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 第55章 雪里花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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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南方的雪来得很晚，到了春节的前两天——腊月二十九，才鹅毛般的飘了起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山林里一改沉闷、昏暗的色调，瞬时白尘遍布、银装素裹。
在白茫茫的树林深处，苏浩的两个水库水平如镜。轻盈的雪花飘落，如羽毛般落在水面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了无痕迹。水岸上，白尘般的雪却覆盖了枯黄的草地，如一床洁净的棉被。而在白草地与银装素裹的树林相接处，玻璃覆盖的温室大棚里，却是一个姹紫嫣红、生机盎然的春天。
温室大棚里，苏浩与夏清荷在给那些红红绿绿的花草浇水、培土。他们种的这些植物，主要是供销给樟城的花鸟市场，其次就是把那些易于运输的花草一朵朵拍照，放在网上卖。苏浩起初对花卉这行并不看好，建这个温室大棚只是为了讨夏清荷开心，他自己闲来无事，也过一把养花种草的瘾。但渐渐地，经夏清荷一手栽培的植物陆续开花了，他看着这些争妍斗艳的花草，有一种青春勃发的感觉。跟夏清荷一样，他也迷上了养花种草。
这冬天，正值春节将至，花草的订单渐渐多了起来，利润也比较可观。苏浩与夏清荷忙得不亦乐乎，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地伺候着这一棚子的“美人”，将她们盛装打扮，像送新娘子一样地送出去，满怀欣喜却又恋恋不舍。
看着夏清荷挽起袖子，俯下身去，将一朵朵开得正艳的玫瑰剪下来，小心翼翼地除去刺，苏浩不由得看呆了。夏清荷照顾花草的时候，样子是非常美的，她好像天生就是守护花草的天使，喜怒哀乐，随花草的荣枯而变化。
苏浩记得年少他们相恋的时候经常去山里田间玩耍，两人在树荫下漫步，夏清荷喜欢随手摘下路边的野花野草、树叶子，她对这些植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看到溪岸上的荼蘼花被风吹散，白的、粉的花瓣儿从荆棘上飘落下来，浮在水面上，随水流款款而去，她会有一种淡淡的哀思。“开到荼蘼花事了”，她似乎懂得了这世上的悲欢离合。一味地追问他会不会对她好，会不会跟她结婚、生孩子。
那时候他们青春年少，苏浩搂着她，嘴上像抹了蜜似的答应着“会会会”，但他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问题。他只是喜欢跟她腻腻歪歪地在一起而已！后来家中遭遇变故，苏浩有一种突然沉下深渊的感觉，仿佛全世界都与他决裂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聪明好学，在沉痛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未来，他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出人头地，可是亲人一个个地离他而去后，他失去了努力最基本的支撑，梦想像断了线的风筝，了了无期。
苏浩那时候很感激夏清荷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给他洗衣做饭，陪他一起处理奶奶的丧事。他拥着她感慨：“我什么都没有了，但至少还有你！”她说：“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苏浩当时心里暗暗发誓要一辈子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只可惜后来他没有做到。他承受不起爱情的责任还有未来的不可预知，终究还是落荒而逃了。
五年之后，再次见到夏清荷，苏浩只欠她一句“对不起”。他在发觉自己爱上了江雁以后，感到格外轻松。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衣食住行都有了着落，没人会嘲笑他是个从南方乡下而来的穷小子了！他不仅有钱了，坐在古香古色店铺里，手持书卷，还有一种文人气。只是他对不起夏清荷，在后来离开她的十五六年里，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这样对她对他自己都好，他们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可是他真的问心无愧吗？这世上最不可预知、难以善终的就是爱情。他固然愧疚于她，感激她对他的好，可是他终究无法像爱江雁一样爱她。以至于人到中年，再次跟她在一起之后，他遇上了左兰，又再一次背叛了她。
