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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怨灵 第335章 《花茎上的归期》

    老人将那束野菊插进青瓷瓶时,指腹无意间触到花茎上凸起的纹路。那是被纸条勒出的浅痕,像极了三十年前姑娘总爱系在画板背带上的结——松松垮垮的,却总也不会散开。他把纸条凑近灯盏,昏黄的光晕里,那小小的展柜画得格外仔细,连柜角那道刻痕都用虚线标了出来,仿佛怕时光把这细微的记号磨平。

    “爷爷,标本在眨眼睛!”男孩举着从家里带来的手电筒,光柱在展柜里游移。玻璃上映出细碎的光斑,落在女人刚放进去的枯叶蝶标本上。那蝶翅的纹路忽然动了动,像是被光柱惊扰,又像是在回应什么。老人记得三十年前,姑娘总爱说蝴蝶标本其实没睡着,它们在等某个懂它的人,用目光把翅膀重新焐热。

    穿浅蓝连衣裙的女人正蹲在展柜前,用铅笔在速写本上补画新添的银杏叶。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让老人想起某个落雨的清晨,姑娘也是这样蹲在这里,画柜顶那束枯菊。“您看它枯了还挺着腰呢。”当时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就像人走了,念想还在这儿守着。”此刻女人的侧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轮廓,和记忆里的雨珠重叠成一片温润的光。

    男孩忽然发现,展柜最底层的枫叶标本边缘,正渗出极淡的红。那是去年他用红笔写“等雪来”的地方,此刻墨迹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叶脉蜿蜒,在叶尖凝成个小小的红点。“是雪来了吗?”他仰起脸,鼻尖蹭到老人的袖口,那里还沾着擦玻璃时的绒絮。老人笑着摇头,却看见女人停下笔,望向窗外——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已经隐去,月牙正爬上屋顶,像枚被时光擦亮的银钉。

    展厅的老挂钟敲了八下,钟摆摇晃的影子投在展柜上,和标本们的影子交叠成一片。女人合上速写本,封面上是幅完成的油画:展柜在中央,周围飘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有背着画板的姑娘,有举着放大镜的男孩,还有擦玻璃的老人,每个人影的指尖都牵着根细细的线,最终都系在柜角的“等”字上。“在南方时总梦到这个场景。”她轻声说,指腹抚过画里的“等”字,“原来不是我在等它,是它一直在等我回来添笔。”

    老人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天,他发现姑娘遗落的车票时,曾对着空荡的展柜说过“慢慢走,我等你”。当时以为只是句随口的安慰,此刻却在月光里清晰起来——那“等”字从来不是困守,是给远行者的坐标,让他们无论走多远,都能循着这束光找到归途。

    男孩已经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片银杏叶。女人把自己的披肩盖在他身上,转身时看见老人正往展柜里放新的绒布垫。“这位置空了三十年。”老人指着中层的隔板,那里刚摆好枯叶蝶标本,“总觉得该留着,说不定哪天就等来合适的物件。”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落在标本的翅尖,像给那个“到”字镀了层银边。

    展厅的门没锁,晚风溜进来时,吹动了柜顶野菊的花瓣。有片极轻的花瓣飘落,正好贴在“我回来了”那行字上。老人忽然发现,纸条背面的向日葵花盘里,被人用铅笔补了几粒种子,每粒种子上都画着小小的太阳,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土而出,朝着展柜的方向生长。

    远处传来晨露滴落的声响,天边泛起鱼肚白。展柜里的标本们在晨光里渐渐清晰,每片叶、每只蝶都像被洗过一遍,泛着湿润的光泽。老人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就像那花瓣上的“等”字,从未真正消失,只是变成了无数个“到”字,藏在每个归来的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