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巴图虎 > 第821章 皮毛之争

巴图虎 第821章 皮毛之争

    821 章:皮毛之争(蒙古千户的僭越)(至元四十二年深秋末?盱眙互市点)

    深秋的寒风卷着沙砾掠过盱眙互市点,帆布帐篷被吹得猎猎作响。南首的 “胡记绸缎铺” 前,掌柜胡三省正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匹云锦 —— 那是苏州织造的 “妆花缎”,金线织就的凤凰在日光下流转,要十匹蜀锦才换得来。他刚要向围观的蒙古商人报价,一只戴着兽皮手套的大手突然按住了锦缎,将边缘的流苏攥得发皱。

    “这料子,配得上我阿勒泰的帐子。” 蒙古千户阿勒泰咧嘴笑,露出颗金牙(去年西征时抢的)。他身后的亲兵 “哐当” 一声将半车皮毛扔在地上,膻味混着尘土扑了胡三满脸。“这些狼皮换你的锦,够意思了。” 阿勒泰说着就要命人卷锦缎,胡三死死按住:“千户大人,这匹锦值五十张上等狼皮,您这皮毛里掺了半车羊皮……”

    话没说完,阿勒泰的皮鞭已抽在锦缎旁的木架上,震落一串铜钱。“蒙古人的东西,还论什么多少?” 他一脚踹翻皮毛堆,羊皮混着沙土滚了满地,“要么换,要么我让弟兄们拆了你这铺子!” 周围的宋商纷纷后退,几个蒙古商人却哄笑起来 —— 阿勒泰是虎首堡左千户,向来在互市点横行,去年还抢过徐州商人的茶叶,没人敢真与他计较。

    胡三的手在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他瞟向不远处的 “公估处”—— 那是张诚坐镇的地方,檐下悬着块 “汉蒙同法” 的木牌。咬了咬牙,他猛地将云锦往怀里一裹:“我去告官!” 阿勒泰笑得更凶了,皮鞭直指公估处:“去啊!看那汉吏敢动我一根头发?”

    张诚正在公估处核账,听见帐外喧哗,刚掀帘就撞见胡三抱着云锦冲进来,绸缎边角已沾了泥污。“张大人!阿勒泰强抢锦缎,还说蒙古人不受汉法管!” 胡三省的声音发颤,怀里的云锦抖落几片金箔。张诚的目光扫过帐外 —— 阿勒泰正叉着腰站在公估处台阶下,亲兵们按着刀柄,显然没把这处汉吏坐镇的地方放在眼里。

    “千户大人可知‘互市章程’?” 张诚走上台阶,手里捏着本蓝皮册子,封面上盖着萧虎与赵葵的合印。“章程第七条:凡交易需两相情愿,强买强卖者,按物价三倍赔偿。” 他翻开册子,指着墨迹未干的注脚,“这是萧将军与赵制置使共同核定的,上个月刚添的。”

    阿勒泰劈手就要夺册子,被张诚侧身躲开。“什么章程?在我们蒙古人的地界,就得听蒙古人的!” 他突然拽过个亲兵,扯开对方的箭囊,“我要这锦缎给我婆娘做披风,你敢罚我?” 张诚的指尖在 “三倍赔偿” 四字上顿了顿,抬眼时目光沉静:“互市点是南北共辖,既不是纯汉地,也不是纯草原。章程上写得明白,谁犯了规矩,都得受罚。”

    周围渐渐围拢了人,宋商们屏息看着,几个老蒙古商人却皱起眉 —— 他们靠互市换茶砖过冬,最怕阿勒泰闹出事端,断了这条生路。一个梳着辫子的蒙古老汉忍不住道:“阿勒泰,胡掌柜的锦缎确实金贵,你不该这样……” 阿勒泰瞪了他一眼,竟扬鞭抽向老汉:“轮得到你多嘴?”

    “谁在我的地界动鞭子?” 一声沉喝从北首传来,惊得众人纷纷回头。萧虎披着黑貂披风,身后跟着八个佩刀亲兵,靴底碾过冻土的声响让喧闹瞬间平息。他的目光先落在胡三省怀里的云锦上,金凤凰沾了泥污,像被折了翅膀;再扫过满地狼藉的皮毛,最后定格在阿勒泰脸上。

    “将军!这汉吏刁难属下……” 阿勒泰刚要辩解,萧虎已抬手止住他,转而问张诚:“按章程,该怎么罚?” 张诚躬身:“强换锦缎,需赔三倍 —— 十匹锦缎,或等值货物。” 阿勒泰脸色涨红:“我是千户,他一个汉商……” “在互市点,只有规矩,没有千户。” 萧虎的声音不高,却让阿勒泰的话卡在喉咙里。

    帐外的风突然变急,吹得萧虎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对亲兵道:“取鞭子来。” 阿勒泰脸色煞白:“将军!属下随您西征过波兰,流过血……” “流过血,就更该懂规矩。” 萧虎接过亲兵递来的牛皮鞭,鞭梢在掌心轻敲,“你今日敢强抢南朝商人,明日就敢违抗我的将令。二十鞭,当着所有人的面,打!”

