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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第6章 离卦·画烬生光

    林悦的丙烯颜料在朱漆柱上洇出钴蓝色时,画稿边缘的焦痕正蜷成观里除夕夜旺火的形状。

    最上面那张扭曲的红日画,颜料堆得厚如凝固的岩浆,却在画布角落渗出灰黑——我后来才知道,那灰黑里掺着她父亲的骨灰,那个死于厂房火灾的电焊工,照片还别在画稿背面的焊工证上。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工装,胸前别着朵塑料向日葵,笑得眼角堆起褶。

    “策展人说我画的是‘烧焦的太阳’。”

    她抠着画板边缘,指甲缝里的钴蓝颜料蹭到卦桌,像滴进清水的墨。

    指甲盖下方的烫伤白斑泛着光,“我爸总说,焊花溅起来的时候,像地里长出来的星星。”

    她从帆布包掏出个铁盒,里面装着父亲的焊枪头,锈迹里还卡着片熔渣,“可星星烧起来,就成了灰。”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铁盒里的东西。

    师父指着龟甲上离卦的裂纹,两道横纹夹着竖纹,像极了观顶铁塔的避雷针——那铁塔的焊接处,正是她父亲年轻时补过的。

    “‘六二,黄离,元吉’(离卦:像火、像光,看着会烧东西,其实火能做饭、光能照亮——关键是把光附在对的地方,灰烬里也能长出亮),火要附物才亮,你看这壁画,没了墙就是灰。”

    他用香灰在画稿空白处画了个小太阳,边缘点着火星,像极了焊花,“你爸的焊花,附在铁板上是焊点,附在你心里,该是什么?”

    我想起她上个月爬铁塔画闪电的模样。

    雷阵雨把她浇成落汤鸡,她却举着画板喊:“光把云劈成两半了!”

    可退件时,画框上的烟头烫疤,形状竟和她父亲焊枪的握把完全一致。

    后来她告诉我,那是策展人摔画时,烟头掉在上面烧的——“他说我的画‘晦气’,可我觉得,那是我爸在画框上给我留的印子。”

    一月后在创意市集,她的帆布棚下挂满新画:香炉香灰落在青石板缝,洇成离卦爻纹;挑夫肩膀的茧子像老树皮,裂纹里藏着火星;连师父打瞌睡时,胡须上的雪都被画成星星,轨迹恰好是观顶铁塔的轮廓。

    每幅画旁贴着便签:“香灰是清晨五点的星星”“茧子里藏着春天”。

    有个老太太指着画里的药罐哭:“这是我家灶台上的!”

    林悦蹲下来递纸巾,围裙上沾着新调的土黄色颜料,像撒了把阳光。

    围裙口袋里露出的焊工证边角已磨软,照片上的男人胸前别着塑料向日葵,笑纹里还沾着焊渣。

    “奶奶,这药罐烧了十年,罐底的火痕,是不是像星星?”

    她轻声问,眼里的钴蓝色,忽然亮得像焊花。

    她后来给观里送的画,画的是我在晒艾草。

    阳光从竹筛孔漏下来,把我的影子切成碎片,碎片边缘全是焊接的熔渣形状。

    “以前总觉得光要烧起来才亮,”她指着画里的光斑,眼底的钴蓝色盛着整座山的星光,“现在才知道,漏出来的光也能照人。”

    她父亲的焊枪头,被她做成了画架的支撑,熔渣在阳光下闪着光——原来离卦的火,不是烧尽一切,是把灰烬变成能托住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