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绝恋：乱世相思烬 第132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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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设质朴的屋内，面色苍白的景星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赶来的医师仔细地查看着她的伤势。
哥舒丹取出了冰封在锦盒中的空起婆罗花，余一心中虽有疑惑可眼下的境况也不好多问什么。
“她说此物能解她体内的毒，你可知道怎么解？”
“这是…空起婆罗花？”
从哥舒丹手中接过锦盒，女医师顿了顿后面露难色地抬起了头。
“你知道？那为何之前没有听你说起此花能解她身上的毒？”
“解毒？虽不知可汗是从何处听说这花能解这姑娘身上的毒，但据我所知婆罗花只是能将她体内的毒暂时压下，并不能根治”
“是景星告诉可汗，婆罗花能解她的毒？”
“她要我帮她寻这花，要是不能解毒她拿它又有何用？”
蹙眉凝重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余一，哥舒丹此时心中也疑惑不已。
“敢问医师，此物既有压制之效，为何你之前不曾用过？是因为难寻还是另有缘由？”
“服下这空起婆罗花她的身体会因毒被压制而恢复得和从前没有分别，可一旦药力失效那些毒就会很快侵入她的经络骨血，到时就是腾格里天神下凡也再没有救她的办法”
“什么？！”
“这位姑娘若是长久与药相伴，安心静养或许还能安然活到暮年，服下此花能让她短暂恢复但所剩寿数最多不过七年，要是之前本还可以继续用汤药慢慢养护，可现在她动了内力又受了伤，想要保住性命怕是就只有服下这婆罗花了”
医师的话让两人都不觉心头一震，回想起景星之前的言行，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她的意思。
“难怪她曾说是非常之法…”
明白从她提出要空起婆罗花时就已决心赴死，哥舒丹面色沉重，心中竟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怒。不是气她未对自己如实相告，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无法接受自己余生都要与汤药为伴，如陈设一般了却残生，而是洞悉了她会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燃烬精心养护下能多出的几十年寿命换七年全盛，她倾尽一切为的不过是想最后再护筑京的那个人一程。
“真是个疯子”
从医师手中拿回一把拿回婆罗花，哥舒丹的手指用力地掐着盒子，冷漠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他接下来的举措。
死死盯着床上命悬一线的少女，沉默了良久的余一突然掀起衣袍对着哥舒丹重重地跪了下去。
“还请可汗舍药搭救小甥，可汗之恩余一便是结草衔环也定当报还”
“……”
低头看着伏地磕头的余一，哥舒丹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房门紧闭的屋子因为三人的沉默而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嘚嘚嘚嘚嘚…”）
“吁～”
太师府门外，一身戎装的荣连文勒马停在了门前，翻身跃下后便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大步跨进了府门。
“将军”
门口的家奴弯着腰唤了一声后赶忙小跑到了马儿身边，拉着缰绳将它带了下去。
花园里，身着绯红色绣有祥云的大袖衫的荣嘉韵正侧坐在花间的软席上懒懒地由画师作画。
头上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的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还没画好吗？若是再画不好，你这双手本县主看也不必留着了”
从旁边婢女手中的托盘里取出了一支掐丝的流苏花簪漫不经心地把玩，荣嘉韵云淡风轻地说着，站在不远处的画师却只觉脊背发凉。
“回县主，已经好了”
“那就退下吧，本县主乏了”
“县主不亲自过目？”
“急什么？”
“小人该死，小人只是想画作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可尽快修改”
