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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小桂 第443章 捉蛀虫

    莫离与子璐悄然远遁的消息,如同深秋里一片不经意的落叶,几经飘转,终是落入了大夏国巍峨宫阙的深处。数日后,御书房内,当值的内侍将这份密报轻声呈上。皇帝正批阅奏章的手微微一顿,朱笔悬于半空。他展开那薄薄的纸笺,目光扫过,先是微怔,随即,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自九五至尊的胸腔深处缓缓溢出,回荡在空旷而肃穆的殿宇之间。

    “唉——!” 这一声叹,褪去了平日的威仪,竟染上了几分凡俗的艳羡与无可奈何。“莫卿与子璐先生……真真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啊!” 皇帝摇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御案,发出笃笃轻响,“说走便走,何等洒脱!偌大一个将军府,济世一方的大医馆,连同那满堂的儿孙前程……竟如同甩脱了千斤重担,说撇下就撇给了那几个半大的孩子!这份心性……” 他顿了顿,似在寻找最贴切的词,最终化作一声苦笑,“……这份‘撂挑子’的胆魄,非是常人能有!心,着实是宽似沧海了!”

    又是一声更深的叹息,皇帝的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云天,仿佛能穿透宫墙,望见那对逍遥远去的背影。然而,帝王终究是帝王,那丝艳羡很快被理性的思量压下。“所幸,” 他声音渐沉,恢复了惯有的沉稳,“莫家那几个小的,朕瞧着,都是极好的苗子。莫珺沉稳干练,小桂心思缜密,莫涵勤勉,星儿温婉中透着韧劲,便是那莫琳,也显露出不凡的灵慧。这一家子的担子,他们……扛得起!” 他放下密报,朱笔重新落下,在另一份奏章上批下遒劲的字迹,仿佛为此事定论:“罢了!由他们去吧!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莫家的门庭,且看后辈如何光大了。不算玩忽,反是传承有序。”

    帝王这席感慨,如同水面涟漪,终是透过隐秘的渠道,悄然传回了莫府。莫涵端坐于父亲留下的书案后,听着心腹低声回禀,面上沉静如水,唯有那紧握扶手、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先前心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悬忧。待听闻皇帝最终那句“扛得起”与“由他们去吧”,他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挥退来人,他步出书房,将消息告知了等候在庭院中的弟妹与小桂。

    莫珺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最后一点疑虑尽散。星儿捻着帕子的手悄然松开,唇角漾起安心的浅笑。莫琳则挺了挺胸脯,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小小骄傲。小桂目光扫过众人,见那份因父母骤然离去而潜藏的、对朝廷态度的隐忧终于烟消云散,心头亦是澄明一片。

    无需多言,也无暇沉湎。心既落定,前路便无比清晰。莫涵环视众人,声音沉稳如磐石:“陛下既已明示,我等更无旁骛。家宅医馆,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按部就班,便是对陛下信任的回报,亦是对爹娘托付的最好交代。” 莫珺重重点头:“大哥放心,药圃与账目,我必日日经心。” 星儿柔声道:“府中内务与孩子们课业,有我。” 莫琳清脆接道:“我帮二嫂打理医馆文书!” 小桂含笑颔首,目光中满是坚定。

    自此,将军府内,步履依旧匆匆,却再无半分惶惑。医馆之中,求诊者络绎,秩序井然更胜往昔。莫家儿女,如同院中那几株历经风雨却愈发挺拔的乔木,将根更深地扎进脚下的土地。他们谨记父亲沙场点兵的严谨,传承母亲悬壶济世的仁心,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将每一件寻常事务,都尽力做到无可挑剔。这兢兢业业的日常,这无声的坚守与成长,便是对远游父母的慰藉,对帝王期许的回应,更是对这份偌大家业,最深沉也最踏实的守护——不负所托,便是心安。

    日子在将军府与医馆的琐碎忙碌中悄然滑过,如同溪水淌过石缝。这一日,天光略显阴翳,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檐角。忽闻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唳叫划破沉闷,一道熟悉的青影挟着风雷之势,稳稳落在院中专设的木架上——是那远游父母惯用的海东青信使归来了。只是这一次,那神骏的猛禽似乎也沾染了远方的霜尘,羽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锐利的鹰目扫视着迎上来的莫珺与小桂,竟似含着一分沉凝。

    莫珺上前,解下系于鹰足上的竹筒,入手竟觉比往日沉重几分。筒中除却惯常报平安的素笺,另有一卷厚实的、边角已显磨损的文书。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凝重。移步书房,屏退左右。展开那卷文书,墨字如蚁,却字字千钧,赫然是一份来自千里之外康西城女子医馆的详实查证!越往下看,莫珺的脸色便沉一分,小桂的指尖也渐渐冰凉。

    那文书所载,触目惊心!康西分馆主事采办之人,竟仗着天高路远,监守自盗,上下其手!数年之间,如硕鼠掏仓,私吞货银竟累积达十十万两之巨!白花花的银子流入私囊,换来的却是以次充好、以旧代新的肮脏勾当!本应采购的上等川贝、道地黄芪,变成了霉变虫蛀的劣货;救急的羚羊角粉,竟掺入了滑石粉!这般行事,病患服下此等“药材”,轻则延误病情,重则危及性命!医馆声誉,百年积攒的“悬壶济世”金字招牌,早已被这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怨声载道!

