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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守夜人 第176章 子夜钟响

    暮色从楼群缝隙间渗出来时,路人正站在写字楼门口揉着发酸的后颈。玻璃幕墙倒映着天边最后一缕橙红,像融化的焦糖裹住钢筋森林。街道上的人流如潮汐退去,高跟鞋叩地声、电动车喇叭声渐次消隐,唯有便利店的冷光顽强地咬开渐浓的黑暗。

    钟楼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指针即将爬上十二点。路人摸出手机叫车,屏幕却突然黑屏,再亮起时满是雪花点。他抬头望向街道,平日这个时辰还穿梭如织的出租车竟踪影全无,路灯在雾气里晕着毛边,像被谁呵了口热气的镜面。

    第一声钟鸣撞破夜的寂静时,路人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又像是指甲抓挠金属。他转身,只见自动贩卖机的玻璃上凝着层薄霜,可乐罐在货道里微微震颤,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逐一检视商品。

    第二声钟响里,雾气突然浓得化不开。街对面的银行招牌\"中国xx银行\"的\"银\"字忽明忽暗,最后只剩\"中国x行\"四个诡异的笔画。路人想起白天在刀泉寺,老和尚捻着佛珠欲言又止:\"施主若见午夜雾起...莫往雾浓处走...\"

    第三声钟鸣穿透云层时,路灯集体发出电流嗡鸣。路人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拉长,脚尖竟指向街角的阴暗处——那里蜷着团灰扑扑的东西,像是堆旧衣物,又像是具佝偻的身躯。

    第十二声钟响的尾音里,整个世界突然陷入粘稠的寂静。路人的呼吸凝成白雾,看见远处雾中有白影晃过,裙摆轻扬的弧度似曾相识——是白天十字路口的姑娘!她的白色连衣裙在雾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却没有挥动砖头,只是静静立着,像等待某种仪式的祭品。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是条未知号码的短信:\"不要过来。\"发送时间显示为1970年1月1日。路人攥紧手机,指节发白,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引擎声。他转身,竟看见辆老式出租车停在身后,顶灯暗红如血,司机戴着口罩,只露出眼尾深刻的皱纹。

    \"上车。\"司机的嗓音像砂纸擦过玻璃。路人后退半步,看见车内后视镜挂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着的\"往生\"二字渗出暗红,与白天姑娘砖头上的纹路分毫不差。雾气中,姑娘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她抬起手,指尖对着出租车轻轻摇晃,像是告别,又像是警告。

    钟楼的指针跳过十二点的瞬间,路人听见老和尚的话在脑海中炸开:\"子时三刻,阴阳相交,见白衣者勿近,见空车者勿乘...\"他猛地转身,拔腿向相反方向跑去,身后的出租车引擎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某种野兽的低吟。

    跑过三个路口时,雾气忽然散去。路灯重新亮起,便利店的热包子香气钻进鼻腔,一切如常。路人弯腰扶着膝盖喘气,看见脚边躺着枚青铜铃铛,铃舌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刀泉寺后殿,第十三根廊柱。\"

    抬头望向夜空,午夜的月亮红得像枚新鲜的伤口,而远处刀泉寺的方向,有盏烛火在雾气中明明灭灭,如同谁在黑暗里眨了眨眼。

    时针即将划过零点,路人在街边梧桐树下跺脚驱寒。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叫车软件的\"附近无车辆\"提示,远处便利店的冷光把他的影子切成薄片,投在泛着潮气的路面上。前半小时里,连辆共享单车都没见着,唯有垃圾桶里的易拉罐被风刮得滚过路口,发出寂寞的响。

    路灯突然开始抽搐。乳白色的光晕像被捏住的气球,忽大忽小地明灭,玻璃灯罩内响起细碎的电流噼啪声。第五次闪烁时,所有路灯同时爆出幽蓝的火花,整条街陷入墨汁般的浓稠黑暗。路人下意识扶住树干,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却听见树皮里传出类似心跳的\"咚咚\"声。