“修改？为何要修改？是你觉得本县主的容色还有瑕疵，还是你画艺不精未能如实画出本县主的相貌？”
“小人…小人…县主倾城之貌堪比九天仙子，再好的凡间笔墨也难绘出县主的天人之姿”
“口齿还算伶俐，走吧，若是有不妥之处太师府自会着人去找你”
“…是”
跪在地上的画师不住地颤抖着身体，荣嘉韵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身，曳地的织锦长裙上精致的绣蝶栩栩如生，裙摆边缘的璎珞，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荣连文的身影从长廊另一头快速走来，远远见了他的荣嘉韵快走了几步走到了他身边，看他脸色铁青又收起了几分笑容。
“二哥，这是怎么了？”
“无事，你在做什么？”
“母亲来信，寻了些画师来为我作画”
“连韬呢？”
“在不青山行宫吧，这府里现在就我一人孤零零的守着”
“父亲不在府中？”
“听说今日一大早被陛下召进宫了”
“他还敢请父亲入宫？！早知道就该寻个时机杀了他！”
一拳锤在柱子上，荣连文咬牙切齿地说着转身又朝着府外走去，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愤怒，但不想被怒气波及的荣嘉韵也没有开口询问，只静静地看着他离开，而后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县主”
匆匆跑来的婢女凑到了她的耳边，一番低语后她脸上的柔情蜜意如涟漪一般悄然荡开，紧接着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离开了长廊。
明光殿
岳灵泽和荣玄对坐在棋盘前对弈，朱典则垂头静静地立在柱旁。
“濮阳的小侄来了书信，说陛下派人亲自去了濮阳追封已故的领军将军为太安郡王，还给了诸多赏赐。蒙陛下眷顾，心中不甚感激，只是濮阳事务繁杂不便离开，故无法亲自来向陛下谢恩，还望陛下恕罪”
“领军将军为东楚戎马一生，他的后人朕自然不能薄待，况且朕知道领军将军自少年起就一直追随太师，又是太师至亲，太师虽然不曾言说，可心中却定然是万分悲痛的，朕此举也是希望能让太师宽慰一些”
“原来是这样，可为何陛下派去的人却还在濮阳迟迟未归啊？”
“看来此事太师还不知晓，李尚书传书说回程必经的桥梁突然垮塌，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回京复命了”
“哦，竟这么巧？”
“那桥梁会垮塌是因为从前的监修的官吏以次充好，先帝仁慈却不想反而把他们的胆子养得如此之大，也不知那些被私吞的钱财都用到何处去了”
岳灵泽柔声说着落下了一枚黑子，抬眼迎上荣玄严肃的面容，眼中满是惆怅和思虑。
荣玄紧盯着他像是要看穿这张纯然无害的少年皮囊下藏匿的真实模样，可还没看出什么罗风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微臣拜见陛下，太师”
“大都督来了，朕等你许久了”
“不知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朕登基已有数月，后宫至今无人，朝中几位大人已经递了几次折子要朕选秀纳妃，你与太师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今日召你们来就是为了此事”
岳灵泽轻咳了两声说着笑盈盈地看向了罗风，有些没有料到他会表现得和自己如此亲近，罗风垂头紧抿着唇，尽管没有抬头也感觉到了荣玄冷冰冰的视线。
“微臣只是一介武夫，选妃一事事关皇族子嗣，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议”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
“陛下还是不要为难大都督了，选妃一事陛下若是信得过老臣，便由臣替陛下分忧吧”
“如此甚好，不过朕还有一事还望太师准允”
“不知是何事？”
“中宫无主，纳妃之前朕想先立后，这皇后之选，定然是要德才兼备，出身贵重，方能母仪天下，朕思量许久觉得唯有嘉韵县主最为合适”
“陛下要立韵儿为后？”
蹙眉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荣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站在一旁的朱典也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不懂他为何会想立荣嘉韵为后，换做旁人应该是避之不及，唯恐荣家送人入宫，可他却上赶着求。