    “混账!!”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闷雷在书房炸响!莫珺额角青筋暴起,一掌狠狠拍在坚实的紫檀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嗡嗡作响!“狼心狗肺的东西!谁借他们的狗胆?!竟敢拿人命当儿戏,拿我莫家百年清誉填他们的欲壑!!” 他目眦欲裂,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将那污秽的文书攥碎!小桂亦是面色煞白,素来温婉的眼眸此刻寒光凛冽,她紧抿着唇,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此等蠹虫,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惩不足以正家规!必须严查到底,从严发落!”

    莫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焚天的怒焰,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肃杀。他猛地拉开书案抽屉,取出一枚用锦缎包裹、沉甸甸的铜印——正是象征女子医馆总管无上权柄的印信!他豁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射向侍立在门外、早已被屋内动静惊动的亲卫首领莫三。

    “莫三!”

    声如金铁交鸣!

    “属下在!” 莫三闻声,一步跨入书房,身形挺立如标枪,抱拳应诺,面色凝重肃穆。他已从主子的脸色和那压抑的气氛中,嗅到了非同寻常的血腥气。

    莫珺将手中那枚冰冷的铜印,连同那份沉重的调查文书,一并重重拍入莫三手中:“你即刻启程,亲赴康西城!持此印信,代我全权处置!将那胆大包天的采办主事及所有涉案人等,一个不漏,给我揪出来!查清所有赃款去向,能追回的一两银子也不许少!查实罪证,铁证如山者——” 莫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不必押回,就地扭送官府!告诉那康西知府,此乃我莫家清理门户,亦是匡扶医道!请他务必秉公严办,以儆效尤!”

    “得令!” 莫三双手接过印信与文书,感觉入手之物重逾千斤。他挺直腰背,声若洪钟,字字铿锵:“请二公子、二少夫人放心!莫三此去,定不负所托!蛀虫鼠辈,一个也休想逃脱!” 话音未落,他已干脆利落地抱拳一礼,旋即转身,大步流星跨出书房门。那魁梧的背影带着一股决然的杀气,仿佛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片刻之后,院中便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与呼喝集结的号令——莫三,已踏上了涤荡污浊、追索公道的征途。书房内,只余下案上深深的掌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凛冽寒意。

    书房内那凛冽的杀伐之气尚未散尽,莫珺胸中翻腾的怒火渐渐被一股深沉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所取代。他颓然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那道深刻的掌印,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揭露污浊的文书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后怕:

    “若非爹娘……纵情山水之际,犹不忘以慧眼如炬,暗察我莫家遍布四方的根须脉络,”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里仿佛也带着千里风尘,“此番康西之患,如同暗疮溃烂于膏肓,我等困守京畿,耳目闭塞,待到察觉之时,恐已病入骨髓,回天乏术矣!” 他抬眼望向身旁的小桂,眼中是深切的感激与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沉重,“爹娘此举,无异于暗夜行船时,于惊涛骇浪之前,为我等点亮了引航的灯塔啊!”

    小桂闻言,鼻尖一酸,强忍了许久的泪意终是决堤。那晶莹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滚落腮边,砸在素净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用力点头,喉头哽咽:“夫君说的是……公婆远在江湖,心却始终系着家中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这份惦念,这份未雨绸缪的深恩……” 她说不下去,只以手掩面,肩头微微耸动。那泪水,是感念,是后怕,更是对那远在天边却如影随形般守护着家族根基的两位至亲,最深的孺慕与敬仰。

    当晚,将军府正厅灯火通明。莫珺夫妇、莫涵、星儿、莫琳齐聚一堂,案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肴,一壶温热的黄酒驱散着初秋的微寒。莫珺将白日所得消息与父母信中所书,原原本本道出。话音落处,厅内一时寂静,唯有灯花偶尔爆响。

    “岂有此理!” 莫涵最先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轻响,眉宇间尽是寒霜,“竟敢如此糟践我莫家清誉!拿人命当草芥!” 星儿紧攥着帕子,面色发白,眼中既有愤怒,更有对受害病患的深切忧虑:“那些无辜之人……服用了劣药,该是何等苦楚!” 便是年纪最小的莫琳,也绷紧了小脸,眼中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锐利与怒意:“蛀虫!坏透了!”

    待众人激愤稍平,莫珺沉声道:“事已至此,雷霆手段方是正途。我已命莫三持印信亲赴康西,彻查严办,务求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他将处置的决心与部署,言简意赅地告知众人。

    莫涵重重点头:“二哥处置得当!此等毒瘤,断不可留!” 星儿柔声叮嘱,眼中满是关切:“路途遥远,凶险难料,务必让莫三多加小心。一应消息,无论好坏,须得及时传回,免得我们在此提心吊胆,日夜悬心。” 莫琳也抢着道:“对!二哥哥二嫂,有信儿了要立刻告诉我们!”

    莫珺与小桂相视一眼,心中暖流涌动。在这突遭变故的寒夜里,家人同心、彼此支撑的力量,如同一道坚实的堤坝,抵御着外界的浊浪。他们郑重颔首,将这份沉甸甸的嘱托刻入心底:“兄长、姐姐、小妹放心,一有消息,必定即刻告知。此间风波,非我一家之事,更关乎莫氏门楣百年清誉与万千病患之托付。我等齐心,必能渡过此劫,不负爹娘苦心,亦不负这‘医者仁心’四字!” 灯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年轻却无比坚毅的面庞。此刻的将军府,虽面临暗流汹涌,却因这份同气连枝的亲情与担当,显出一种风雨不动、根深叶茂的沉稳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