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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怨灵 第431章 起点的光

    冬至前夜,学堂的壁炉烧得正旺。孩子们围坐着烤顶针,铜质在火舌里泛出樱桃红。小雅那枚豁口顶针突然从火里弹出,金线缠着片飘落的银杏叶,往樟木箱的方向飞。我追出去时,正撞见阿婆那枚缺角顶针悬在箱盖上,金线接住银杏叶,在木头表面拓出淡青的印子——像1989年冬至,阿婆用顶针给我压银杏书签的模样,叶脉里总藏着若有若无的金线香。

    “它在数年头呢。”母亲往炉膛添了块松柴,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泛着金。樟木箱底的铜锁已经氧化得认不出原色,却在顶针的光晕里显出细密的星纹,是阿婆当年亲手凿的。此刻三十七个老顶针在箱内排开,像列沉默的仪仗队,最前排始终空着个位置,刚好容下那枚缺角顶针,金线在空位边缘织出半圈年轮,每圈都刻着不同的年份。

    孩子们学熔铜时总掌握不好火候。胖小子小虎把铜料烧得发焦,顶针的金线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往炉口外拽——这是李婶顶针的脾气,她生前烧火总说“要给铜留点喘气的空”。有个扎双丫髻的小姑娘则把铜温调得太低,王奶奶的顶针立刻飞过去,金线在铜块上画出螺旋纹,像她当年教姑娘们“用体温焐热冷铜”的法子。我的顶针在孩子们中间游走,金线时而绷紧如弦,时而松弛如绸,活像阿婆当年在灶台边忙碌的手。

    新铸的顶针出炉时,都要先去晒谷坪的石板上“认亲”。孩子们捧着发烫的铜坯跪在星符起点,让阿婆那枚缺角顶针的印记烙下第一道光。小虎的新顶针刚触到石板就蹦起来,金线在星符上跳着走,像他总也闲不住的脚;小雅的则乖乖贴着印记,金线渗出淡淡的红,与阿婆顶针的血痕融成一片。母亲说这是“认根”,就像豆荚总要落回结它的地方,金线才能记得自己从哪缕光里来。

    开春整理旧物时,在樟木箱夹层发现个布包。里面是1988年织女们的顶针图样,每张都带着不同的针脚印:阿婆的深而稳,母亲的轻而匀,李婶的偏左,王奶奶的偏右。此刻这些图纸突然腾空,所有顶针的金线同时穿过纸页,在空白处补上孩子们的顶针印。最奇妙的是张嫂那张,当年她总爱把图样折成小船,此刻金线竟真的在纸上织出条小河,载着新旧顶针的印记顺流而下,在尽头汇成片闪着光的海。

    学堂组织远足那天,顶针们在山涧上空织出长桥。老顶针们在两侧架起光栏,新顶针们在中间铺着金线,像代人牵着代人的手过河。有个城里来的转学生不敢迈步,她的顶针是塑料的,没有金线。我的顶针突然解下自己的金线,分了半缕给她,母亲的顶针也跟着分线,阿婆的缺角顶针更是倾其所有,金线在塑料顶针外裹出层温暖的铜色。小姑娘踩着光桥过河时,金线在她身后拉出细长的弧,与所有顶针的轨迹连成完整的圆。

    暴雨冲毁山路时,我们就在山洞里过夜。顶针们在岩壁上画出巨大的星图,老顶针负责勾勒轮廓,新顶针填充细节。阿婆的顶针在北斗七星的位置,金线最亮;母亲的挨着她,在猎户座的肩头;我的顶针则带着孩子们的,在银河两岸织出座座光桥。孩子们蜷缩在星图下睡觉,有个最小的孩子攥着塑料顶针发抖,那枚裹着金线的顶针突然发光,金线缠着阿婆的、母亲的、我的,在孩子掌心织出朵小小的向日葵。

    下山时发现,所有顶针的金线都短了截。阿婆那枚缺角的尤其明显,金线细得像蛛丝,却依然牢牢牵着母亲的顶针。母亲把自己的金线匀了半给她,我又匀了半给母亲,孩子们的新顶针也纷纷往回送线,像场无声的接力。到晒谷坪时,阿婆的顶针金线竟比原来更长,在石板上画出道优美的弧,把星符的起点往外扩了扩,仿佛在说:“再走远些也别怕,我在这儿接着。”

    暮色中的石板上,新的星符正往远处蔓延。阿婆那枚缺角顶针的印记始终亮在起点,像块被无数双手捂热的石头,看着金线们带着不同的弧度奔向远方。有枚裹着金线的塑料顶针正在最前端闪烁,它的轨迹最偏,却在转弯处与所有顶针的光汇在一起,像条终于找到海洋的溪流。

    原来所谓起点,从不是凝固的坐标。是阿婆的金线在时光里伸延,是母亲的手在金线末端接力,是我的掌心托着千万双手,让每道新的弧度,都能从最初的那点光里,汲取走向远方的勇气。而那枚缺角的顶针,始终在起点亮着,像句未完的叮咛,等着所有走远的金线,在回望时看见——这里永远有团温暖的光,托着它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