“郡主是朕的姑姑，太师是朕的姑父，普天之下无人比县主更适合入主中宫，泽儿年少又早早失了双亲，如今虽做了君王心中却仍觉得孤单，泽儿知道嘉韵县主是姑父与姑姑的掌上明珠，姑父若真能割爱泽儿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陛下抬爱了，不过此事可容臣回去与夫人商榷，改日再来回话”
“好好好…咳咳咳咳咳！”
“陛下！太医！”
“无妨，朕只是老毛病又犯了…这残局怕是得由大都督替朕陪太师下完了”
扶着桌子捂嘴一阵急促的咳嗽后，岳灵泽故作无力地扫视了一眼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许多。
“既然陛下龙体欠安，老臣就先告退了”
“微臣也告退了”
“…咳咳也好，那你们就都退下吧”
“是”
扶着桌子的手有些吃力的拿起，白色的棋子在手移开后露出了被染上的一点血迹。
荣玄淡漠地看了一眼后又看向了搀扶着岳灵泽的朱典，无声间只通过眼神就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幽长的宫道上荣玄和罗风一前一后地走着，灰暗的高墙间风声不断冷得像是能割破面颊的刀刃。
“陛下对你似乎很是看重，封你为京畿大都督，还破例让你可以乘车出入宫门，只是今日你怎么还是步行入宫？”
“步行方能把来时的路记得更清楚，不会误入歧途”
“甘心？”
“自然”
“嗯…陛下说要立县主为后一事，你怎么看？”
“陛下年幼，身后没有亲族可以依仗，立县主为后或许是想告诉太师他无意与您作对。”
“无意作对？他命吏部尚书去濮阳追封领军将军，又借护送赏赐之名让耿阳率军随行。清查民间出举，绞杀盗匪，整顿吏治，说是帮我那些不成器的侄儿除害，可这刀从一开始对准的就是荣家”
“可要末将命人走一趟濮阳？”
“不必了”
“那县主…”
“陛下似乎病了许久了？朱典说是因为之前的毒留下了病根”
“似是如此”
“那是该尽快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皇嗣才是要紧的…”
太师府
铜镜前青丝如瀑般垂下的荣嘉韵披着衣服慢慢梳理着发尾，屏风后重新穿戴好衣物的柳良哲笑嘻嘻地来到了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同她耳鬓厮磨。
“这半月良哲真是度日如年，夜夜做梦都会梦到县主”
“那你都梦了些什么？”
“梦到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还有像刚才那样”
附在她耳边亲吻了一下她的耳朵，柳良哲低沉的声音惹得荣嘉韵娇羞不已一下子缩进了他的怀里。
“登徒子”
趁势把她打横抱起，柳良哲温柔地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时候不早了，良哲该走了，县主再歇息歇息吧”
“这么快？”
“嗯…等我”
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柳良哲说完起身依依不舍地朝着屋外走去，安静的院落里等候已久的婢女递上了斗篷随后引着他从无人的小径快步往府外走去。
（“吱呀～”）
看着他的身影灵活地消失在了门外，站在门边的婢女脸上突然多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光秃秃的枝头冒出了翠绿色的新芽，萧瑟许久的院落里终于有了一抹鲜亮的颜色。
一夜未眠的余一和哥舒丹守在屋外，屋内只留下了要在景星全身穴位施针的医师。
“多谢可汗赐药”
“你不怪我害她不得不服下空起婆罗花？如果不是我要带她回突厥，她也不会受伤”
“她决定的事不会更改，结果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
“若不是看你之前待她视如己出，我必定会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她的亲舅父”
“……”
“罢了，婆罗花我给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可汗不等她醒来？”
“醒来，她也不会跟我走”
“可汗豁达不羁，胸襟若天地之广可容万象，有此气魄来日定能平息祸乱，令部族兴盛”
“但愿如你所言”
他仰头淡淡地说道，映入眼中朝阳掩盖了由心而起的落寞和怅然。
“若有用得上余一的地方，余一也自当竭力相助，以报可汗对小甥的救命之恩”
“可汗”
院落外的侍从恭敬地站在门前轻唤了一声，哥舒丹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烛火的屋子，片刻之后逼迫自己掐断了对那份无果之爱的最后一丝留恋后走下了台阶。
“让她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如往昔般热闹，医馆里双虎陪着白月精心挑选着店家送上来的滋补之物。
