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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难待 第13章 泥淖灵龟

    古籍《太初奇书》曾记载:“……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其时,人有异术曰灵,灵曰念,念曰韧,韧曰守。守而成,可御武力,可知人事。道冲,守为要法,欲窥天意,自折其寿。”

    上古以来,便有修灵之人。旧时,女称巫、男称觋,后世或统称术士。有时也作神使、巫师、法师、方士、道士之类。

    《太初奇书》亦记载,最初的修灵之法为正元天尊所创,故称旧时人所得灵力,为正元灵力。而依照今人修习之法,所得灵力,只称作灵力。

    正元灵力与灵力,大不相同。书上说,正元灵力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可御武力,可知人事”。只是为了防御他人武力攻击和占卜过去未来之事而已,却不知何时开始,灵力大有外化以助罡气之势。

    修行正元灵力者,多为术士。江别曾在师父书房,翻看到此书的残简,见此间阵法守备之精,怀疑其布阵主人,多半乃是修习的正元灵力。

    推门进了房间,房间本不小,摆了十多个货架,林林总总上千件瓶瓶罐罐,只有一小块容身之地,仅有的一张凳子,已被一个衣着灰白色麻布衣衫,须发灰白,脸色消瘦蜡黄得发亮,咧嘴大笑露出满嘴黄牙的老者霸占着,老者整个像一大块灰白色抹布不知从何处揩下一团黄色油污似的。

    江别一鞠到底,刚要说客套话,又被老者抢断:“别假惺惺了,说不定你心里在想,这小老儿简直就像,一大块灰白抹布揩了一团黄不拉几的油污一样,是也不是?”

    “不敢!不敢!”

    “谅你也不敢!坐下吧。”

    江别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坐具,便拉来一大尊铜药碾,打算去坐。

    “既然你娃子看中这个,那就碾吧。”说着把一把茅草丢了进去。

    “碾这个?”

    “碾不碾?”

    “碾……”

    若说这药碾子如何沉重,仅是把这些茅草粉碎,合今天的时间,约等于一个便秘患者连续五次所需的工夫,所费的力气大约也差不太多。

    老者见茅草碾好,一手抓出来往一个葫芦里塞,另一手去后面拿一个瓷坛,“你娃子尝尝,小老儿昨天从城外取来的酒怎么样?”

    “前辈昨天去城外取酒啊?”

    “是啊,每年运往帝府就这一趟,珍贵着呢。来,你娃子尝尝。”

    “晚辈,平生,不曾饮酒,如此珍贵之物……”与这么个怪异老人首次见面,江别实在也不敢随便“尝尝”。

    “不喝酒好啊!常喝酒的舌头都泡糟了,哪尝得出好坏?来你快点尝尝……”

    “前辈,晚辈既然从没有喝过酒,就是尝了也分不出好坏吧。”

    “在小老儿阵法之中,人人必然喘气如牛,无法闭气越过,你娃子却能忍受前来。进小老儿庭院后,小老儿这里这么多好玩东西,一样不碰,想必怕小老儿开罪。总之,你要向小老儿询问的事,十分看重吧?”

    “是……”江别被一眼看穿心事,想着或许这老者心思透彻,有猜度之能,或许坦诚倒不失为一良计,为慎重起见,放着酒不管,又问了一问题,“敢问老前辈道号?”

    “你个丧气娃子,来拜求小老儿,却不知小老儿是谁?”

    “晚辈,听得外面传言,大乌……”这次倒不是老者抢断,而是江别实在不敢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大乌龟,是吧?哈哈……那群龟儿子!只想着要小老儿折寿。”

    “敢问,前辈……”

    “怎么老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小老儿看你娃子就比小老儿年纪还大,你娃子叫小老儿灵龟子就行。”

    也不知从何时起,灵龟子就在此居住了,有人说几十年,也有人说上百年,甚至说已经好几百年。

    总之自打灵龟子入住剑城不久,找他解卦占卜之人络绎不绝,不知何时他门前突然变成那般模样,想去找他占卜的人虽依旧多,只是几乎无人忍受得住,行不了几步便都退了出去。

    偶尔见他出来,也推说打卦器具全在家里。众人欲求不能,背后骂他大乌龟。江别在外打听的,便是这般。

    “灵龟子前辈说笑了,晚辈今年满算二十而已。”

    “行了,行了,别啰嗦?小老儿想听听你娃子觉得小老儿这阵法怎样?”说着这话,颇像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儿童向一个没有玩具儿童炫耀之态。

    “……前辈的阵法,晚辈尽管已讨教了两次,依旧无法可破。”

    “你娃子很诚实,小老儿自然知道无法可破。我这阵法只为防守,只守不攻,山谷集风,古往今来,又哪有谷中风满之说,哈哈……”说完更如几个顽童相约斗狗,得胜者傲视群雄之态。

    江别心中自是一激,“只守不攻,山谷集风……”其间所含,不论修行还是心胸,这境界都确实高明,只是不知自己何时能到。

    对修灵之人来说,如果不求伤人克敌,身法武功自然没有用途,仅需心法而已,心法得成,再勤加修习,兼之练习守字诀记,足可自保。

    “前辈,我想问……”

    “不用急着问!小老儿知道你要问什么!小老儿之前敬你娃子喝酒,你娃子不喝,现在罚酒,你娃子喝不喝?”

