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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朝华 第387章 换风之局

    晨阳初照,香烟已散。

    祖堂之上硝烟犹在,而堂后偏厅,却已是新主初临,风声密布。

    萧然立于横案之后,手中执一卷玉简,眉眼未松,似在思索,却实为布局。

    堂中无人言语。

    许文山立于左,披甲不解,眼神肃冷;

    陆之骞负手而立,眉头紧蹙;

    老齐则坐于侧榻上,手指拈须,一双老眼盯着堂外的风向,像在听风辨局。

    ——

    良久,萧然终于开口,语气不重,却如刀入木。

    “祖堂定了,宗主立了,看似我赢了。”

    “但我有三疑,诸位不妨听一听。”

    话出,众人神色微动。

    “第一疑:燕王。”

    萧然指间轻转玉简,目光微冷,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与警觉:

    “他答应得太快,退得太利索,不像他的作风。”

    “燕王,打仗虽不行,但是论搞阴谋。朝中无几人是他的对手。”

    “这老狐狸,当年我被废,他一封密折就能定罪。林婉柔初入天都尚无实权,是他借宗室之名替她开了第一道门。”

    “五年内,林家能在六部安插半数——他是推门的人。”

    陆之骞皱眉:“他是在赌,赌你真能赢林婉柔。”

    萧然目光微沉:

    “我不怕他赌。”

    “怕的是——他根本不是在赌。”

    他手中玉简轻轻一顿,像是敲响什么:

    “他是在出老千。”

    “这人若肯输,那就说明——棋,还在他手里。”

    老齐冷笑一声:“萧景庭这条老狐狸,最擅左右逢源。若你真败,他立刻能翻手成敌;若你胜,他就说自己早有‘辅佐之意’。”

    “可惜,他这手棋,咱们早就做了防。”

    萧然微微颔首,语气忽地冷了三分:

    “陆先生,你那位‘书院副正’秦煦,不是一直想做实事?”

    陆之骞顿时会意:“你是要……”

    “我让他另设密线,混入燕王麾下,暗探燕王旧臣动向。”

    “如果萧景庭这一步棋是真,他会容得下一名无名小卒挖角他旧部。”

    “若是假……”

    萧然冷笑一声:“他就会咬出毒牙——而我,就能趁他咬人之际,把牙打碎。”

    陆之骞叹道:“你既疑他,竟还要假借他兵锋入京……”

    “借得是刀,不是情。”萧然目光冷冽,“我不信他,但我知道——用他,是最省力的斩林之刃。”

    ——

    “第二疑:萧重霄。”

    萧然转头,目光落在老齐身上。

    “怀疑他的原因,也是退的太快了。”

    老齐沉声点头:

    “当年他在朝为兵部侍郎,私调边军,藏兵不报,便是他那一手——打着‘防敌’的名义,在雍西藏了四千精骑,几乎掀翻北疆边防。”

    “结果朝堂震怒,他却只被降级流放。为什么?”

    “因为他手里,有兵。”

    “这次他退得快,不是服了,是知道南境萧氏保不住他。”

    “但你别以为他没想法——他手下那一万私兵,一人不动,一骑未扰,这不是收敛,是等机会。”

    萧然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刃,通体乌金铸成,刀身无铭,刃光吞吐,一看便是“动则必杀”的军中利器。

    他将短刃递出,目光却比刀更冷:

    “老齐,这刀你带着。”

    “若他敢异动——直接杀。”

    语气虽冷,却在末尾微顿,又补了一句,声音低沉:

    “当然,除了杀,还有一个选项——合作。”

    “这也是我让你盯他的原因。”

    “萧重霄不是像燕王那种人,他不善阴谋,城府虽深,却是一手硬骨撑起来的老派人物。”

    “他认你厉害,会咬牙挡你;但若你让他服了,他也许……会是咱们手里最稳的一根桩。”

    老齐接刀,眼中精芒一闪,低声应道:

    “老奴明白。”

    “这把刀,不只是为断尾。”

    “也是——看他值不值得留。”

    ——

    “第三疑:宗兵。”

    “今日宗兵听令,看似归顺,实则多为墙头草。”

    “祖堂归我,他们随我;但若一夜风转,他们照样叛我。”

    “许文山。”

    萧然转目,声音略沉。

    许文山拱手:“在!”

