧道两家宗教人士都露出了怒色!

    “陛下!此乃邪教!贫道恭请陛下取缔此教派!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李承乾苦笑道:“谈何容易?苯教之于藏民,犹如儒释道之于华夏,早已深入人心……”

    “阿弥陀佛,陛下,即便是我佛门,亦讲求因果,哪有如此只知索取不讲回报的道理?何况损毁信徒赖以生存之物……

    属实太过矣!贫僧亦同意李道长的意见,此教已遁入邪道。”

    李承乾见发言之人,顿时回了一礼:“玄奘大师,您为何不上高台?朕这里有你的位子哩。”

    玄奘大师慈和的笑道:“哪里不一样呢?贫僧闭关多时,倒是更喜人间烟火,老僧身边的人个个鲜活有趣,令人心中宁和。

    高台之上,却是人人正襟危坐,看着实有些乏味,老僧坐了一辈子禅,如今却越发耐不得一本正经了。”

    崔尧循声看去,那老僧周遭果然有趣,算命先生与老鸨左右护持,前方还有一少年监生不停投喂。

    老僧坐没坐相,依坐在石头上,慵懒而闲适,看着好不快意。

    崔尧见此议题已经入了巷,便站起身来,插言道:“某家有不同意见,还请诸位听我一言!”

    一句话便夺了众人眼球,众人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倒要看看是谁要别出心裁,语出惊人了。

    “是小战神哩,洒家曾有幸见过他。”

    “这般年轻?不是说是个沙场宿将吗?”

    “听闻吐蕃之战,他也有参与,想必应该有些见解。”

    “这么个年纪?当真参与过五年前的吐蕃之战?不是家中大人带契的吧?”

    ……

    崔尧环顾四周,走到栏杆边上,对着李承乾行了一礼。

    李承乾笑言:“朕说过,今日不需多礼。”

    崔尧:“习惯了,下次一定。”

    ……

    李承乾翻翻白眼,便说道:“没个好嘴,行,你来替朕解释解释如今的困难。”

    说罢,便施施然的坐了回去。

    崔尧点头,随即朗声道:“自贞观二十三年,我大唐将吐蕃吸纳,并设立西藏道,至今已逾五载。

    国朝也曾试着将西藏本地的教派改良或是直接摧毁。

    可惜收效甚微!

    朝廷原以为原吐蕃旧地,乃是政教合一的政治统属,摧毁其统治政权便可同时打击宗教。

    这一想法,对我唐人来说,简直是天经地义。

    可惜,藏人不这么想!

    他们的信仰在我唐人看来,简直是虔诚到病态的程度。

    苯教扎根于西藏道,便如血脉于人,根本无法剥离!

    我与如今的西藏道节度使禄东赞亦是老友,他曾戏言:若想彻底摧毁西藏的苯教,莫不如直接将藏人全部屠戮来的方便。

    这便是西藏道如今的现状。

    某家敢问:能否为了灭一邪教,便将邪教附着的人民一同屠戮吗?”

    “不妥!”

    “荒谬!”

    “滑天下之大稽!”

    收到反馈,崔尧拍拍手掌,笑道:“着哇,某家也是这么想的。若是草率的进行宗教封禁,就如同和西藏道百姓进行人民战争,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所以某家说,此事不可草率。”

    话音落下,众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玄奘大师身后露出一个小沙弥,只见他推着老和尚小声说道:“好虔诚的信众,师祖,我等可要去那里借鉴借鉴?”

    可惜恰好此时一片沉默,稚嫩童音被众人听了个清楚。

    顿时惹得哄堂大笑。

    那位李道长笑言打趣:“若是虔诚到了忘我,便是狂信,而狂信往往是入魔的发端。

    来去自如方显正大光明,一味蛊惑人心却是落了下乘哩。”

    说罢,还挑挑眉头,意味很是玩味,明显是指桑骂槐,意指佛门同样善于蛊惑人心。

    谁知玄奘大师全没当回事,反而拉着小沙弥说道:“那位李道长说的对,修行修的是本心,修的是己身,不是说拉了多少信徒才显得自己佛法精进,莫要迷了本心,本末倒置。”

    崔尧没管底下僧道的相爱相杀,兀自继续言道:“诸位可知,那藏人与我等长得一般模样,说来算是系出同源的种族,与其他外人相比,华夏与西藏算是血缘最亲近的分支。

    可为何,我大唐没有那么多狂信,反而系出同源的藏人却如此执迷呢?”

    底下有人答道:“概因我华夏有圣人教化!”

