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云梦朝华 > 第328章 将魂再燃

云梦朝华 第328章 将魂再燃

    风未止,烛未灭。

    将营之内,却冷得像座坟冢。

    姜鸣铸坐于主案之后,身披旧甲,披风未整,眼神死寂如夜潭。

    他的指尖落在残破军图之上,图面满是污渍、焦痕与墨迹翻改——像极了一具撕裂又缝补过的残尸。

    他盯着案角一物——半截断甲。

    那是他入南营时的第一副战甲,曾斩敌于五河、血染于枫岭,原是将魂所在,如今却锈痕斑斑,裂缝如伤口,盔裂、鞘断、缨坠,早无锋光,唯余血气未尽。

    在它旁边,堆着一摊破纸,其上墨迹斑驳,能辨出数十个名字——皆为“南营旧将名簿”。

    姜鸣铸伸手,指腹一顿,像摸到每一个人临死前热血未冷的遗言。

    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仿佛火灰之下,压死的一颗火星。

    “殿下……你真以为,一本旧账,就能救回这一座烂营、一支死军?”

    他终于抬头,眼神不再沉寂,而是泛着某种愤怒与讥诮,望向萧然:

    “南营的刀不认我,马不识我,粮不归我,兵不听我。”

    “我姜鸣铸,早成一盏破灯,风一吹,就灭了。”

    “你若识相,就回你那青袍高座,别来这地狱里陪我等死。”

    ……

    萧然却猛地踏步上前,一掌拍在军图之上!

    那声“啪”的震响如雷,如怒斥寒夜!

    他目光灼灼,低声咬道:

    “我在云溪寺,亲手从火里刨出温子墨的尸体。”

    “我在营门口,见孩兵喝草根汤,哭着喊娘。”

    “我亲耳听过,营中人在夜里小声说——‘姜大帅怕了’。”

    他双拳紧握,声音已不再平静:

    “你告诉我——你怕了吗?”

    “怕断粮?怕被弃?怕自己再无兵可用?”

    “怕你站起来,他们还不认你?”

    他说着,将那支断笔“咔”的一声插入军图!

    “我不怕!”

    “我不是来讲理的!我是来砸场子的!”

    “从今日起——谁挡我,我就灭谁。”

    “我萧景玄,不求全兵归心,不求朝廷封赏。”

    “我只求——执局!”

    ——

    军帐之中,空气仿佛停滞了。

    姜鸣铸望着他,终于露出一点别样的神色。

    不是愤怒,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无法置信的惶惑。

    他仿佛在看一尊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少年,手执破笔,说要挑翻天下。

    良久,姜闭上眼,低低道:

    “真……像他。”

    “谁?”

    “皇帝陛下!”

    萧然眼中微动,未作回应。

    姜鸣铸却忽然又笑了:“不过你还差点东西。”

    “什么?”

    他缓缓开口:

    “他能唤将,是因他知人心。”

    “你呢?你救我,是为丹阳,是为天下,是为你的兵……还是,只是为你自己?”

    ……

    萧然沉默了一息,冷静答道:

    “为我自己。”

    “因为若我不管这营,就没人来救它。”

    “若我不点这盏灯,它就永远是个墓。”

    “而我不想——我的王位,是踩在死人堆上得来的。”

    这话一落,姜眼中光芒微动。

    他没说话,只垂眸看了看那本将名簿,又望向角落的断甲、碎盏。

    ——

    帐外,风忽起,卷起营墙破布。

    几句争吵之声,断断续续传进来。

    “粮仓又空——你让我们啃木头是不是?”

    “凭什么后营还能吃到饼?!”

    “再等一天我就逃,反正死了也没人来收尸!”

    ……

    姜鸣铸的指节猛地一紧!

    而就在此刻——他眼底浮现一幕:

    那是北岭一役,他还未伤残,营帐未破。

    一名副将中箭,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声音颤抖:

    “老将军……只要你活着,他们就肯跟。”

    “你若坐下,他们就再没人敢站了……”

    那声音如风中残火,竟在多年后仍灼他心肺。

    他喉头微哽,却没有说出这段回忆。

    ……

    忽地,军帐外,一名传令兵奔至帘前。

    姜鸣铸欲张口,沉吟一息,却没有立刻出声。

    他望着火光之下的萧然,缓缓道:

    “你若真想我出刀。”

    “就替我把段轲、曹彰这两个‘背叛者’——先挑出来,杀了。”

    萧然一言未发,只抬手,将一枚银符轻轻放上案角。

    那是一枚残破的云织楼伏印——尾脊断裂、金线半露。

    姜鸣铸目光骤凝!

    “这……是?”

    “你以为你的敌人,就只有段轲和曹彰吗?”

    萧然道:“曲环生,三月便潜入你军。”

    “他在试图制造‘兵心自乱’的假象,日夜走仓、改账、压饷,用你自己的兵,杀你。”

    “他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没烂透。他要让你——自己先断气。”

    姜鸣铸猛然拍案!

    “他娘的——好毒的棋!”

    ……

    他转身望向挂甲之壁,抬手,取下一副残甲。

    锈斑未拭,血迹犹存。

    一件件穿入。

    他披上那件三年前的披风,风起如黑羽振翅!

    帐外,几名亲兵望着灯火变色,不敢踏入。

    只听他冷声道:

    “传令。”

    “请段轲、曹彰——入议!”

    语落一瞬,帘外的传令兵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他记得,多日前姜将亲口说过:

    “这两人,别叫他们进这破帐半步。”

    如今却反口?

    ……

    “再说一遍。”

    姜鸣铸回首,眼神冷冽如刀:

    “请段轲、曹彰——三刻不至,依‘叛军’论处!”

    帐外传令兵神色剧变,立即奔走而出。

    有士卒望着将营,不由低语:

    “老将军……他……动了。”

    “难道真的要开刀了吗?”

    ……

    姜鸣铸回身,望向军案上那枚断笔。

    他走过去,缓缓拔起。

    “我当年信他们,是因为共过命。”

    “现在要杀他们——也不会手软。”

    他低声咬字:

    “不是他们错,而是他们已经忘了什么叫兵心。”

    “我不能再等了。”

    ……

    慕容冰此刻缓缓出声,语气冷而坚定:

    “你若再退,他们会将你写进史书……叫‘困营无策’,‘兵将断心’。”

    “你若站起来,哪怕破甲破粮——丹阳城,还有救。”

    姜鸣铸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

    “你是第一个敢骂我‘无策’的人。”

    慕容冰平静应道:

    “因为我们,早不是来求将军——是来逼将军。”

    姜鸣铸望着眼前两人,不由想起当日自己亲至慕容府。

    那一次,也是与他们争论,他败了。

    这一次,他也败了。

    良久,低声笑了笑。

    他提笔,在军图上勾下两道红线,落笔如刀斩:

    “今晚。”

    “我就让段轲、曹彰看看——姜鸣铸,还没死。”

    烛火骤亮,金影穿帐,将魂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