    冷风就是此刻刮起的。带着深秋才有的刺骨凉意,却混着腐朽的甜腥气,像是从冰柜里捞出的烂水果。路人裹紧外套,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成诡异的形状,转瞬又被风扯碎。街角的垃圾桶突然翻倒,易拉罐和塑料瓶滚到脚边,瓶身上凝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被某种低温冻过。

    \"年轻人...\"沙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路人转身,看见个佝偻的身影从阴影里晃出来——那人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头发结成板结的毡片,破塑料袋里的玻璃罐碰撞出细碎的响。借着微弱的天光,路人看见他裸露的脚踝青黑如铁,伤口处结着暗紫色的痂。

    \"晦气死咯...\"乞丐抬起头,浑浊的眼球里映着路人惊惶的脸,嘴角裂开个没牙的笑,\"大半夜走空街,不怕招东西?\"他拖着重物般的步子经过,塑料袋底渗出暗红液体,在地面画出蜿蜒的痕迹。路人后退半步,鞋底碾到张泛黄的符纸,朱砂写的\"镇\"字已被踩得模糊。

    冷风突然变急,卷着落叶扑向乞丐的破塑料袋。路人听见袋中传来铃铛轻响,却被乞丐迅速按住。\"莫看路灯,莫捡东西,\"乞丐压低声音,腐臭的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前头巷子里有盏长明灯...往那儿走。\"

    话音未落,路灯突然全亮了。青白的光里,路人看见乞丐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没有脑袋,脖颈处伸出的藤蔓正缓缓缠向塑料袋。乞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加速离开,破鞋在地面拖出\"刺啦\"声,惊飞了栖在电线上的乌鸦。

    乌鸦群掠过夜空时,路人注意到它们脖颈处都缠着红绳,绳上坠着的青铜铃铛在月光下闪了闪。他摸出烟盒想抽烟,却发现盒底不知何时多了枚纽扣——白色,边缘有些磨损,看不出图案。

    远处钟楼敲响零点的钟声,乞丐的身影已消失在雾中。路人望着他留下的暗红痕迹,发现那竟不是血迹,而是某种粘稠的树胶,沿着砖缝渗进地底,在路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风再次刮起时,他听见雾里传来隐约的哼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收音机杂音,辨不出词句。

    路灯青白的光晕里,路人一个箭步挡在乞丐身前,运动鞋尖几乎抵住对方结着硬痂的脚踝。腐臭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却掩不住他眼底突然亮起的精光:\"老伯留步!方才听您提及幽冥界...\"话未说完,乞丐已佝偻着身子往旁挪,破塑料袋里的玻璃瓶撞出细碎的响。

    \"听不懂听不懂。\"乞丐的嗓音突然变得含混,浑浊的眼球转向别处。路人却注意到他耳后露出的皮肤——那里有块暗红色胎记,形状极像展翅的乌鸦。\"小可乃黄泉守墓人,\"路人压低声音,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腰间挂的青铜钥匙,\"望老伯指点迷津。\"

    钥匙轻晃的声响里,乞丐的背突然挺直了些。他抬起头,瞳孔里的浑浊竟褪去几分,露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路人的刹那,路人看见他袖口滑出的红绳——绳上坠着的铃铛,与白天十字路口姑娘的饰物一模一样。

    \"阴差押解生魂过阳街,\"乞丐的声音突然清晰,像换了个人,\"路灯灭,车辙断,阳间路让阴间客。\"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痰,痰渍在路面竟凝成冰晶,\"象背山那处...新添了七十二座无主碑。\"

    路人心中一凛,想起白天在派出所看见的失踪人口档案——上周确实有七十二名市民离奇失踪。他正要追问,乞丐却突然踉跄着后退,破塑料袋里掉出个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指向北方。\"莫管闲事!\"乞丐弯腰去捡罗盘,白发间露出后颈的乌鸦胎记,\"黄泉的门开了又关,不该你守的魂...别碰!\"