    “你统青阳军入城,镇压各处已稳。”

    “现在我交你新令:”

    “将南萧宗族兵全部打散,逐一编入青阳军三营,并入册、编号、夺印、授旗。”

    许文山双拳抱胸:“收兵权,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们乖乖听话。”

    “兵不听话,那就先亮刀,再换人。”

    萧然却忽然冷笑,语气突转冰寒:

    “告诉他们。”

    “这关城里——只容得下一位主将。”

    “谁若心怀二意,哪怕是三代宗亲、名列族谱,我也敢当堂剁了,尸首悬于祖门。”

    这一句斩钉截铁,犹如刀光斜照夜雨,直斩祖魂之根。

    老齐眼神一亮,笑声低沉:

    “敲山震虎……这一下,可震了全族的骨头。”

    ——

    就在这时,陆之骞突然踏前一步,目光沉静却透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殿下,容我再启一事。”

    他顿了顿,声音微低,却掷地有声:

    “宗谱。”

    “南萧三脉之中,宗三房、宗六房名册混乱,有数十人无亲名、无继嗣,名存实无。”

    “我怀疑,有人借宗籍之名,将外姓隐入宗统。”

    “甚至……有林家人,早已躲在我们‘族人’之中。”

    他语落,眼神却在看向萧然的瞬间,微微一紧。

    这几日随军而行,从锦溪入赤岭,从丹阳踏至龙隐,陆之骞看到了太多。

    那是他在书院中读了十年“治世之略”“王师之道”,也未真正理解的东西。

    他曾以为,南萧宗族是天下家法的楷模,是秩序与正统的守门人。

    可就在祖堂之上,那一炷“祖香”断裂的瞬间,他看到的是崩塌,是虚伪,是偃旗息鼓的旧权,是一具具空壳。

    反倒是萧然,那场暴风雨中的刀锋与风骨。

    他带军破门,却不辱祖规;

    他登堂逼主,却句句敬宗;

    他一言震堂,叫旧权哑口。

    那一刻,陆之骞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念头,被生生击碎。

    书中所说“王者之师”——原来不是讲道理最多的,也不是讲血统最正的。

    而是能定风向、定人心的人。

    他忽然明白,自己求的是“理”,可真正能立理者——不是书,是人。

    而这个人——正是萧然。

    萧然一直在听,未言。

    待他话音落下,目光轻落于他身上,片刻后,缓缓点头。

    “好。”

    他从袖中抽出一纸军令,重重拍于案上,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

    “从今日起,准你以书院名义,查阅全宗家簿、宗族典藏,不得拒查。”

    随即,他看着陆之骞,第一次不是以君臣之别,而是以敬重之礼:

    “陆先生。”

    “你要查的,不是‘谁姓萧’。”

    “而是——谁姓了林。”

    ——

    布局落定,命令已出。

    三人各退,各有令行。

    而萧然却未动。

    他负手立于案前,目光落在那被打裂的“龙隐”石匾残片上,指节轻敲案面,仿若敲击这座古关残脉。

    良久,他低声开口,语如寒铁入鞘:

    “龙隐关,从今天起,表面上还叫南境萧氏。”

    他缓缓抬眸,眼神如夜雷初起:

    “但从今夜起——”

    “这里的每一道风,都要顺着我吹。”

    “每一场雨,都得打在我说的地上。”

    “每一口气息,都只能朝我吐、向我跪。”

    他语调平静,却字字钉心,像是宣判,又像埋下命运伏笔:

    “不是姓‘萧’。”

    “是姓我这个‘萧’。”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在说与自己听,又似喃喃低语:

    “门拆了,骨还在。”

    “可这局,才开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