“这些山参可是大补，您看看这品相，别家可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
“我身子骨这么好，你买这东西做什么？”
“谁说这是给你买的，这是给乐音买的”
“我看就不必了吧，她那儿多的是稀罕东西，哪样不比这些好？”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看着面前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的药材，白月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可我想送些东西给她，她身子那样虚弱还来看我们成婚，我们却只顾着自己的事连她又病了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心疼她，我再同你去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买来给她”
“嗯…”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山参塞进了怀中将银两放下后，双虎拉着白月步伐轻快地走出了铺子。
“哲奇哥呢？”
“喏，在对面买糖糕”
“过去吧”
“就在这儿等他吧”
（“簪子簪子好看的簪子姑娘来看看…”）
不远处的摊子上年轻的商贩大声吆喝着，转头认真的看了一眼白月乌黑却朴素的发髻，双虎想了想后忽然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了？”
“那边有个茶摊，你去那儿坐着歇会儿，我忽想起军中兄弟要我帮他们带些酒水回去”
“那我同你一起去买”
“不用了，你等我回来就行，别跟着四处走了”
“不用我帮忙？”
“不用，你相公我一个顶三个”
“那你快去快回，我们还要去看乐音呢”
细心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白月温柔的叮嘱道，俯视着她恬静的脸，双虎趁着她不注意在她的额头上快速啄了一下就转身跑开了。
周围的路人向他们投来了讶异的目光，白月的脸顿时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心中的甜蜜却又止不住外溢，最后落了个哭笑不得。
看着她转身走向茶摊，双虎也大步跑了起来。
“瞧一瞧啊，刚酿的酒…”
“来四坛”
如风般拿起四坛酒后将银钱放在了罐子里，没等小贩看清他的模样他就已经窜进了人群中。
“买这么多料酒…家里是要办宴席吗？”
珍宝铺
“店家，把你这儿上好的簪子拿出来给我挑挑，快！”
人未到声先到，提着酒的双虎一个箭步冲进了首饰铺，幸得身上没有什么兵刃，不然险些就被店家当成了是来打劫的盗匪。
“哦好好好…客官这边请”
悄悄示意养在店里的打手都退回去干自己的活儿，老店家忙走到了他的身前领着他朝着里间走去。
茶水摊上，买完糖糕的哲奇坐到了白月的身边，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水。
“双虎呢？”
“买酒去了，很快就回来”
“嗯”
（“哇！”）
街边上一个货郎正被一群孩子围绕，被他们的惊叹声吸引，白月放下了茶壶不禁有些好奇。
“那是在做什么？”
“许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嗯…我去看看，要是有好玩的可以带去给乐音”
明亮的双眼因为笑意弯如月牙，她说完就起身朝着街对面走去。
身后的哲奇只能掏出钱袋子去寻店家结账，可不等他取出银钱，外面交织在一起的惊呼和喧闹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闪开！快闪开！”
失控的马车载着一车木柴在街道上疾驰而过，所到之处无一不是遍地狼藉。
行至街道正中的白月被突然冲出的马匹惊得忘了怎么挪动身体，远处本还一脸欢喜往回走的双虎抬头见她站在路中央，脸上的笑容骤然散去，一颗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
“月儿！”
（“砰！”）
绝望的白月闭上了双眼，可身体却并没有感受到撞击的疼痛，随着腰间传来一道有力的触感，她只觉身子一轻再睁眼时就已经落到了别处。
被击中腿部的马儿重重摔下，散落的木柴发出了震耳的声响，哲奇和双虎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马车后，见白月安然无恙后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但很快双虎就因那男子的手久久没有从白月腰间移开而生出了醋意，是故大步冲了上去，可伸出的手却在那男子转身的一刻停滞在了半空。