    亲兵按住挣扎的阿勒泰,皮鞭抽在他背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惊飞了公估处檐下的麻雀。胡三省看得直缩脖子,周围的蒙古商人却鸦雀无声 —— 他们从未见萧虎对自家人下这么重的手,连去年私藏军粮的百户,也只是罚了牲畜。待二十鞭打完,阿勒泰的皮袍已渗出血迹,萧虎扔了鞭子,对胡三省道:“胡掌柜,按章程,他该赔你十匹锦。你说,怎么处置?”

    胡三看着阿勒泰龇牙咧嘴的模样,又瞟了眼萧虎沉静的脸,突然弯腰捡起片沾了土的云锦碎片。“将军,” 他拱手道,“千户大人许是瞧着这锦缎稀罕,一时失了分寸。罚十匹锦太多了,就按原价,赔一匹便够。” 这话一出,不仅阿勒泰愣住,连张诚都有些意外 —— 他原以为胡三省会趁机索赔,彻底压下蒙古人的气焰。

    胡三却有自己的盘算:他在平江府还有三船茶叶等着运往北境,若真逼死了阿勒泰,其他蒙古千户难免记恨,将来的生意不好做。再说萧虎今日能为他打自家人,已是给足了脸面,见好就收,才是长久之计。他甚至挤出个笑:“其实我这锦缎也有不妥,边缘没锁好,让千户大人见笑了。”

    萧虎深深看了胡三省一眼,忽然对阿勒泰道:“听见了?南朝商人比你懂道理。” 他命亲兵取来一匹新云锦,塞到胡三省手里:“这匹算虎首堡赔的,你的损失,让阿勒泰三天内送齐。” 又对阿勒泰厉声道:“再敢在互市点撒野,就摘了你的千户印!” 阿勒泰捂着背,咬着牙应了声 “是”,转身时狠狠瞪了胡三省一眼,却没再敢发作。

    三日后,“萧虎鞭责千户护宋商” 的消息顺着运河传到临安。驿卒在史弥远府前勒住马时,老丞相正对着一幅盱眙舆图出神 —— 图上用红笔圈着新修的粮仓,那是用互市税银建的。听完驿卒的回报,史弥远指尖在 “公估处” 三字上敲了敲:“萧虎这步棋,走得比我想的妙。”

    早朝时,理宗拿着塘报,眉头舒展了些:“朕原以为北人只知烧杀,没想到萧虎还懂‘规矩’二字。” 他将塘报递给身旁的史弥远,“那匹云锦,听说值百两黄金,他竟肯护着宋商,倒比有些只知空谈的大臣实在。” 史弥远躬身:“陛下圣明,互市能成,正在于萧将军知利弊、守分寸。”

    站在阶下的徐清叟突然出列,袍袖一拂:“陛下不可被表象迷惑!” 他接过塘报,冷笑一声,“萧虎鞭打阿勒泰,看似公正,实则是做给我们看的!他要让南朝商人觉得北境可依,将来若真南侵,这些商人便是他的内应!再说,阿勒泰不过是个千户,打了又如何?不过是弃卒保帅的伎俩!”

    理宗的眉头又皱起来,指尖在御案上轻点。殿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廊柱,像在应和朝堂上的争执。史弥远看着徐清叟涨红的脸,心中暗叹:这老东西只知喊打,却不知萧虎的厉害 —— 他连自家人都敢罚,恰恰说明他能牢牢掌控北境,这样的人,才值得暂借其力;而徐清叟之流,只会将刀柄递到更凶的狼手里。

    回营的阿勒泰把自己关在帐里,砸碎了三个酒囊。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更疼的是脸面 —— 他在互市点横行多年,如今竟被萧虎当着宋商的面鞭打,这事不出三日就得传遍各营,那些平日里被他压着的千户定会笑话。“萧虎!你为了几个汉商打我,眼里还有没有蒙古的规矩!” 他对着帐顶的狼头旗怒吼,唾沫星子溅在悬挂的狼牙佩上。

    亲兵进来换药,见他盯着帐角的地图 —— 那是盱眙周边的布防图,阿勒泰用红笔圈着宋商聚集的南镇。“千户,要不…… 找个由头,给那胡掌柜使点绊子?” 亲兵低声道,“夜里放把火,就说是走水……” 阿勒泰猛地转头,金牙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不急。” 他摸着鞭伤,“萧虎不是要护着汉商吗?我就让他护不住。等冬雪封江,看他还怎么隔着淮河当好人!”