    \"为何阻断交通?\"路人踏住罗盘边缘,钥匙在掌心发烫,\"生魂借道,需阳间活物避让,\"乞丐抬起眼,目光扫过路人腰间的钥匙,\"若冲撞了阴差队伍,轻则失魂,重则...\"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乞丐猛地推开路人,罗盘在地面划出火星:\"来了!\"街角的雾气里,隐约浮现出穿灰袍的身影,腰间悬着的铁锁链泛着幽蓝微光。路人的钥匙剧烈震颤,他看见雾中飘着的纸钱,每张上都印着同一个日期——今天。

    \"再问下去,连你都要留在这里当路标!\"乞丐抓起罗盘转身就跑,破塑料袋在风中鼓成怪异的形状,\"记住!子时三刻莫往北!\"他的身影消失在雾中。

    路灯在夜雾中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乞丐老伯佝偻着背刚转过斑驳的砖墙,褪色的蓝布补丁扫过墙根的青苔。

    穷追不舍的路人快步跟上,皮鞋底碾碎了块结着白霜的落叶,发出细碎的脆响。\"老伯!\"他伸手欲拽对方袖管,却在触及的刹那触电般缩回——那截裸露的小臂皮肤青黑如铁,布满蛛网状的紫色血管。

    乞丐充耳不闻,脖颈处的皱纹里积着灰垢,却在侧脸掠过路灯时,露出半只瞳孔——浑浊的眼白下,虹膜竟泛着淡淡的幽蓝,如同深潭里浸泡过的玻璃珠。他拖行的右腿发出\"吱呀\"声,像是木质义肢与地面摩擦,破塑料袋里的玻璃瓶随之轻晃,隐约传出锁链晃动的回响。

    \"您说阴差借道,\"路人提高嗓门,左手悄悄按上后腰别着的强光手电,\"为何非得让阳间断灯停车?\"话音未落,乞丐突然转身,腐臭的气息裹着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他裂开嘴,露出仅剩的两颗黄牙,嘴角扯出个讥讽的弧度:\"活人长着阳间眼,看不见阴间路——路灯灭了,才能给阴差让道。\"

    手电的金属外壳在掌心沁出冷汗,路人注意到乞丐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铃身刻着模糊的符文,系带处缠着human hair般的灰白发丝。\"那车辆呢?\"他追问,目光扫过对方膝盖——那里本该凹陷的关节处,竟凸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物,像是块腐朽的棺木。

    \"车轮子轧的是阳间土,\"乞丐突然逼近,木腿重重磕在路牙上,发出空洞的\"咚\"响,\"阴魂走的是黄泉路,哪容得铁家伙乱闯?\"他浑浊的眼球突然聚焦,直勾勾盯着路人胸前晃动的钥匙串——那是今天从档案室带出的证物钥匙,其中一枚刻着\"1972\"的铜钥匙正微微发烫。

    \"你管得着吗?\"乞丐突然冷笑,伸手去抓钥匙,袖口滑落处露出小臂上的刺青:一只展翅的乌鸦叼着蛇。路人侧身避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对方瞳孔,竟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幽蓝虹膜里扭曲变形,如同水中破碎的月亮。

    \"多管闲事的下场...\"乞丐拖长嗓音,木腿在地面划出蜿蜒的痕迹,那轨迹竟与白天姑娘砸车时的步法一致,\"可是要留在这儿,给阴差当路标哟。\"他抬起手,指尖渗出黑色液体,在空气中画出诡异的符号——正是白天姑娘在车窗上刻的那个。

    路人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消防栓。他摸出手机,屏幕却在此时黑屏,唯有摄像头的补光灯亮起,映出乞丐身后的景象:雾气中浮现出一列穿着灰袍的身影,腰间悬着铁锁链,锁链末端拴着七十二个半透明的人影,每个影子的脚踝都缠着红绳,绳头系着与乞丐相同的铃铛。

    远处,钟楼敲响一点的钟声,雾气悄然散去。路人抬头望向天空,却见一轮血月从象背山方向升起,月光中隐约有乌鸦群飞过,每只乌鸦的喙里都叼着枚青铜铃铛,铃铛声里,他仿佛又听见乞丐的嗤笑:\"狗拿耗子...倒是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