“…乐音”
看着一身男子装束的景星似完全康健了一般站在他们面前，哲奇难以置信地跟着跑了过来，双虎的神情也从惊讶变得欢喜。
“你全好了？！”
“嗯”
哥舒丹取出了冰封在锦盒中的空起婆罗花，余一心中虽有疑惑可眼下的境况也不好多问什么。
“她说此物能解她体内的毒，你可知道怎么解？”
“这是…空起婆罗花？”
从哥舒丹手中接过锦盒，女医师顿了顿后面露难色地抬起了头。
“你知道？那为何之前没有听你说起此花能解她身上的毒？”
“解毒？虽不知可汗是从何处听说这花能解这姑娘身上的毒，但据我所知婆罗花只是能将她体内的毒暂时压下，并不能根治”
“是景星告诉可汗，婆罗花能解她的毒？”
“她要我帮她寻这花，要是不能解毒她拿它又有何用？”
蹙眉凝重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余一，哥舒丹此时心中也疑惑不已。
“敢问医师，此物既有压制之效，为何你之前不曾用过？是因为难寻还是另有缘由？”
“服下这空起婆罗花她的身体会因毒被压制而恢复得和从前没有分别，可一旦药力失效那些毒就会很快侵入她的经络骨血，到时就是腾格里天神下凡也再没有救她的办法”
“什么？！”
“这位姑娘若是长久与药相伴，安心静养或许还能安然活到暮年，服下此花能让她短暂恢复但所剩寿数最多不过七年，要是之前本还可以继续用汤药慢慢养护，可现在她动了内力又受了伤，想要保住性命怕是就只有服下这婆罗花了”
医师的话让两人都不觉心头一震，回想起景星之前的言行，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她的意思。
“难怪她曾说是非常之法…”
明白从她提出要空起婆罗花时就已决心赴死，哥舒丹面色沉重，心中竟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怒。不是气她未对自己如实相告，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无法接受自己余生都要与汤药为伴，如陈设一般了却残生，而是洞悉了她会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燃烬精心养护下能多出的几十年寿命换七年全盛，她倾尽一切为的不过是想最后再护筑京的那个人一程。
“真是个疯子”
从医师手中拿回一把拿回婆罗花，哥舒丹的手指用力地掐着盒子，冷漠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他接下来的举措。
死死盯着床上命悬一线的少女，沉默了良久的余一突然掀起衣袍对着哥舒丹重重地跪了下去。
“还请可汗舍药搭救小甥，可汗之恩余一便是结草衔环也定当报还”
“……”
低头看着伏地磕头的余一，哥舒丹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房门紧闭的屋子因为三人的沉默而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嘚嘚嘚嘚嘚…”）
“吁～”
太师府门外，一身戎装的荣连文勒马停在了门前，翻身跃下后便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大步跨进了府门。
“将军”
门口的家奴弯着腰唤了一声后赶忙小跑到了马儿身边，拉着缰绳将它带了下去。
花园里，身着绯红色绣有祥云的大袖衫的荣嘉韵正侧坐在花间的软席上懒懒地由画师作画。
头上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的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还没画好吗？若是再画不好，你这双手本县主看也不必留着了”
从旁边婢女手中的托盘里取出了一支掐丝的流苏花簪漫不经心地把玩，荣嘉韵云淡风轻地说着，站在不远处的画师却只觉脊背发凉。
“回县主，已经好了”
“那就退下吧，本县主乏了”
“县主不亲自过目？”
“急什么？”
“小人该死，小人只是想画作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可尽快修改”
“修改？为何要修改？是你觉得本县主的容色还有瑕疵，还是你画艺不精未能如实画出本县主的相貌？”
“小人…小人…县主倾城之貌堪比九天仙子，再好的凡间笔墨也难绘出县主的天人之姿”
“口齿还算伶俐，走吧，若是有不妥之处太师府自会着人去找你”
“…是”
