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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虎 第829章 汗廷新使

    829 章:汗廷新使(也速迭儿的二次督查)(至元四十二年冬?虎首堡)

    入冬的第二场雪裹着寒风扑打虎首堡的箭楼,了望兵的呵气在铜哨上凝成白霜。当 “和林密使” 的旗号出现在西北官道时,萧虎正在军器坊查看新炮的铜模 —— 那炮身上的虎纹刚刻到第三只爪,工匠的錾子突然打滑,在炮尾留下道歪痕。“来了。” 萧虎放下茶盏,茶沫在碗沿碎成星点,“比去年多带了二十个怯薛。”

    也速迭儿的马队踏过积雪,马蹄下的冰碴咯吱作响。他依旧穿着那身紫貂皮袍,腰间金带的九狼纹在雪光里泛着冷意,只是靴筒上多了圈银线 —— 那是忽必烈亲赐的 “监军” 标识,比去年的规格高了整整两级。“萧将军别来无恙?” 他在堡门前翻身下马,马鞭直指萧虎的虎符腰牌,“大汗有口谕,需单独听你回话。”

    议事厅的火盆刚添了新炭,也速迭儿却不肯落座,反而背对着萧虎站在舆图前:“淮南互市已逾半年,大汗在和林听闻,萧将军只顾着种麦造炮,把南征的事抛到了脑后?” 他忽然转身,眼底的寒芒比帐外的雪还冷,“大汗说,若将军不愿南征,便解了兵权,随我回和林述职 —— 虎首堡的兵,自有拔都亲王接管。”

    萧虎的指尖在案上轻叩,节奏与帐外巡逻兵的步点重合:“密使远道辛苦,不如先看看虎首堡的新物件?” 他没接兵权的话,反而对亲兵道,“去军器坊传话,把‘镇北炮’推来。” 也速迭儿盯着他紧绷的下颌,忽然笑了:“将军这是要以器物遮瞒大汗?” 帐内的空气像冻住的铁,唯有火盆里的炭偶尔爆出火星,溅在青砖上成了黑疤。

    军器坊的工匠们踩着积雪,将三门新炮推至演武场。炮身裹着防潮的油布,解开时露出黑沉沉的铁色,近丈长的炮筒上,蒙文刻的祈福语蜿蜒如蛇:“愿长生天护佑蒙古铁骑,踏遍江南烟水”。最末一门炮的尾端,还錾着只下山虎,虎口大张,獠牙上的寒光与炮口的铜箍相映。

    “此炮名‘镇北’,比去年的回回炮重三千斤。” 萧虎亲手点燃引信旁的药线,火星沿着炮身的虎纹游走,“石弹能打五里地,试过轰塌西边的鹰嘴崖,碎石堆得能填半条河。” 也速迭儿皱眉:“大汗要的是南征利器,不是炸山的顽石。” 萧虎却对亲兵道:“取襄阳城的沙盘来。”

    沙盘刚摆稳,萧虎的木杆已点在襄阳西城:“此处城墙厚三丈,寻常炮石只能留个白印。” 他指向镇北炮的炮膛,“但若填进三十斤火药,裹上铁砂,一炮就能轰开缺口 —— 这炮,臣原打算开春献给大汗,作为南征的贺礼。” 也速迭儿俯身细看沙盘,见襄阳城的街巷标注得比和林府库的舆图还细,指尖划过炮身的蒙文,忽然问:“为何叫‘镇北’?”

    “北境安定,才能专心南征。” 萧虎的木杆转向西域,“波兰残部未除,若贸然南下,恐被抄了后路。这炮既能镇住西境,将来也能轰开江南的城门 —— 一举两得。” 也速迭儿没说话,却让亲兵丈量炮筒的尺寸,笔尖在羊皮纸上记着 “口径五尺,尾径三尺,虎纹九道”,每笔都透着审视。

    离开军器坊,萧虎引也速迭儿往流民屯去。雪地里的麦田被踩出条小径,麦苗在雪下泛着青,像被冻住的绿浪。“去年这片还是荒滩,如今垦出两千亩。” 萧虎弯腰拨开积雪,露出冻土下的麦根,“汉蒙农户混着种,用的是江南的稻麦混种法,今年收了千石粮,够五千兵吃三个月。”

    田埂上的木牌写着户主姓名,汉人的 “王”“李” 与蒙古人的 “阿勒泰”“帖木儿” 并排钉着,牌底还刻着亩产数。一个戴毡帽的蒙古老农正挥着木锨铲雪,见了萧虎便躬身道:“将军,这麦根冻不死,开春准能发新芽。” 他身后的汉人农妇捧着筛好的种子,往雪窝里撒了几粒:“这是南边的麦种,比草原的耐寒。”