这些天来，夏清荷一直忙着花棚的事。看着她高兴，苏浩能够心安一点儿。她最喜欢的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色荷花。在这花棚的一间内室里，种着一缸荷花。用温水养着，二十多度的室温孕育着。现在这大雪天的，这一缸荷花开了一支，洁白的花瓣如光鲜靓丽的舞裙，在碧叶之上亭亭玉立地伫着，像是在与棚外寒冷无情的雪花对抗。这是苏浩送给她的最大的礼物！
夏清荷抱了那几支修好了的玫瑰花，走进了开了荷花的内室。她把玫瑰插进了床头的一个花瓶里。这个温度可控的小房间里，除了那缸荷花之外，还摆了一张床。他们两人劳作之余，就会来这儿休息。两个孩子放假回来之前，他们常常留在这花棚里过夜。房间里备了些食物，两人在这花草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犹如桃花源中的神仙眷侣。
可是，夏清荷插玫瑰花的那个花瓶，就是苏浩与左兰一起做的那个。那上面绘着古装男女一起拉坯的情景，瓶底的落款处，还有苏浩的名字。苏浩把那个瓶子带回来的时候，夏清荷看着那上面的画问：“这是你从她那儿买的？”苏浩说：“不是，这个瓶子是我拉的坯，左兰帮我绘彩上釉，拿去景城烧的。”
夏清荷不冷不热地说：“你们两个的交情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苏浩心里惭愧，可是与左兰的交往却并没有因此终止。
夏清荷静静地看着那瓶子里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问他：“你觉得这玫瑰花在这温室里活得久一点，还是我那一缸的荷花活得久一点。”
苏浩笑了笑，说：“当然是荷花会活久一点，这玫瑰花没有了根，插在这瓶子里，只靠一点水养活，能活多久！”
“可是这世上的人为什么喜欢拿玫瑰花送情人，把玫瑰当爱情之花？”
苏浩支吾了半天没有回答，他从没有拿玫瑰花送给左兰，只是送过两盆兰花。那两盆墨兰送出去的时候，跟她说是有人要买的，夏清荷倒也没有多问。她向来不怎么喜欢墨兰，墨兰的颜色暗暗的，姿态魅惑，妖里妖气。
夏清荷往花瓶里加了一点清水，又放了一点盐，和揉碎了的维生素片。
“你说荷花比玫瑰花会活得久一点，可是现在都能让荷花在冬天开了，也能拿药养玫瑰花，没准这没有根的玫瑰花会比那有根有叶的荷花多活一个冬天呢！”她幽幽地说。
苏浩觉得她可能知道了他跟左兰的事，如果不知道，那也可能是在怀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最怕她撕开他的遮羞布的那一天，也怕左兰会有一天说要跟他结婚，到时候他不得不在她们二人之中做出选择。
玫瑰花与荷花，哪个会存活久一点？玫瑰固然娇艳，但终究无根无系。炽烈的红色鲜艳到了极致，便会渐渐暗淡，发灰发黑，直至死亡。而荷花，固然洁白无瑕，但是在温室里，违反自然的规律，小白船一般的花瓣早晚会凋零，落在水面上渐渐枯萎，直至化成水。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很难做到两全其美。他多想两边都不辜负，把这种“贤妻美妾”的关系一直保持下去。但是不可能，现行的社会道德不允许他继续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两个女人虽然互不相见，但是她们已然成了水火不容的情敌。
夏清荷说：“你这一个多月来，虽然总是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但很久没有跟我亲热了。”
苏浩拉着她的手在床上坐下，笑了笑，说：“都老夫老妻了，什么时候亲热不都一样吗？”
夏清荷推了他一把，拉下了脸来，说：“我跟你待在这深山老林里的小棚子里没皮没脸地做，倒像是在偷情了。”
苏浩诧异，她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以前他提出公开他们的事情，要跟她结婚的时候，是她瞻前顾后不愿意，现在怎么觉得委屈了？
“什么叫偷情啊？那你说怎么办？”
夏清荷凝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去领结婚证吧！”
苏浩咋舌了半天，说：“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孩子们长大了再提结婚的事吗？现在就结婚，那对江南小禾他们怎么说？”
