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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虎 第828章 税银之争

    828 章:税银之争(南北财政的暗中角力)(至元四十二年?盱眙互市点)

    盱眙县衙的秋阳透着窗棂,落在堆积如山的税银账册上。南宋税吏王砚之(江南东路转运司派来的专办官)正用朱笔圈着 “互市月税” 一栏,数字末尾的 “五千两” 刺得他眼睛发紧。案头摆着份加急文书,是淮南制置司发来的:“淮河堤坝多处溃裂,需银万两修缮,拟从盱眙互市税银中抽三成,以充工费。”

    王砚之摩挲着文书上赵葵的朱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这提案的深意 —— 赵葵既要堵上堤坝的窟窿,又想借机削弱北境的税银收入,毕竟萧虎靠着互市税银,把流民屯打理得有声有色。“三成…… 萧虎怕是不会答应。” 他对着账册叹气,却还是命书吏誊抄文书,盖上 “江南东路转运司” 的铜印,派快马送往北岸的虎首堡。

    送文书的驿卒在渡口换乘时,听见宋兵议论:“听说北边用税银造了回回炮,制置使这是想釜底抽薪呢。” 驿卒抱紧文书,觉得那纸页比铅块还沉 —— 这哪里是要修堤坝,分明是南北财政的第一场正面较量。

    虎首堡的税银仓库里,萧虎正看着新铸的银锭 —— 每锭都刻着 “互市” 二字,边缘还留有蒙古文的小注。张诚捧着王砚之的文书进来,纸角被风卷得发皱:“将军,南宋要抽三成税银修堤坝。” 萧虎拿起一锭银锭,在掌中掂了掂,银锭映出他冷硬的侧脸:“他们修堤坝保南岸,凭什么用北岸的税银?”

    他忽然对亲兵道:“取笔墨来。” 铺开的羊皮纸上,萧虎用蒙文写下:“北境驿路年久失修,宋商过境税加征两成,以充修路之资。” 写完将笔一搁,墨汁溅在 “两成” 二字上,晕成个黑团。“告诉王砚之,” 萧虎的声音带着冰碴,“要税银可以,先掂量掂量他们的商人扛不扛得住加征的过境税。”

    张诚看着那行蒙文,眉头紧锁:“将军,这样会不会闹僵?互市的宋商多是江南大户,背后连着临安的官员,加税怕是会引来非议。” 萧虎却笑了,将银锭扔回仓库的木箱:“非议总比被人当肥羊宰好。赵葵想试探我的底线,我就得让他知道,税银是刀,两边都能握。”

    三日后的盱眙公估处,王砚之与张诚隔着张紫檀木账桌对坐。桌上摊着两本账册,南宋的册子里 “堤坝修缮” 四个字被圈了又圈,北境的册子里 “驿路维修” 旁添了行小字:“每匹蜀锦过境加银五钱”。

    “张大人,堤坝溃了,互市的商船都得搁浅,这是为南北两利着想。” 王砚之端起茶盏,杯盖刮着碗沿,发出刺耳的响。张诚却指着账册上的过境税:“王大人,驿路断了,北地的皮毛运不到南岸,您的茶商照样赚不到钱。加征两成,不多。” 他翻开另一页,上面记着宋商的月利润,“江南的绸缎商上个月赚了三千两,五钱过境税,不过九牛一毛。”

    王砚之的脸涨红了:“这不是钱的事!是规矩!税银本该解送临安,岂能由你们说加就加?” 张诚冷笑:“规矩也是人定的。当初约定税银各归南北,如今南宋要动北岸的钱,就得允许我们调整过境税 —— 这叫对等。” 两人争执时,账房外的宋商和蒙古商人越聚越多,都竖着耳朵听,生怕税银变动影响自己的生意。

    僵局持续到第五日,张诚借故 “核对账目”,邀王砚之去盱眙南街的 “淮月茶馆”。茶馆临着运河,窗下就是往来的商船,船上的蜀锦和皮毛堆得像小山。跑堂的端上两碗雨前龙井,茶烟袅袅,模糊了两人脸上的戒备。

    “王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张诚先开口,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条线,“线南边是堤坝,线北边是驿路,断了哪边,互市都做不成。” 他画了个圈将线框住,“不如把三成税银拆成两半,各出一半修自己的路,剩下的留着公估处用,账上就写‘共同开销’。”

    王砚之盯着那个圈,指节敲着桌面:“共同开销?临安那边怕是不认。” 张诚却从袖中掏出张纸条,上面是萧虎的亲笔:“可允分账,需立文为据。” 王砚之看着纸条,忽然笑了 —— 他怀里也揣着赵葵的密信:“见好就收,保互市不停即可。” 窗外的商船鸣了声笛,两人同时端起茶盏,茶水下肚,舌尖都是苦的,却都松了口气。