    帐外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阿勒泰赶紧将地图卷起来,塞进毡垫下。他知道萧虎的眼线遍布各营,此刻不能露半点风声。但那股怨毒已在心底生根 —— 他要让萧虎知道,蒙古的狼,就算暂时低头,也迟早会咬断缰绳。

    处理完风波的张诚在公估处灯下翻着账册,却总觉得笔尖发涩。萧虎的处置固然震慑了蒙古人,却也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 这几日已有三个蒙古千户托人带话,说他 “胳膊肘往外拐”,连阿勒泰的亲兵都在市集上故意撞翻他的算盘。

    “张大人,喝口热茶吧。” 胡三省不知何时送来一壶龙井,壶底还压着张银票。“这点心意,谢大人那日仗义执言。” 张诚推开银票,只取了茶:“胡掌柜不必如此,我只是按章程办事。” 胡三省叹道:“大人是不知道,那些蒙古千户恨您入骨呢。前几日我见阿勒泰的亲兵在您的马厩外转悠……”

    张诚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自己身处漩涡 —— 护宋商,会得罪蒙古权贵;偏蒙古人,又辜负了萧虎的托付(萧虎曾说 “公估处是秤,偏了哪边都称不准”)。窗外的风敲打着窗棂,像在催促他做抉择。最终,他在账册的空白处写下 “持中” 二字,墨迹深透纸背 —— 这或许是唯一能走下去的路,哪怕两边不讨好。

    风波过后的互市点,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宋商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畏缩,胡记绸缎铺前反而多了些蒙古妇人,指着云锦问价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蒙古商人也收敛了蛮横,交易时会主动将皮毛里的沙土抖干净。连公估处的天平,似乎都比往日平了些。

    一个卖瓷器的宋商悄悄对胡三省说:“前日我少给了个蒙古人半尺布,他竟没翻脸,只让我下次补上 —— 这在从前,早掀了我的摊子。” 胡三省望着北首的蒙古帐篷,低声道:“不是他们变了,是萧将军那二十鞭,让他们知道了怕。” 但他没说出口的是,夜里收摊时,他总会多留个心眼,将贵重货物提前运进盱眙城 —— 谁知道这平静能维持多久?

    蒙古商队里,那个曾劝过阿勒泰的老汉却在给儿子写信:“互市点比去年安稳,胡掌柜的云锦虽贵,却实在。萧将军是个做大事的,跟着他,冬天的茶砖不用愁……” 信末,他特意画了个天平,两端分别写着 “锦” 和 “皮”,一样重。

    萧虎在虎首堡议事厅看着张诚的密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早料到阿勒泰会生怨,也知道张诚会难做,但他必须那么做 —— 互市的根基不是盟约,是 “信”。南朝商人信北境有规矩,才敢来交易;蒙古千户信他赏罚分明,才不敢肆意妄为。这二十鞭,打给阿勒泰看,也打给临安看,更打给虎首堡的所有人看。

    “将军,阿勒泰在营里煽风点火,说您偏袒汉人。” 周显低声道,“要不要……” 萧虎摆手:“让他闹。跳得越高,将来收拾他时,弟兄们才越心服。” 他指着密报里 “宋商愿减罚” 的字句,“你看,胡三省懂进退,这就是南朝的好处 —— 他们重利,却也知分寸,比草原上只认拳头的蠢货好打交道。”

    他忽然想起史弥远送来的密信,说临安有人质疑他 “假公正”。“假的又如何?” 萧虎将密报扔进火盆,“只要他们信了这‘假’,就能换来真安稳。等西征的火药备足了,再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的萧虎。” 火盆里的纸灰飘起,像只盘旋的鹰,掠过案上的西征舆图。

    临安的深夜,徐清叟在书房翻着旧档 —— 那是去年扬州兵报,上面记着 “蒙古兵抢粮” 的字样。他要用这些证明萧虎本性难移,那二十鞭不过是伪装。但当他看到新送来的盱眙税银清单(比上月多了三成),笔尖却顿住了 —— 这些银子,够给禁军添两百副甲胄。

    史弥远则在给萧虎写回信,用的是加密的暗语:“皮毛之争已了,汉商安,望北境勿再生事。” 他特意在信末画了个锦缎包裹的茶砖,暗示 “互利”。写完,他望着窗外的月色,忽然觉得这深秋的风,竟比往年暖了些 —— 或许,真能借这互市,熬过这个冬天。

    盱眙的胡三省收好了最后一匹云锦,关铺门时,看见阿勒泰的亲兵正站在街角,盯着他的铺子。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攥得更紧了。夜色渐浓,互市点的灯笼次第亮起,南北两边的火光隔着沙砾遥遥相望,像两串悬在刀尖上的星子,明明灭灭,不知能亮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