    “华夏礼教完备,神权不可逾越。”

    “藏人愚昧!”

    “华夏自有传承,三皇治世,五帝定伦。”

    “华夏历经百家争鸣,先贤在前,容不得魑魅魍魉。”

    ……

    ……

    崔尧环首,暗暗点头。

    “某家算不得一方名家,也解不了这么大的疑问,不过某家也曾深入研究过一段,对此有些不成熟的理解,今日便将自己的理解说出,抛砖引玉,希望大家指正。”

    众人好奇于这种形式,都感觉很是新鲜,所以也不曾起哄,气氛热烈而真诚。

    崔尧翻身坐到栏杆上,徐徐说道:“其实,我华夏也不是没有出过邪教,反而数量众多,说是冠绝于万族之首也不为过。

    大家是不是很疑惑,若是如此猖獗,为何不显露于世呢?

    原因很简单,难以做大!

    这里有个很有趣的现象!那些邪教,往往发端于穷乡僻壤,越是文华不昌盛的地方,就越是多发。

    继而便如滚雪球一般,裹挟了大量单纯的乡民,而后就初成规模。

    可是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我想问问诸位,这是为什么呢?”

    玄奘饶有兴趣地答道:“教义疏漏,不成体系,明眼人一眼便可勘破端倪,所以不成气候。”

    崔尧抚掌大笑:“好一个明眼人,大师真知灼见!”

    李道长也说道:“不合天道,不符民意,自然为朝廷所不容。”

    崔尧同样附和:“对,但凡华夏地掌权者,对于宗教和邪教一向分的清楚……

    除了某些脑子坏掉的昏君。”

    众人皆知说的是谁,故而默契的笑了起来,除了玄奘大师略有些尴尬。

    “我华夏历经三皇五帝,百家争鸣,儒释道三教并举,种种思辨,都是我等族群珍贵的历史记忆,故而我华夏一向明天理,懂人伦。

    所以没有谁,能够轻易洗得了我华夏大众的脑子。

    说句人话便是,华夏不养闲神!

    我华夏除了礼教之外,其实是最讲究实用的族群,什么虚无缥缈的许诺,对我等来说,太过抽象,难以接受。

    举个极端的例子,假如有一番邦教派来我大唐长安传教。

    教士曰:信我教派,可得永生!

    路人遂言:何时?

    教士曰:来世。

    路人又言:今世不可得?

    那教士循循道:今世需奉献终生。

    路人便拂袖而去,言道:没好处,鬼才信。

    诸位觉得路人的反应是不是很合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华夏之人不会被轻易蛊惑。

    而换到藏人呢?

    生来了无生趣,见不到希望。

    又无宝贵的文化传承,缺乏分辨的手段。

    所以比之我华夏来说,难免显得有些天真烂漫。

    如今,我大唐朝廷致力于打破藏人的生存牢笼,努力扩大他们的生存权力,至今五年也算有些成效。

    可肉体上松快了,精神呢?

    他们一直以为他们的精神世界很高尚,可在我等看来,却是有些难以理解。

    这样步调不一的族群强行融合在一起,某以为,是会出问题的。

    那么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呢?

    某家想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或许大抵是教育吧?

    其实此事在史书上也不算新鲜。

    就在这片土地上,八百年前,秦皇统一六合,所作的第一件事是何事?”

    提问一出,底下便有声音答道:“秦皇暴虐,焚书坑儒,所作之恶,罄竹难书!”

    崔尧笑言:“好吧,这位大人提出了秦皇之恶,那么谁来说一下秦皇对于我华夏之大善?”

    于是底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大唐不比后世,人们对于皇帝的评判标准自然与后世不同。

    与后世讲求关于民族等宏大叙事主义不同的点在于,古人评判帝皇的标准更侧重于德行。

    可论起私德来说的话,秦皇自然与好人不沾边。

    既然连好人都不算,自然更称不上明君。

    崔尧没有等到答案,自然也没什么意外。

    于是笑着说道:“看来,某家的观点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今日乃是畅所欲言之日,故而某家便大言不惭了。

    我以为,秦皇之功德,不输三皇五帝!在我心中,秦皇、汉文与贞观大帝是可以一时瑜亮相称的伟大帝皇。

    诸位先别反驳,请给予在下一点耐心。

    窃以为,秦皇是我华夏凝聚成一个帝国的奠基人!在此之前,虽然炎黄二帝统一我等的民族称号。

    可在这片大地上仍是一个松散的民族,大家互不统属,就连语言文字都有隔阂!诸位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