夏清荷摇摇头，说：“我们先去领证，结婚的事先不公开，等他们高考完了，再慢慢跟他们说吧！”
苏浩只得答应她了，只是，她怎么突然想到要结婚了？难道敏感心细的她已经知道了他跟左兰的事，只是不想撕破脸，用这种方式把他拉回来？
他忍不住问她：“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在白茫茫的树林深处，苏浩的两个水库水平如镜。轻盈的雪花飘落，如羽毛般落在水面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了无痕迹。水岸上，白尘般的雪却覆盖了枯黄的草地，如一床洁净的棉被。而在白草地与银装素裹的树林相接处，玻璃覆盖的温室大棚里，却是一个姹紫嫣红、生机盎然的春天。
温室大棚里，苏浩与夏清荷在给那些红红绿绿的花草浇水、培土。他们种的这些植物，主要是供销给樟城的花鸟市场，其次就是把那些易于运输的花草一朵朵拍照，放在网上卖。苏浩起初对花卉这行并不看好，建这个温室大棚只是为了讨夏清荷开心，他自己闲来无事，也过一把养花种草的瘾。但渐渐地，经夏清荷一手栽培的植物陆续开花了，他看着这些争妍斗艳的花草，有一种青春勃发的感觉。跟夏清荷一样，他也迷上了养花种草。
这冬天，正值春节将至，花草的订单渐渐多了起来，利润也比较可观。苏浩与夏清荷忙得不亦乐乎，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地伺候着这一棚子的“美人”，将她们盛装打扮，像送新娘子一样地送出去，满怀欣喜却又恋恋不舍。
看着夏清荷挽起袖子，俯下身去，将一朵朵开得正艳的玫瑰剪下来，小心翼翼地除去刺，苏浩不由得看呆了。夏清荷照顾花草的时候，样子是非常美的，她好像天生就是守护花草的天使，喜怒哀乐，随花草的荣枯而变化。
苏浩记得年少他们相恋的时候经常去山里田间玩耍，两人在树荫下漫步，夏清荷喜欢随手摘下路边的野花野草、树叶子，她对这些植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看到溪岸上的荼蘼花被风吹散，白的、粉的花瓣儿从荆棘上飘落下来，浮在水面上，随水流款款而去，她会有一种淡淡的哀思。“开到荼蘼花事了”，她似乎懂得了这世上的悲欢离合。一味地追问他会不会对她好，会不会跟她结婚、生孩子。
那时候他们青春年少，苏浩搂着她，嘴上像抹了蜜似的答应着“会会会”，但他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问题。他只是喜欢跟她腻腻歪歪地在一起而已！后来家中遭遇变故，苏浩有一种突然沉下深渊的感觉，仿佛全世界都与他决裂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聪明好学，在沉痛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未来，他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出人头地，可是亲人一个个地离他而去后，他失去了努力最基本的支撑，梦想像断了线的风筝，了了无期。
苏浩那时候很感激夏清荷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给他洗衣做饭，陪他一起处理奶奶的丧事。他拥着她感慨：“我什么都没有了，但至少还有你！”她说：“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苏浩当时心里暗暗发誓要一辈子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只可惜后来他没有做到。他承受不起爱情的责任还有未来的不可预知，终究还是落荒而逃了。
五年之后，再次见到夏清荷，苏浩只欠她一句“对不起”。他在发觉自己爱上了江雁以后，感到格外轻松。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衣食住行都有了着落，没人会嘲笑他是个从南方乡下而来的穷小子了！他不仅有钱了，坐在古香古色店铺里，手持书卷，还有一种文人气。只是他对不起夏清荷，在后来离开她的十五六年里，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这样对她对他自己都好，他们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可是他真的问心无愧吗？这世上最不可预知、难以善终的就是爱情。他固然愧疚于她，感激她对他的好，可是他终究无法像爱江雁一样爱她。以至于人到中年，再次跟她在一起之后，他遇上了左兰，又再一次背叛了她。