    也速迭儿盯着雪地上的车辙 —— 那是运粪车留下的,车痕里混着羊粪与汉地的草木灰。“这些汉人,真肯替蒙古人种地?” 他扯了把麦苗,根须上缠着湿润的黑土。萧虎道:“给地,给粮,免三年税,他们自然肯。” 他指向远处的打谷场,“新造的粮仓能存五千石,明年南征,粮草不必从和林调运。” 也速迭儿的靴底碾过冻土,麦粒从雪缝里蹦出来,落在他的皮袍下摆,像撒了把碎金。

    晚宴设在堡内的 “聚英堂”,烛火照着墙上的西征舆图,图上的红线从虎首堡一直画到波斯。也速迭儿举杯时,故意用蒙语对身旁的帖木儿说:“听闻萧将军与南朝往来密切,连税银都要分他们三成 —— 大汗在和林都听说了,疑心将军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根。”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够帐内的蒙古将官听见。

    帖木儿刚灌下一碗马奶酒,闻言 “哐当” 放下酒碗,甲叶撞在案上震落半碟炒豆:“密使大人这话错了!” 他的蒙语带着草原的粗粝,“将军要是想投南朝,何必造镇北炮?何必让咱们啃着麦饼拓荒?去年波兰人来犯,是谁带着咱们凿冰渡河的?是萧将军!” 他猛地拍向腰间的刀,“谁要是敢说将军有二心,先问问我帖木儿的刀答应不!”

    帐内霎时安静,只有烛花偶尔爆开。萧虎端着酒杯的手没动,眼底却掠过一丝暖意。也速迭儿笑了笑,用汉话对萧虎道:“萧将军麾下真是猛将如云。” 萧虎举杯回敬:“都是跟着大汗西征过的弟兄,性情直,密使莫怪。” 他给也速迭儿夹了块炖黄羊肉,“这是淮南的做法,放了茱萸,比草原的烤羊软和。” 羊肉在瓷碗里冒着热气,蒙汉两种食俗在碗沿撞出微妙的平衡。

    宴席散后,也速迭儿借口 “商议军务”,将帖木儿叫到偏帐。火盆里的炭快燃尽了,他拨了拨灰,用蒙语低声问:“你真信萧虎不会反?” 帖木儿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将军若反,我第一个劈了他 —— 但他不会。”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密使您看,镇北炮的图纸,将军从不藏着;流民屯的账册,随时能查。他要是想反,何必费这劲?”

    也速迭儿盯着帖木儿靴底的泥 —— 那是白天在麦田踩的,混着麦根与羊粪。“可大汗怕的是,他手握重兵,又得汉民之心,将来尾大不掉。” 他忽然抛出诱饵,“你若能监视萧虎的动向,回和林后,我保你升万户。” 帖木儿猛地后退一步,毡靴在地上蹭出声响:“末将只认将军,不认密使的许诺!” 他掀帘而去时,帐门带进的寒风扑灭了最后一点烛火。

    偏帐外的廊柱后,萧虎正听着这一切。周显递来件狐裘:“将军早料到他会试探。” 萧虎裹紧裘衣,望着雪地里帖木儿远去的背影:“帖木儿是头好狼,就是太直。” 他对周显道,“去取镇北炮的图纸,挑一份最详细的,明天给也速迭儿带上。” 周显一愣:“那是咱们的底牌……” “底牌留着没用,得让和林看到诚意。” 萧虎的声音混着风声,“忽必烈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傀儡,是一个能镇住淮南、又不敢反的萧虎。”

    次日清晨,萧虎将一卷牛皮图纸放在也速迭儿面前。图纸上的镇北炮分解图标得极为精细,炮身的蒙文祈福语都注了汉译,唯有火药配方处用朱笔圈了圈,写着 “需大汗亲批,方能动用”。“这是镇北炮的全套图纸,” 萧虎推过去,“臣愿献给大汗,只求再宽限半年 —— 待麦收后,臣必亲率水师,配合拔都亲王南征。”

    也速迭儿展开图纸,指尖划过炮轮的尺寸标注。他看得出,这图纸是真的,连炮尾那道工匠錾错的歪痕都画了出来。“将军就不怕我把图纸献给拔都亲王?” 他抬头时,眼底的疑云消了些。萧虎笑了:“拔都亲王要的是战功,有了这炮,他只会盼着我晚点交权,好让他先立头功。” 这话戳中了也速迭儿的心思 —— 黄金家族的内部争斗,远比对汉人的提防更烈。

