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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怨灵 第432章 永不熄灭的起点

    学堂的新钟楼敲响第一声时,我正在擦拭阿婆那枚缺角顶针。金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光,比去年又细了些,却依然固执地缠着母亲的顶针。钟楼的木梁上,孩子们用顶针的金线缠了圈光带,从顶端垂到地面,像道会发光的天梯。最下端的金线缠着枚塑料顶针,正是去年山涧里那枚,此刻正往钟楼顶端爬,每动一下,就有缕微光从起点的方向涌过来。

    “这是‘传光’。”母亲抱着刚染好的丝线走进来,靛蓝色的布面上沾着细碎的金点。1991年的七夕,阿婆也是这样站在祠堂的梁下,看姑娘们用金线缠梁,说“光要往高处走,根却要往深处扎”。此刻母亲的顶针突然脱离掌心,金线在梁上织出朵半开的木槿,阿婆的缺角顶针立刻凑过去,用自己的金线补全了花瓣——那是母亲十八岁时绣坏的花样,阿婆当时也是这样,在她哭红的眼眶前,一针针把错线改成了更美的模样。

    城里来的纺织专家参观学堂时,被晒谷坪的星符惊得说不出话。他想用仪器测量金线的成分,顶针们却突然散开,在石板上织出流动的光纹。阿婆的缺角顶针在最中心亮着,金线往四周放射出三十七道光束,每道都连着枚新顶针。孩子们的顶针在光束间跳跃,塑料顶针的金线最活泼,竟在专家的笔记本上绣出串星符,与石板上的轨迹分毫不差。“这不是物理现象。”专家临走时喃喃自语,母亲却笑着说:“这是念想在走路,比任何仪器都准。”

    顶针们开始“远行”是在秋收后。李婶的顶针跟着收粮队去了邻县,金线缠着麦粒,在谷仓里织出防蛀的光网;王奶奶的顶针则被采药人带走,金线在悬崖边拉出细索,护着药篓不打滑。最远的是张嫂的顶针,跟着支教老师去了藏区,半年后传回来张照片:在雪山脚下的帐篷学校,它的金线正缠着藏族孩子的小手,在氆氇上绣出片熟悉的棉田。而阿婆的缺角顶针始终守在樟木箱里,金线每天都往远方探一探,像在给远行的伙伴们系着根看不见的绳。

    大雪封山那天,支教老师带着藏族孩子回来了。他们的顶针上都缠着张嫂顶针的金线,在学堂的壁炉前烤火时,金线突然亮起,与石板上的星符连成直线。有个脸蛋通红的藏族小姑娘,顶针是用牦牛角做的,没有金线。阿婆的缺角顶针立刻飞过去,把自己最细的一缕金线缠在上面,母亲的顶针也跟着分线,孩子们的新顶针更是围成圈,用集体的金线给牛角顶针镀了层暖光。小姑娘摸着发亮的顶针笑,露出两排小虎牙,她的金线突然往阿婆的缺角顶针凑,像只认家的小羊。

    年底清点顶针时,发现每枚远行归来的顶针,金线末端都缠着点“异乡气”:李婶的带着麦香,王奶奶的沾着药草味,张嫂的裹着酥油香。它们回到樟木箱的第一晚,都要先挨着阿婆的缺角顶针,让那缕故乡的光熨平金线的褶皱。有枚在海边弄丢的顶针,半年后竟被海浪冲回老石桥下,金线缠着贝壳,在星符起点转了三圈,才恋恋不舍地回到箱中——母亲说这是“认门”,就像走丢的孩子,凭着骨子里的光也能找到家。

    除夕夜守岁时,顶针们在天井里织出最大的星图。阿婆的缺角顶针在中心亮如灯火,所有远行的、新来的顶针围着它转圈,金线在空中甩出层层叠叠的弧,像朵不断绽放的烟花。孩子们举着新铸的顶针加入圆舞,塑料顶针和牦牛角顶针的金线最显眼,却与老顶针的光融成一片。我看见星图的最外圈,有缕极细的金线正往远方延伸,末端缠着片雪花,那是张嫂的顶针去年在藏区留下的记号,此刻正顺着光轨,慢慢回到起点的光晕里。

    钟声敲响十二下时,阿婆的缺角顶针突然发出从未有过的亮光。金线往高空升起,在夜幕上绣出行淡金色的字:“路远,光近。”孩子们指着字欢呼时,我摸到掌心的星图印记正在发烫,那里的温度与樟木箱里的光、与孩子们顶针的暖、与所有远行归来的金线,连成了片没有边界的温热。

    原来起点从不是静止的点。是阿婆的金线在时光里长成根,母亲的手在根上发了芽,我的掌心托着抽枝的藤,而所有走远的金线,都是藤上伸出的触须,无论探向哪里,最终都会被起点的光轻轻拽着,在岁月里织出片永远温暖的荫。那枚缺角的顶针,就是这片荫的中心,亮着,等着,托着所有走向远方的脚步,在回望时总能看见——这里永远有团光,像句未完的叮咛,说“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