跪在地上的画师不住地颤抖着身体，荣嘉韵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身，曳地的织锦长裙上精致的绣蝶栩栩如生，裙摆边缘的璎珞，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荣连文的身影从长廊另一头快速走来，远远见了他的荣嘉韵快走了几步走到了他身边，看他脸色铁青又收起了几分笑容。
“二哥，这是怎么了？”
“无事，你在做什么？”
“母亲来信，寻了些画师来为我作画”
“连韬呢？”
“在不青山行宫吧，这府里现在就我一人孤零零的守着”
“父亲不在府中？”
“听说今日一大早被陛下召进宫了”
“他还敢请父亲入宫？！早知道就该寻个时机杀了他！”
一拳锤在柱子上，荣连文咬牙切齿地说着转身又朝着府外走去，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愤怒，但不想被怒气波及的荣嘉韵也没有开口询问，只静静地看着他离开，而后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县主”
匆匆跑来的婢女凑到了她的耳边，一番低语后她脸上的柔情蜜意如涟漪一般悄然荡开，紧接着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离开了长廊。
明光殿
岳灵泽和荣玄对坐在棋盘前对弈，朱典则垂头静静地立在柱旁。
“濮阳的小侄来了书信，说陛下派人亲自去了濮阳追封已故的领军将军为太安郡王，还给了诸多赏赐。蒙陛下眷顾，心中不甚感激，只是濮阳事务繁杂不便离开，故无法亲自来向陛下谢恩，还望陛下恕罪”
“领军将军为东楚戎马一生，他的后人朕自然不能薄待，况且朕知道领军将军自少年起就一直追随太师，又是太师至亲，太师虽然不曾言说，可心中却定然是万分悲痛的，朕此举也是希望能让太师宽慰一些”
“原来是这样，可为何陛下派去的人却还在濮阳迟迟未归啊？”
“看来此事太师还不知晓，李尚书传书说回程必经的桥梁突然垮塌，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回京复命了”
“哦，竟这么巧？”
“那桥梁会垮塌是因为从前的监修的官吏以次充好，先帝仁慈却不想反而把他们的胆子养得如此之大，也不知那些被私吞的钱财都用到何处去了”
岳灵泽柔声说着落下了一枚黑子，抬眼迎上荣玄严肃的面容，眼中满是惆怅和思虑。
荣玄紧盯着他像是要看穿这张纯然无害的少年皮囊下藏匿的真实模样，可还没看出什么罗风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微臣拜见陛下，太师”
“大都督来了，朕等你许久了”
“不知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朕登基已有数月，后宫至今无人，朝中几位大人已经递了几次折子要朕选秀纳妃，你与太师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今日召你们来就是为了此事”
岳灵泽轻咳了两声说着笑盈盈地看向了罗风，有些没有料到他会表现得和自己如此亲近，罗风垂头紧抿着唇，尽管没有抬头也感觉到了荣玄冷冰冰的视线。
“微臣只是一介武夫，选妃一事事关皇族子嗣，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议”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
“陛下还是不要为难大都督了，选妃一事陛下若是信得过老臣，便由臣替陛下分忧吧”
“如此甚好，不过朕还有一事还望太师准允”
“不知是何事？”
“中宫无主，纳妃之前朕想先立后，这皇后之选，定然是要德才兼备，出身贵重，方能母仪天下，朕思量许久觉得唯有嘉韵县主最为合适”
“陛下要立韵儿为后？”
蹙眉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荣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站在一旁的朱典也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不懂他为何会想立荣嘉韵为后，换做旁人应该是避之不及，唯恐荣家送人入宫，可他却上赶着求。
“郡主是朕的姑姑，太师是朕的姑父，普天之下无人比县主更适合入主中宫，泽儿年少又早早失了双亲，如今虽做了君王心中却仍觉得孤单，泽儿知道嘉韵县主是姑父与姑姑的掌上明珠，姑父若真能割爱泽儿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陛下抬爱了，不过此事可容臣回去与夫人商榷，改日再来回话”
“好好好…咳咳咳咳咳！”
“陛下！太医！”
“无妨，朕只是老毛病又犯了…这残局怕是得由大都督替朕陪太师下完了”