    也速迭儿将图纸卷成筒,塞进贴身的皮囊:“我会把将军的心意带给大汗。”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那些通婚户的孩子,已在和林的名册上记了档。” 萧虎的眉峰微动 —— 这是在提醒他,家人仍是人质。“臣明白。” 他躬身相送,“雪大,密使一路保重。”

    也速迭儿的马队离开虎首堡时,雪又下大了。亲兵发现,密使的靴底沾了层新泥 —— 不是来时的冻土,是流民屯的黑土,还缠着几根麦须。“大人,这泥要弄掉吗?” 亲兵问。也速迭儿低头看了看:“留着。” 他知道,这泥土比任何言辞都更能证明萧虎在 “实心屯垦”。

    皮囊里的图纸硌着腰,牛皮的粗糙与炮身的虎纹在想象中重叠。也速迭儿忽然觉得,萧虎比他想的更聪明 —— 献炮图是表忠,留麦泥是示威,软硬之间,把和林的心思摸得透透的。马队过淮河渡口时,他掀起帘角望向南岸,南宋的戍兵正顶着雪巡逻,甲胄上的红缨像点在白纸上的朱砂。“淮南……” 他低声自语,马鞭在手里转了个圈,“果然是块磨人的地方。”

    除夕前的和林,汗廷大帐的铜炉燃着西域的龙涎香。也速迭儿跪在羊皮毯上,将镇北炮图纸呈给忽必烈:“萧虎献此炮,称可轰开襄阳城,只求暂缓南征,待麦收后再动。” 他又呈上从流民屯带回的麦穗,“此乃淮南新麦,亩产比草原高两成,萧虎说,明年可积粮万石,供南征之用。”

    忽必烈捻着麦穗,麦粒在掌心滚出细碎的响。耶律楚材在旁道:“萧虎若有异心,断不会献炮图、露屯垦虚实。依老臣看,可暂允其请,命他秋收后必须南进。” 镇海却冷笑:“此乃缓兵之计!他是想借半年时间,笼络更多汉民!” 也速迭儿适时补充:“但帖木儿等将对其忠心耿耿,且流民屯的汉蒙农户相处和睦,似无反意。” 他没提靴底的泥土,却让忽必烈的目光在麦穗上多停留了片刻。

    最终,忽必烈在图纸上盖了印:“准萧虎所请,秋攻襄阳。镇北炮另造十台,由和林直接监造。” 也速迭儿退出大帐时,听见帐内传来忽必烈的声音:“让拔都在河中府待命,别给萧虎惹麻烦。” 他忽然明白,大汗要的从来不是立刻南征,而是让萧虎在淮南 “既听话,又有用”—— 就像那镇北炮,既要威力惊人,又得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虎首堡的议事厅里,萧虎正看着周显抄录的炮图副本。那道被工匠錾错的歪痕旁,周显用小字注了 “此处可改,射程增半”。“也速迭儿带回去的,是‘能用’的炮,不是‘最利’的炮。” 萧虎将副本锁进铁匣,“忽必烈是聪明人,看得出我留了后手。”

    周显不解:“既知是试探,为何还要献炮图?” 萧虎指向窗外的麦田:“因为这半年比炮重要。” 他铺开新的屯垦图,用红笔圈出淮河沿岸的荒滩,“等麦收后,流民屯能扩到五千户,到那时,和林再想动我,就得掂量掂量 —— 这些人是要吃饭的,断了互市,他们会先反。” 帐外的雪停了,阳光照在镇北炮的炮身上,虎纹的阴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像头蓄势的巨兽。

    开春后,和林的批复传到虎首堡:“允萧虎暂缓南征,着即监造镇北炮五十台,秋收后会师襄阳。” 萧虎接诏时,正与张诚核看互市的新税银 —— 其中三成将用于铸造炮身的铜料,三成拨给流民屯买耕牛,剩下的四成,周显已悄悄换成了西域的硫磺。

    而远在和林的也速迭儿,在给忽必烈的密报末尾添了句:“萧虎似无反意,但其用心深沉,需常派使督查。” 他靴底带回的那捧淮南黑土,被萨满混进了祭祀的圣火,灰烬飘向穹顶时,像道模糊的界线,一边是草原的风,一边是江南的雨。

    淮河的冰彻底化了,镇北炮的第一声试射震落了沿岸的桃花。萧虎站在炮旁,望着南岸宋营的炊烟,忽然想起也速迭儿带走的图纸 —— 那上面的虎纹没有眼睛,就像这场无声的较量,谁也看不清对方的底牌,却都默契地维持着平衡,直到下一个秋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