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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第5章 坎卦·烤肠沸井

    周洋的运动鞋底带着暗红泥点,砸在红漆柱上时,我认出那是凝固的唾沫星子。

    他摔在卦摊上的手机屏幕裂得像我上个月打碎的宋砚,碎缝里嵌着他和磊子的合照:两人在奶茶店前比剪刀手,灯箱支架上的凹痕,是被钢管砸过的印子。

    照片里的磊子笑得露出牙,可现在,这颗牙却咬在了周洋的心上。

    “磊子卷走我妈卖棺材本凑的二十万!”

    他揪着我道袍前襟,指腹的茧子硌得生疼——那茧子边缘泛白像水泡过的麻绳,中间有个圆形烫痕,和奶茶封口机压头一般大。

    “债主往门上泼红漆,我妈躲衣柜里念佛,连灯都不敢开。”

    他后颈的青筋跳得像要裂开,我看见他衣领里露出的红绳,拴着半块奶茶店的旧招牌碎片,上面“洋”字的最后一笔,被磨得快要看不见了。

    师父用香筷拨弄火盆里的龟甲,坎卦裂纹突然炸裂,火星烫在周洋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水陷也,”师父用香灰画井,“可井壁哪道坎不是人刨出来的?‘九二,坎有险,求小得’(坎卦:像路上的坑、井里的水,看着是难,其实坑能积水、井能解渴——关键是你敢不敢往下挖,把难变成自己的路)。”

    观前那口枯井的井壁上,战时弹孔生着青苔,我曾在里面捡到过半片弹壳——原来井不是天生就有水,是得有人一镐一镐刨,哪怕刨出的是石头。

    周洋瘫坐在地,掏出皱巴巴的欠条,纸角被口水洇得发皱:“初中就一起捡破烂,他说‘等有钱就买台封口机’……”

    他的声音哽咽了,“昨天在奶茶店旧址转了三圈,看见他当初砸钢管的灯箱还在,突然想扛回来烧了。可摸到灯箱上自己刻的‘洋’字,又蹲在雨里哭了半天。”

    他摸着那“洋”字的刻痕,像在摸自己流血的伤口。

    整理师父旧物时,我发现本战地日记,纸张边缘烧焦,某页写着:“1943年冬,医疗队的药被友军私藏,伤员冻死在断墙后。我用手术刀划开他的背包,发现里面全是给家人的信——原来‘坎’不是外人坑你,是你把谁当‘井壁’。”

    我忽然懂了,周洋的坎,不是磊子卷走的钱,是他把磊子当成了能靠的井壁,却忘了井壁得自己砌。

    半月后在夜市撞见他的“周记烤冷面”摊。

    油锅滋滋响,他往面饼上打鸡蛋时,手腕淤青在路灯下泛青——那环状痕迹,和催债人手表表带一个形状。

    “你师父说坎卦像井,我现在每天刨井壁,手都磨出茧了。”

    他往我碗里多放勺珍珠,在铁板上蹦跳的样子,像极了他曾卖过的奶茶里的料。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光,不像之前的死寂——原来刨井的过程,也是让光渗进来的过程。

    他发明的“奶茶烤冷面”成了爆款,铁板上的珍珠蹦进油锅时,磊子的脸总在油花里晃。

    某次城管突袭,他抱着烤肠机躲进锅炉房,煤渣堆里滚出个生锈的奶茶桶,桶身凹痕正是磊子当年砸钢管的位置,桶底沉着三颗焦黑的珍珠,像他躲在衣柜里听母亲念佛时,指缝间捏碎的佛珠。

    他盯着那珍珠笑了,笑得有点涩:“以前总觉得这桶是坑,现在才知道,能装珍珠的,都是好桶。”

    还清债务那天,他开着二手货车送箱烤肠到观里。

    驾驶室仪表盘摆着小半盆艾草,叶片沾着晨露,裂缝里卡着半张被油浸透的欠条。

    “我把坑当成了鱼塘,现在鱼都游进来了。”

    他摸着龟甲裂纹笑,指腹蹭掉焦黑香灰,露出下面的铜绿——那是龟甲遇血氧化的痕迹。

    砚池里的杏叶沉底时,总听见夜市油锅的滋滋声,混着烤肠焦香,像山后枯井渗出的泉水,滴落处正晕开一圈圈坎卦的水纹。

    原来坎卦不是告诉你路平不平,是告诉你哪怕路是坑,也能把坑变成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