扶着桌子捂嘴一阵急促的咳嗽后，岳灵泽故作无力地扫视了一眼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许多。
“既然陛下龙体欠安，老臣就先告退了”
“微臣也告退了”
“…咳咳也好，那你们就都退下吧”
“是”
扶着桌子的手有些吃力的拿起，白色的棋子在手移开后露出了被染上的一点血迹。
荣玄淡漠地看了一眼后又看向了搀扶着岳灵泽的朱典，无声间只通过眼神就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幽长的宫道上荣玄和罗风一前一后地走着，灰暗的高墙间风声不断冷得像是能割破面颊的刀刃。
“陛下对你似乎很是看重，封你为京畿大都督，还破例让你可以乘车出入宫门，只是今日你怎么还是步行入宫？”
“步行方能把来时的路记得更清楚，不会误入歧途”
“甘心？”
“自然”
“嗯…陛下说要立县主为后一事，你怎么看？”
“陛下年幼，身后没有亲族可以依仗，立县主为后或许是想告诉太师他无意与您作对。”
“无意作对？他命吏部尚书去濮阳追封领军将军，又借护送赏赐之名让耿阳率军随行。清查民间出举，绞杀盗匪，整顿吏治，说是帮我那些不成器的侄儿除害，可这刀从一开始对准的就是荣家”
“可要末将命人走一趟濮阳？”
“不必了”
“那县主…”
“陛下似乎病了许久了？朱典说是因为之前的毒留下了病根”
“似是如此”
“那是该尽快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皇嗣才是要紧的…”
太师府
铜镜前青丝如瀑般垂下的荣嘉韵披着衣服慢慢梳理着发尾，屏风后重新穿戴好衣物的柳良哲笑嘻嘻地来到了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同她耳鬓厮磨。
“这半月良哲真是度日如年，夜夜做梦都会梦到县主”
“那你都梦了些什么？”
“梦到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还有像刚才那样”
附在她耳边亲吻了一下她的耳朵，柳良哲低沉的声音惹得荣嘉韵娇羞不已一下子缩进了他的怀里。
“登徒子”
趁势把她打横抱起，柳良哲温柔地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时候不早了，良哲该走了，县主再歇息歇息吧”
“这么快？”
“嗯…等我”
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柳良哲说完起身依依不舍地朝着屋外走去，安静的院落里等候已久的婢女递上了斗篷随后引着他从无人的小径快步往府外走去。
（“吱呀～”）
看着他的身影灵活地消失在了门外，站在门边的婢女脸上突然多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光秃秃的枝头冒出了翠绿色的新芽，萧瑟许久的院落里终于有了一抹鲜亮的颜色。
一夜未眠的余一和哥舒丹守在屋外，屋内只留下了要在景星全身穴位施针的医师。
“多谢可汗赐药”
“你不怪我害她不得不服下空起婆罗花？如果不是我要带她回突厥，她也不会受伤”
“她决定的事不会更改，结果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
“若不是看你之前待她视如己出，我必定会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她的亲舅父”
“……”
“罢了，婆罗花我给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可汗不等她醒来？”
“醒来，她也不会跟我走”
“可汗豁达不羁，胸襟若天地之广可容万象，有此气魄来日定能平息祸乱，令部族兴盛”
“但愿如你所言”
他仰头淡淡地说道，映入眼中朝阳掩盖了由心而起的落寞和怅然。
“若有用得上余一的地方，余一也自当竭力相助，以报可汗对小甥的救命之恩”
“可汗”
院落外的侍从恭敬地站在门前轻唤了一声，哥舒丹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烛火的屋子，片刻之后逼迫自己掐断了对那份无果之爱的最后一丝留恋后走下了台阶。
“让她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如往昔般热闹，医馆里双虎陪着白月精心挑选着店家送上来的滋补之物。
“这些山参可是大补，您看看这品相，别家可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
“我身子骨这么好，你买这东西做什么？”
“谁说这是给你买的，这是给乐音买的”
