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云梦朝华 > 第388章 半军之谋

云梦朝华 第388章 半军之谋

    龙隐关第三夜,风雷未起。

    天色沉沉如墨,军营四周松涛密布,关内城墙之下,灯火不熄,巡营之马缓行其上。

    祖堂之议虽定,但夜色中隐有风声,似有未散的旧魂,在关墙之间徘徊。

    ——

    【龙隐关·北营】

    许文山步履如铁,自祖堂归后连夜巡视三营。

    北营为宗兵主驻之地,驻有宗三房与宗七房编制兵五千,原定在今日黄昏前完成归编——却至子时仍未交印。

    他至营前未语,亲兵却低声禀报:“许将军,宗三房执令使仍不肯交印,说印章需‘待监宗正式回信’后方能移交。”

    “宗七房虽递交名单,但所列编制混乱不清,部分兵名属重、操典空缺,乃至副统兵符,竟仍持旧令。”

    许文山眉目沉沉:“整编令,三天前便下。”

    “他们是要拖到谁来替他们执行?”

    亲兵低声:“有传言说——监宗已下令‘暂停整编’,等待族中议决。”

    此言一出,许文山唇角冷起。

    他未发怒,只轻轻取过一封刚递上的密信。

    展开。

    ——果然。

    一张灰蓝军纸,上有“传阅令签”,盖着私印——“宗监私章”。

    “监宗幕僚通告:宗兵整编之事,宜稳不宜躁。诸将暂守原制,待宗主之意与宗监之令议合,再作后续。”

    署名者,乃是“监宗帐下,内使同筹”。

    不是燕王亲笔,但意思极明——“三不令”。

    不命、不拒、不许,软硬不沾,恰是拖字当头。

    许文山终于冷笑了。

    昔年他不过是一介猛将,不识兵法、不通统筹,只凭一股血性与忠胆在战阵中杀出一条命来。

    可自被萧然一纸调令,派往丹阳和锦溪边界,统十万精锐与林家军对峙,他才在血与火中,练出了一副能撑起帅旗的肩膀。

    数月的兵事未卸,他从“战将”变“军帅”,杀敌不怯,布阵有度,方知带兵,不止是“勇”,更是“智”。

    他大步入营,传令三鼓集军,数千的将士匆匆列阵。

    营中灯火乍明,兵士惴惴。

    他立于台阶,沉声点兵,随手点出宗三房、宗七房两名“执印兵头”,喝道:

    “你们听的,是谁的兵符?”

    二人支支吾吾:“是……是监宗大人那边,传了话——”

    许文山目光一斜,盯住那名最嘴硬的宗兵小头。

    “你说你不听我?”

    战刀出鞘。

    一步踏下,鲜血迸飞。

    “既然你认监宗,那就回祖堂找他收尸!”

    众兵大骇,台下气氛骤凝。

    许文山一字一句,似雷穿营:

    “听令!”

    “自此刻起——”

    “北营闭营观望,撤粮封火!”

    “私发请调者,一律禁闭!”

    “所有印章、令旗、制兵之文——全部留档,由我一一查验!”

    “谁敢妄动,军法处斩!”

    他提刀站在火光中,眼神如寒星落地:

    “监宗?他若真是宗监,就来军营里和我说话,不是躲在幕后搞阴谋。”

    “但他若要在我手里养兵夺权——我就先剁了他几根指头。”

    ——

    午夜,偏厅灯火如豆。

    三名涉令执兵者押入暗房,一一问讯。

    许文山亲自审问,不动声色。

    第三人终于在低阶旗使一番恐惧之下,咬牙供出:

    “命令……确实来自‘监宗幕僚’。”

    “是祖堂议事次日傍晚,营外暗使送来——我原不敢收,可那人说,这不是‘夺军’,而是‘遵从祖制’。”

    “说殿下终究不是南境萧氏这一脉,怕军中生乱,所以请我们‘暂观’,以免局中再起纷争……”

    许文山冷眼道:“你可知此言之意?”

    旗使战栗:“我只听命……”

    “听谁的?”

    “是幕僚……是‘赵言策’。”

    许文山眼神微动。

    赵言策,乃燕王昔年心腹,曾为枢密院书吏,后随萧景庭入南境,挂职“宗监内使”。

    他接过供词,亲笔签封,旋即转身。

    “走。”

    “送这封东西——去见殿下。”

    ——

    偏厅案前,三人列坐。

    老齐翻阅供词后,神色微凝,手指轻敲玉案:“赵言策这人……我记得。”

    “他是搞内务出身的,极少言兵,却极擅摸底。”

    “他下这道软令,不是想掌军。”

    “是——”

    “把军‘养住’。”

    陆之骞点头:“不让动,不让乱,也不让‘归心’。”

    “兵未叛,但也不听令。”

    “如若真开战,他们便观望;若局胜,他们便归顺;若局败,他们则散去。”

    “这不是军队,是一群被燕王‘圈养’的族内的打手。”

    “或者说是半军。一半听令,一半不听。”

    老齐低声道:“不叛,但也不动。”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半步兵。”

    萧然未说话,眼神落在那封供词之上,神色如霜夜。

    他缓缓合起纸页,语气低冷:

    “不怕他们观望。”

    “就怕——他们都不动了。”

    “那才是真正的兵变。”

    他站起身,负手立于灯下,语气渐沉:

    “燕王不谋兵变。”

    “他谋的,是军心。”

    “这群人站在我身后,却只听他的令。”

    “这样的人,不是兵。”

    “是钉。”

    陆之骞冷声:“要拔吗?”

    萧然摇头。

    “拔钉之前,要先让他们知道——钉,是会断的。”

    他目光扫过三人,冷然开口:

    萧然负手缓步两步,声音却转低:

    “贸然动手,势必会激发兵变。”

    “所以……他赌我不能杀。”

    “这些宗兵多是南萧子弟,彼此有血脉、有亲族,一旦我动手整肃,只怕会激起整个宗族对我的反弹。”

    陆之骞点头:“你若动,是你在破祖制;你若不动,是他在稳祖制。”

    “正是两难。”

    萧然却停在灯下,眉目低垂,声音轻却带杀意:

    “燕王这是在试我底线。”

    “他想看看,我这宗主的刀,到底敢不敢对自己的血亲下手。”

    他缓缓吐出一句:

    “可惜,他忘了——”

    “我姓萧,但我不是他那一代的人。”

    “我手里的刀,从不问你是谁的后人。”

    “只问——你值不值得留在这个新的‘萧’里。”

    ——

    偏厅内,众人静默。

    萧然忽地转身,唤一声:“老齐。”

    老齐起身上前:“殿下有令。”

    萧然压低声音,凑近耳边轻言数句。

    老齐眼神渐亮,片刻后轻轻点头:“此计一成,谁听谁的,便彻底见分晓了。”

    “不过这事……得快。”

    萧然颔首:

    “我只给他三天的时间。”

    老齐应声而退。

    偏厅中,灯火尚明。

    萧然静坐案前,手指缓缓摩挲着桌上军令,目光冷峻如霜。

    他不怕敌人翻脸,

    怕的是敌人,始终戴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