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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朝华 第399章 薪火传脉

    雁回山腹,热浪如潮。

    毒阵尽末,石壁垂落的红光透出灼热的回音。

    数百丈外,火已灌入三道隧口,一炷香前,还只是远山余烟;

    而此刻,已是焚林烧骨的燎原之势。

    空气中渐起焦油气,黑烟似蛇,正顺着机关石缝缓缓涌入。

    灰尘翻卷,带着呛鼻气味渗入肺腑。

    慕容冰捂鼻半步退后,眸光警惕:“不好,烟已经渗进来了!”

    褚元章静坐如山,眉头微动,似早有预料。

    她转头望他:“师父,你说这山腹机关是你设计的,是否还有其他逃生路径?”

    褚元章眼神幽深,缓缓摇头:“没有。”

    “密道三条,正路一条。剩下的,都是死路。我亲手封的。”

    他语气平稳,像说的不是生死困局,而是一次简单的问诊。

    “这密室再深,火终究会烧到。但有一事,比出去更急。”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双眸在黑烟映照下泛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冷光。

    “我这一身毒术……不能就这么葬在这山里。”

    “你,是我唯一能传的人。”

    慕容冰一怔,脑中“嗡”然震响。

    她已知他不会久留,却没想到——他连逃生之意都早已舍弃。

    “你要死在这?”

    她声音压着怒气:“我刚答应拜你为师,才一炷香的功夫,你就想把人丢下走不成?”

    褚元章嘴角轻扬,却不接她的情绪,只淡淡开口:

    “你还年轻。”

    “我不同。我已负了太多。”

    “这些年来,我不止隐姓埋名,更隐心、隐毒、隐命。”

    “我的活法,是躲;你不同,你要走出去。”

    他一掌拍在密室石壁某一处,一道暗格缓缓开启,尘土飞扬中显出三卷册本。

    一册封皮泛黄,以灰蛇之皮裹骨所成;

    一册缠着铁缚外扣,刻有纹痕图阵;

    而最后一卷,却是以古兽皮封,触手生温,书脊处隐有红斑,如心脉流动。

    “这是我毕生的心得,心血所炼。”

    “《逆毒本经》——所有毒方、解法、异草药引之术。”

    “《虫毒阵图》——如何将虫与毒合阵,气机共鸣,以破阵布阵、御敌制蛊。”

    “《骨针五诀》——五脉应毒,一针封心、两针解咒、三针反噬……所有针路术理,我皆记在其中。”

    他一一展开,以火光投映石壁,壁面倏然显现出一副玄妙图阵:

    三十六虫阵旋转如生,针法曲线交错似心脉浮沉,毒草图谱攀延如山河走势。

    慕容冰屏息凝神,看得出神。

    “这……不该藏在山中。但是……现在不是传授医术的时候,我们必须先离开这。”

    褚元章笑了:“先不急走,等到火至,再走也不迟。现在重要的是传授衣钵。”

    他伸手,执起一块青石,手指微动,在石面上拂出一道细纹,如蚁走蛛丝,勾勒出三味药材的火候、气机与走向。

    “你来。”

    “将这三味药融合,顺火则生,逆火则隐;虫须以火炼,针需以气引。气行三寸,血息随脉。”

    他语声低沉,却带着某种古老秘法的韵律,仿佛每个字都藏着药理之外的玄机。

    慕容冰眸光一凛,不再多言。

    她袖中银针一抖,凌空破影,指尖捏药如绘,火舌舔舐药汁,翻腾出浓稠药膏,虫卵应势而化,浸入药浆。

    她一边操作,一边呼吸调整。

    胸不动、心不乱,气沉丹田,真息绵绵,竟与虫鸣逐渐同步。

    “呼——”

    她最后一针刺入药浆中心,药火瞬间炸开!

    一团青碧药雾轰然腾起,竟于雾中呈现出一只虚影虫形,振翅而鸣,声波隐透丝丝血音。

    褚元章眼底罕见地涌起一层异彩。

    “‘听蛊’。”

    “这是我传承十载,无人能引之术,你却一次成声。”

    他微一侧身,露出石壁上的一排小字,手指在其上一划,隐约浮现三行烙痕:《引蛊诀》

    虫无意,医有心;心通则鸣,鸣通则引。

    “这不是术。”

    “是心血——是气息、意识、五感交融之法。它早已脱离寻常医理,是巫医之道,是西岭苗疆数百年前流失的一脉。”

    “你能听见蛊鸣,说明你有感应虫息的‘心骨’。”

    “从今天起,你不只是郎中,还是蛊医。”

    “我所知所会,从此传你。”

    慕容冰不语,只微微颔首,眼神沉定如岩。

    褚元章缓缓坐下,袖中再取一册,古兽皮封,封口以朱砂封印。

    他以指挑开封印,一道腥香气息扑鼻而出,字页之间似有虫影游走。

    “《引魂篇》。这不是书,是一段禁术。”

    “你可知我当年最得意的,不是配毒,而是——封毒。”

    “魂引蛊,其本质,是以虫识记人的心神通道,用以封存其意识。若解之,须从‘逆气夺魂’开始——而你刚才那一针,已踏上第一步。”

    他将书放于她掌中,声音低缓却坚定:

    “这一步,三十年,无一人能走出。”

    “你,是第一人。”

    慕容冰接过书册,翻页之际,书页竟泛起淡淡血纹,如同活物翻身。

    她低声道:“那你今日,不止传术。你是有了——必死之心!?”

    褚元章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带着一丝倦意,却无一丝迟疑:

    “是。我有把握护你离开,但却不能护我不死。”

    “你若继我之路,不求你为我报仇,不求你成名于世。”

    “只求你——日后走到那宫墙之下,能救该救之人。”

    “能毁该毁之蛊。”

    慕容冰将那卷《引魂篇》收于怀中,低头片刻,手指微紧,语气却忽然一变,冷静之中,透出从未有过的一丝颤动:

    “你刚才说……魂引蛊可封意识,留人一息存念。”

    “那若此术能逆行——可否……唤醒沉疴之人?”

    褚元章眉尖微挑,未语,只以指尖轻点石桌,缓缓道:

    “你说的是你父亲,慕容秋阳。”

    “这是自然,蛊虫乃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

    ——

    与此同时 ,雁回山脚。

    浓烟遮天,火焰沿树根攀延至岩壁。

    一名内卫焦急上前:“冯大人,已点燃三处机关口,但仍无动静。是不是减小火势,以免把那老头真杀了。”

    冯直披甲立于岩下,目光冷冽。

    他语气平缓,却透着寒意:“你以为,我们是来抓活人?”

    “娘娘说了,魂引蛊落入他手,不可留活口。”

    “若能带他尸首回京——也不算空手。”

    “所以不妨等。”

    “等他化为焦炭,再带着灰入宫。”

    ——

    【山脚 · 官道之外】

    火光照亮夜空。

    一队轻骑由南而来,衣着皆黑,无纹无甲,却节奏统一,行如风雷。

    他们在雁回山东侧止步,前方林地之中,一名盲童正吹着骨笛,面朝大火。

    “喂,童子。”

    一名斥候上前,“前方可是雁回山?”

    盲童微笑,指向山顶,语气平淡却带不容置疑之意: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边。”

    “要快点,否则来不及了。”

    斥候微怔:“你知道我要找谁?你是何人?”

    盲童笑道:“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若不动,这场风暴,将吞掉所有人。”

    他笛声一转,天地似震。

    风,忽然改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