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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怨灵 第448章 春海

    晨露在樟木箱的铜锁上凝成细小的星,我伸手去触,指尖的凉被箱盖的温吞化解——那是记忆田的新苗昨夜送来的暖意,顺着窗缝钻进屋,把整只箱子烘得像块浸了阳光的老茶饼。阿婆正用软布擦拭木框,绿布新瓣上的晨露滚下来,落在箱底的牡丹纹里,积成颗小小的珠,像二十年前小树苗破土时的第一滴泪。

    “该给花换些新空气了。”阿婆把木框搬到廊下,晨光斜斜切过红绸蓝缎,在青砖地上投下流动的影,恍惚间竟和老照片里外婆布庄的染缸倒影重合。照片里穿蓝布衫的女子正搅动染液,红蓝两色在水里漫开,像朵正在生长的花,和木框里的双色花分毫不差。

    我忽然在木框的衬里发现片干枯的樟树叶,叶脉间缠着半段红绸,和社区档案室找到的“护林日志”里描述的标记一致。1998年的春天,有人在每棵新栽的樟树苗下埋了片树叶,红绸缠的是“需常浇水”,蓝缎系的是“喜阴处”,日志的最后一页画着朵花,红瓣蓝蕊绿茎,像个完整的春天。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欢叫,他们正在给记忆田的新苗系风铃。穿蓝校服的男孩举着刚做好的铃铛跑来,铃舌缠着三色线,红的蓝的绿的,和张叔家传的军号铃铛同款:“我爷爷说当年的风铃能传很远,让迷路的人知道有人等他。”他裤脚沾着的新土,和窗台上青瓷碗里的土一个颜色。

    樟木箱的抽屉里,新躺了本《春生录》。最新一页贴着张合影:孩子们围着新苗,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片花瓣,红的蓝的绿的,在晨光里拼出朵巨大的花。照片旁边是王医生写的话:“今日采新苗嫩叶入药,患儿饮后说梦见片花田,每朵花都在笑。”

    阿婆端着刚蒸的青团出来时,竹篮沿缠着圈绿布,是用今早绣的新瓣做的。“你外婆总在清明做青团,说要让新苗尝尝甜滋味。”她的声音混着艾草香漫开来,和樟木的沉郁、新苗的清苦、花朵的微甘,在空气里酿成种让人踏实的味道。竹篮底垫着张油纸,上面用红绳系着朵小花,是孩子们用棉絮和彩线做的,中间嵌着颗樟树籽。

    阳光把木框里的双色花照得透亮,新添的绿布在红绸蓝缎间织出细密的网,网住了护林日志的墨迹,网住了军号铃铛的铜锈,网住了孩子们的青团香,终于网住了满院的生机。我忽然看见花茎处新绣了行小字,是阿婆的笔迹:“根在土里,花在风里,手在接力里。”

    “你看那新苗的影子,”阿婆指着地上晃动的绿影,“多像这朵花的枝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新苗的影子和木框里的花影在地上慢慢靠近,像要在泥土里握在一起。孩子们在远处放风筝,风筝上画着朵巨大的双色花,线轴在风里转呀转的,把红绸蓝缎绿布的影子都缠成了团。

    锁箱时铜锁的轻响格外轻快,像在和新苗的生长声应和。我望着箱盖上自己的影子,和晨光里的花影、树影、人影叠在一起,忽然懂了阿婆说的“茂盛”——不是花越开越大,是红绸记得的春天扎了根,蓝缎护着的希望发了芽,绿布缠着的新生伸了枝,是无数双手接过最初的那点光,让二十年前的小树苗长成可依的大树,让最初的那朵花,在时光里开成片永远春天的星海,每片花瓣都在说:“我们还在,我们还传。”

    夜风再次从老樟树下带来新苗的清香时,木框里的双色花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在给新苗唱首古老的歌谣。阿婆说,这是春天在回应呢,回应那些愿意等待、愿意传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