“我看就不必了吧，她那儿多的是稀罕东西，哪样不比这些好？”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看着面前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的药材，白月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可我想送些东西给她，她身子那样虚弱还来看我们成婚，我们却只顾着自己的事连她又病了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心疼她，我再同你去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买来给她”
“嗯…”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山参塞进了怀中将银两放下后，双虎拉着白月步伐轻快地走出了铺子。
“哲奇哥呢？”
“喏，在对面买糖糕”
“过去吧”
“就在这儿等他吧”
（“簪子簪子好看的簪子姑娘来看看…”）
不远处的摊子上年轻的商贩大声吆喝着，转头认真的看了一眼白月乌黑却朴素的发髻，双虎想了想后忽然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了？”
“那边有个茶摊，你去那儿坐着歇会儿，我忽想起军中兄弟要我帮他们带些酒水回去”
“那我同你一起去买”
“不用了，你等我回来就行，别跟着四处走了”
“不用我帮忙？”
“不用，你相公我一个顶三个”
“那你快去快回，我们还要去看乐音呢”
细心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白月温柔的叮嘱道，俯视着她恬静的脸，双虎趁着她不注意在她的额头上快速啄了一下就转身跑开了。
周围的路人向他们投来了讶异的目光，白月的脸顿时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心中的甜蜜却又止不住外溢，最后落了个哭笑不得。
看着她转身走向茶摊，双虎也大步跑了起来。
“瞧一瞧啊，刚酿的酒…”
“来四坛”
如风般拿起四坛酒后将银钱放在了罐子里，没等小贩看清他的模样他就已经窜进了人群中。
“买这么多料酒…家里是要办宴席吗？”
珍宝铺
“店家，把你这儿上好的簪子拿出来给我挑挑，快！”
人未到声先到，提着酒的双虎一个箭步冲进了首饰铺，幸得身上没有什么兵刃，不然险些就被店家当成了是来打劫的盗匪。
“哦好好好…客官这边请”
悄悄示意养在店里的打手都退回去干自己的活儿，老店家忙走到了他的身前领着他朝着里间走去。
茶水摊上，买完糖糕的哲奇坐到了白月的身边，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水。
“双虎呢？”
“买酒去了，很快就回来”
“嗯”
（“哇！”）
街边上一个货郎正被一群孩子围绕，被他们的惊叹声吸引，白月放下了茶壶不禁有些好奇。
“那是在做什么？”
“许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嗯…我去看看，要是有好玩的可以带去给乐音”
明亮的双眼因为笑意弯如月牙，她说完就起身朝着街对面走去。
身后的哲奇只能掏出钱袋子去寻店家结账，可不等他取出银钱，外面交织在一起的惊呼和喧闹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闪开！快闪开！”
失控的马车载着一车木柴在街道上疾驰而过，所到之处无一不是遍地狼藉。
行至街道正中的白月被突然冲出的马匹惊得忘了怎么挪动身体，远处本还一脸欢喜往回走的双虎抬头见她站在路中央，脸上的笑容骤然散去，一颗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
“月儿！”
（“砰！”）
绝望的白月闭上了双眼，可身体却并没有感受到撞击的疼痛，随着腰间传来一道有力的触感，她只觉身子一轻再睁眼时就已经落到了别处。
被击中腿部的马儿重重摔下，散落的木柴发出了震耳的声响，哲奇和双虎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马车后，见白月安然无恙后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但很快双虎就因那男子的手久久没有从白月腰间移开而生出了醋意，是故大步冲了上去，可伸出的手却在那男子转身的一刻停滞在了半空。
“…乐音”
看着一身男子装束的景星似完全康健了一般站在他们面前，哲奇难以置信地跟着跑了过来，双虎的神情也从惊讶变得欢喜。
“你全好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