    从江别进来之后,这灵龟子老前辈,就一直惦记着这酒,此时江别是喝是不喝,实在心里没谱。

    想着最好先试探一番,便揭开坛盖,以灵力护防,一道酒气刚吸入肺腑,没想到老者所说的难得的美酒,竟是一股难以抵挡的恶臭。

    暗运灵力布了三道防,还是越来越难抵制,眼耳鼻舌意无不有一股流体喷薄欲出。终于,一声“哇”,不等江别奔至茅厕,中途已经泄洪,江别的隔夜饭大约分别是,酱爆鸡丁、糖醋里脊、烤全羊、溜鱼片、四喜丸子、脆皮肘、凉拌三丝、花生米、八宝饭、十全大补汤……

    待得江别把口角余污,眼泪鼻涕擦干拭净,刚进得屋中,便听灵龟子连怒带得意训斥:

    “你娃子,昨日,也不知弄了什么鬼手段,入得阵来竟然丝毫不呕吐,你娃子当小老儿什么人,自然不会见你娃子。没想到今日还不识趣,怎么样还是输了吧,哈哈……”

    昨日闯阵,起初江别刚入阵,本已难以忍受,只觉这臭得异常,竟屏气不能,凝神难安。灵力之障,无丝毫用途。

    忽然想到那华而不实的起誓咒,或许是破阵用的,否则师父不会无故教给自己,暗自运起灵力施咒: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耳鼻舌身意。道相通,法相济。世有竟,道无极。以彼之身为身,以我之气为气。幻影是幻,污泥是泥。非我我不取,是我我不弃。无上天尊,我心为誓,敕!

    江别实在没想到,这听起来邋里邋遢、或许乃是当世之中最唠叨的咒诀,竟然效果奇佳。

    也不禁设想,或许师父并非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从而坚定了探访之心。

    修整片刻,觉得五官内脏全都复位不再随意抽动,江别也有些明白了这灵龟子脾气。

    粗重地呼吸着,一脸写满佩服,道:“灵龟子老前辈,医道果然精湛过人,想必那阵中一百零八道异臭,也是前辈精心调配吧?那阵法在下实在无法可解,佩服佩服!”

    “别以为,装作吹捧我,我就领你情。小老儿医术实在不堪,这些臭味,都是我配药失误弄出来的!小老儿平生就没配对过一剂药!不过,阵法倒还行,那些臭气了也不错。”

    突然,又听江别,“哇……”地一声。

    我不知如今拍马拍到牛腚上的人,怎么处理尴尬。江别的处理办法是,半真半假地将隔夜又隔一下午的饭,吐出二两三钱来,依稀可辨的是些:青椒肉丝、茴香豆、牛油驼峰、爆炒熊掌、麂子精肉、鹿尾、腰花、清炖甲鱼汤……

    没想到,灵龟子看到这却很高兴,“没想到你这娃子竟然能辨出有几种,等我数数,塞北胡牛清肠粪、毒煞龙腐肉、枭尾蹬狐……”

    “好了,前辈,晚辈胡言乱语,实在不该,还请原谅……”江别,突然打乱灵龟子的话。

    “哼,小老儿自家东西还能不知数目,少自作聪明!”

    “是,是,是。”

    “你这娃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解我这阵障?”

    “其实,说来……”

    “停!别说话!小老儿,从不向人询问!”顿了一下,“除非你求我知道!”

    “我……”

    “你娃子是不是要向小老儿请教疑问呢?你带什么报酬来了吗?”

    江别一听就明白了:“如果前辈不嫌弃,晚辈还有一点鬼蜮伎俩想向前辈请教,大礼也有,今日未带身边,改日再献来。”

    “好说,好说。你娃子要占卜之事,只怕比寻常之人更耗费小老儿灵力,还要向小老儿请教什么伎俩不伎俩的,大礼自然必不可少。”

    “是,理当如此。”

    等江别说完,灵龟子,从一个药架顶端取来一块蒙尘很厚的龟甲。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先后刺破二人右手拇指指尖,将血滴在龟甲上。

    一手托着,另一手捏诀,突然一声“敕”,地上那只塞满适才碾碎的茅草的葫芦,瞬间化为一团幽蓝色火焰,灵龟子将拿龟甲的手递进火焰,手在火中,龟甲在手中,血迹沿纹路流淌,绘成一个奇异光泽的梭形。

    梭形一成,火消烟散,龟甲之上血迹也无踪影。

    “请问前辈,这是……”

    “域外之界。”

    “请问,怎么解?”

    灵龟子,抓耳挠腮,想了好一会。似乎很为难。突然道:“小老儿跟你娃子说,那无灵豪猪长什么样,你娃子去捉来一只活的来,小老儿再告诉你。就这样说定了。”

    虽不明白无灵豪猪对于灵龟子,重要性何在,既然灵龟子提了出来,想必自有其用。有些疑惑地问:“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哼!你娃子起誓之咒已发立,你娃子与小老儿二人之血已见,你娃子倒问起小老儿可当真,真是岂有此理!”听到这,江别觉得那起誓咒或许并不简单,不免心生疑惑。

    “谢前辈成全,无灵豪猪,晚辈认得,不劳烦前辈费心了。”江别口上称是,心中却莫名其妙。

    虽有费解,倒觉得话到这一步,灵龟子确实也已经答应自己的事了,平生最大的疑惑也终有破解之希望了。

    虽说无灵豪猪不易取,但自己本是随意而来,倒生了希望,不由得面露喜色。

    “看来你娃子,是有备而来啊。罢了,罢了!你去吧!”江别更是莫名其妙。

    就这样,江别带着一个问题进来,以二度的莫名其妙结尾,带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不同的是,有了希望。

    江别走后,一只复翅鼠向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