这些天来，夏清荷一直忙着花棚的事。看着她高兴，苏浩能够心安一点儿。她最喜欢的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色荷花。在这花棚的一间内室里，种着一缸荷花。用温水养着，二十多度的室温孕育着。现在这大雪天的，这一缸荷花开了一支，洁白的花瓣如光鲜靓丽的舞裙，在碧叶之上亭亭玉立地伫着，像是在与棚外寒冷无情的雪花对抗。这是苏浩送给她的最大的礼物！
夏清荷抱了那几支修好了的玫瑰花，走进了开了荷花的内室。她把玫瑰插进了床头的一个花瓶里。这个温度可控的小房间里，除了那缸荷花之外，还摆了一张床。他们两人劳作之余，就会来这儿休息。两个孩子放假回来之前，他们常常留在这花棚里过夜。房间里备了些食物，两人在这花草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犹如桃花源中的神仙眷侣。
可是，夏清荷插玫瑰花的那个花瓶，就是苏浩与左兰一起做的那个。那上面绘着古装男女一起拉坯的情景，瓶底的落款处，还有苏浩的名字。苏浩把那个瓶子带回来的时候，夏清荷看着那上面的画问：“这是你从她那儿买的？”苏浩说：“不是，这个瓶子是我拉的坯，左兰帮我绘彩上釉，拿去景城烧的。”
夏清荷不冷不热地说：“你们两个的交情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苏浩心里惭愧，可是与左兰的交往却并没有因此终止。
夏清荷静静地看着那瓶子里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问他：“你觉得这玫瑰花在这温室里活得久一点，还是我那一缸的荷花活得久一点。”
苏浩笑了笑，说：“当然是荷花会活久一点，这玫瑰花没有了根，插在这瓶子里，只靠一点水养活，能活多久！”
“可是这世上的人为什么喜欢拿玫瑰花送情人，把玫瑰当爱情之花？”
苏浩支吾了半天没有回答，他从没有拿玫瑰花送给左兰，只是送过两盆兰花。那两盆墨兰送出去的时候，跟她说是有人要买的，夏清荷倒也没有多问。她向来不怎么喜欢墨兰，墨兰的颜色暗暗的，姿态魅惑，妖里妖气。
夏清荷往花瓶里加了一点清水，又放了一点盐，和揉碎了的维生素片。
“你说荷花比玫瑰花会活得久一点，可是现在都能让荷花在冬天开了，也能拿药养玫瑰花，没准这没有根的玫瑰花会比那有根有叶的荷花多活一个冬天呢！”她幽幽地说。
苏浩觉得她可能知道了他跟左兰的事，如果不知道，那也可能是在怀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最怕她撕开他的遮羞布的那一天，也怕左兰会有一天说要跟他结婚，到时候他不得不在她们二人之中做出选择。
玫瑰花与荷花，哪个会存活久一点？玫瑰固然娇艳，但终究无根无系。炽烈的红色鲜艳到了极致，便会渐渐暗淡，发灰发黑，直至死亡。而荷花，固然洁白无瑕，但是在温室里，违反自然的规律，小白船一般的花瓣早晚会凋零，落在水面上渐渐枯萎，直至化成水。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很难做到两全其美。他多想两边都不辜负，把这种“贤妻美妾”的关系一直保持下去。但是不可能，现行的社会道德不允许他继续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两个女人虽然互不相见，但是她们已然成了水火不容的情敌。
夏清荷说：“你这一个多月来，虽然总是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但很久没有跟我亲热了。”
苏浩拉着她的手在床上坐下，笑了笑，说：“都老夫老妻了，什么时候亲热不都一样吗？”
夏清荷推了他一把，拉下了脸来，说：“我跟你待在这深山老林里的小棚子里没皮没脸地做，倒像是在偷情了。”
苏浩诧异，她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以前他提出公开他们的事情，要跟她结婚的时候，是她瞻前顾后不愿意，现在怎么觉得委屈了？
“什么叫偷情啊？那你说怎么办？”
夏清荷凝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去领结婚证吧！”
苏浩咋舌了半天，说：“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孩子们长大了再提结婚的事吗？现在就结婚，那对江南小禾他们怎么说？”
夏清荷摇摇头，说：“我们先去领证，结婚的事先不公开，等他们高考完了，再慢慢跟他们说吧！”
苏浩只得答应她了，只是，她怎么突然想到要结婚了？难道敏感心细的她已经知道了他跟左兰的事，只是不想撕破脸，用这种方式把他拉回来？
他忍不住问她：“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