    公估处的书吏铺开桑皮纸,张诚提笔蘸墨,先写汉文:“盱眙互市税银分账:三成归南宋修堤坝,三成归北境修驿路,四成留公估处作管理之资。” 写完递给王砚之,王砚之核对无误,在下方盖了南宋的官印。

    张诚又换了支狼毫,用蒙文重写一遍,字迹比汉文刚硬,末尾加了行小字:“萧将军亲允,永为定例。” 盖印时,他特意将虎首堡的朱印与南宋官印并排钤下,红泥交融,像道凝固的血线。王砚之看着那行蒙文,忽然道:“张大人的蒙文,比咱们的书吏写得还工整。” 张诚笑了笑:“在北边待久了,总得多学门手艺。”

    文书誊抄三份时,书吏发现 “共同开销” 四个字被笔尖划破了纸页,透出底下的墨迹。张诚摸着破口处,对王砚之道:“这纸就像互市,看着结实,其实经不住太用力 —— 咱们都得悠着点。” 王砚之没接话,只是将文书卷得紧紧的,仿佛那不是账册,是条勒在脖子上的绳。

    分账消息传到市集,宋商和蒙古商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卖蜀锦的胡三省算了笔账:“修了堤坝,船运保险些;驿路通了,皮毛来得快,虽多花点过境税,长远看划算。” 他立刻让人往江南送信,多备些绸缎来。

    蒙古皮毛商阿勒坦却对着账册皱眉:“三成税银修驿路?去年刚修过,萧将军怕是想用这钱造兵器。” 他悄悄减少了上等皮毛的供货,只敢拿次货来交易。张诚看在眼里,却没点破 —— 商人的谨慎,本就是互市的常态,只要生意不停,这点猜忌无伤大雅。

    最忙的是公估处的算盘声,书吏们日夜核对新旧税银比例,算珠碰撞的脆响里,藏着南北商人对未来的掂量:谁都想占便宜,却谁也不敢真的掀翻桌子。

    庐州帅府的赵葵收到分账文书时,正在看水师操练的开销。参军指着文书上的 “三成修堤坝”:“制置使,这银钱够修十里堤坝了。” 赵葵却冷笑:“十里?我要的是能藏战船的暗渠。” 他对参军耳语,“从税银里挪出一成,悄悄在堤坝内侧挖濠沟,宽三丈,深两丈,对外只说是‘防洪备用’。”

    参军一惊:“这要是被萧虎发现……” “发现又如何?” 赵葵拍着文书,“账面上写的是‘修堤坝’,挖濠沟也算修堤的一种。” 他望着淮河方向,“萧虎想用税银养流民屯,我就用税银修防线 —— 这账,谁也不吃亏。”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像在翻动一本永远算不清的账册。

    虎首堡的萧虎同样没闲着。他命帖木儿带五百兵 “修驿路”,却在暗处加宽路基,铺了三层石板:“寻常马车能走,回回炮的轮子也能走。” 周显看着工程图,忧心道:“将军,这要是被南宋察觉,分账的事怕是要黄。”

    萧虎正在看流民屯的麦种清单,头也不抬:“他们挖濠沟,我修军道,彼此彼此。” 他忽然想起张诚信里写的 “共同开销”,嘴角勾起冷笑,“所谓分账,不过是把刀鞘换了个样式,刀还在各自手里攥着。” 驿路开工那天,萧虎让人在起点埋了块石碑,刻着 “通衢” 二字,蒙汉双语,碑石却比寻常的厚三倍 —— 底下藏着防潮的火药桶。

    分账后的第一个月,税银入库时,张诚特意亲自过秤。南宋的三成少了五两,王砚之说是 “损耗”;北境的三成多了五两,张诚说是 “皮毛溢价”。两人心照不宣,却都在账册上记下 “足额”。

    “这账册啊,” 王砚之在交接时对张诚道,“就像戏台,台上唱的是‘和睦’,台下藏的是‘算计’。” 张诚将账册锁进铁柜,柜上的蒙汉双语锁匙孔对着月光,像两只窥视的眼睛。“至少戏台还没拆。” 他轻声道,却不知这戏台能搭到何时。

    深秋的淮河涨了水,冲刷着新修的堤坝石缝。王砚之站在南岸,看着工人往缝里填糯米灰浆 —— 那是从税银里开支的 “特需材料”,比寻常灰浆结实三倍。北岸的驿路上,蒙古兵赶着马车经过,车轮碾过新铺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

    张诚在公估处翻着新账册,“共同开销” 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他想起萧虎说的 “税银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想起史弥远托人带的话 “留一分余地,好见来日”。窗外的阳光落在账册上,将蒙汉双语的字迹照得通透,却照不透那些藏在墨迹深处的权衡与提防。

    暮色降临时,淮河上的商船次第亮起灯笼,南岸的堤坝与北岸的驿路在夜色里连成模糊的线。谁也说不清,这用税银铺就的线,究竟是连接彼此的桥,还是划分疆界的痕 —— 就像那本账册上的数字,看着清清楚楚,细究起来,却处处是看不清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