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外传全14册 第18章 雷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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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正当鸦羽躺在武士巢穴里半梦半醒时，雷族猫的气息飘进了他的鼻子里。他猛然惊醒，看到黎明巡逻队的成员——金雀花尾、她的学徒鸣爪还有荆豆皮——领着黑莓星、松鸦羽和狮焰走进了营地。三只风族猫的毛发都竖立着，将访客推向了一星的巢穴。
鸦羽也站起身走了过去，兔泉和其他的一些风族猫也围了过来，眯着眼打量营地的外来者。他们都竖起了肩头的毛发。狮焰在驻足于族长巢穴外时看了鸦羽一眼，飞快地转开了目光。
忧虑感令鸦羽的脚掌刺痛起来——是他带给雷族猫的消息令他们前来此地与一星会面，可他却无法预知一星将如何对待他们。在前一天被一星愤怒地打发走之后，他还没有和他的族长说过一句话。他只能祈祷一星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接受雷族的援助。
“黑莓星想和一星聊聊隼飞的预言……”荆豆皮向兔泉汇报道。
“关隼飞的预言什么事？”一星的声音从高岩下的巢穴里传出。一个心跳之后，风族族长走了出来。
鸦羽的肚子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他看得出，一星对雷族猫毫无善意可言。风族族长看向黑莓星时的眼神冰冷得像是横扫荒原的秃叶季狂风。
我不后悔告诉松鸦羽真相……但我也不奢望一星会认同我的看法。他不会给黑莓星好脸色看的。而且黑莓星才刚当上族长没多久，也许他还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场面。
鸦羽紧盯着雷族族长。黑莓星冷静而自信地看着一星，他的眼神一定触动了后者。
鸦羽又朝高岩的方向挪了几步，看到一星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幅度向黑莓星点头打了个招呼。“早上好。”他冷漠地说道。
雷族族长心怀敬意地低头回礼。“早上好，一星。”他开口了，“我此次前来，是想和你谈谈松鸦羽告诉我的有关幻象的事情。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像你宣称的那样成功处理掉这一侧地道里的白鼬，所以我想也许风族会需要我们的援助。”
一星不悦地抖了抖胡须，和兔泉对视了一眼。“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个消息的，”他回答，“但风族现在好得很。我们会独立解除白鼬的威胁。”
黑莓星惊讶地眨了眨眼，又略带疑惑地看了看鸦羽：“我听说的实情可不是这样的。”
鸦羽将目光从黑莓星那里挪回了他的族长身上，他感到如坠冰窟。他真希望自己能告诉黑莓星，他同样对一星的回答诧异不已。他早就知道一星不可能积极接受雷族的帮助，但他从没想过一星竟然会直接否认问题的存在。
也就是说，风雷两族是不可能联手了……这也意味着，白鼬将永远得不到控制。这将令风族在面对隼飞的幻象中预示的危机时倍加脆弱。
鸦羽愤怒地竖起了颈毛。
一星的脑子里进蜜蜂了吗？
比那更糟的是，他的族猫将会发现他背叛了族长的意志。
如果还有什么能让我在风族的处境更加尴尬的话，那么，这就是答案了……
“你的一名武士曾前来求见松鸦羽，并告诉他……”黑莓星刚说了半句，一星就打断了他。
“啊，当然了，黑莓星，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一星用那种看不守规矩的学徒的眼神看着黑莓星，“毕竟你还是太年轻。但你必须记住，那些普通的武士并非无所不知。如果你想听到真相，那你就应该直接去询问他们的族长。现在我要明确告诉你的是，风族一点儿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火星肯定能听明白我的话，但多可惜啊……他已经死了。”
听到一星提起前任雷族族长的名字，鸦羽哆嗦了一下。
这对黑莓星来说太不公平了！哪儿还有能和火星比肩的猫呢？
黑莓星的琥珀色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但他的语气还是保持了平缓：“如果地道里还有白鼬，那它们迟早会尝试涉足我们这一侧的领地。为了风雷两族的利益，我们必须及时解除这次危机。继续争吵下去只会浪费时间，我们的族群没有不能合作的理由。”
一星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耳背到如此地步了吗？那我就再说一遍，你想听得多清楚我就说得多清楚：风族完全有能力解决风族自己的问题。我们不需要雷族来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狮焰突然插嘴，他弹出爪子狠狠地扎进地面，“我怎么听说当初泥掌叛乱时你可是非常欢迎我们多管闲事的呢？”
黑莓星瞪了他的武士一眼。“安静！”他厉声喝道。
突然，鸦羽感到有一束目光刺透了他的皮毛。他转过头，看到松鸦羽正坐在众猫外围，用蓝眼睛紧盯着他。他与这束不可抗拒的目光对视着，几乎无法相信松鸦羽其实看不见他。就在这时，雷族巫医站了起来，愤怒地抽打着尾巴。
“要是风族这么想自己解决风族的问题，那就这样呗。”他嘶声说道，“我们走吧。反正也已经尽过力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黑莓星耐心地回答，“如果地道里的东西对我们构成威胁，那么它就同时威胁着两个族群。”他转过头，对一星补充道，“你有权为自己的族群做决定，但你没有权力做出这种会损害我的族群利益的决定。”
“没错！”狮焰附和道，他的金色虎斑毛发竖立了起来。
看到儿子全力支持把他养大的那只猫，鸦羽的心中紧张地一颤。
而我甚至赞同他们的观点，他默默地想，这能说明我是风族的叛徒吗？
当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两名族长身上时，他听到黑莓星的叫声：“我要求你配合我们应对这场危机。”
鸦羽飞快地闭上了眼。黑莓星显然毫无经验，这令他焦虑得竖起了毛发。
要是他和一星接触过，他就会知道这是最不合时宜的措辞。一星不会允许任何猫指挥他往哪儿落爪。
黑莓星话音刚落，一星那居高临下的冷静姿态就彻底消失了。他的棕色虎斑皮毛完全奓开，仿佛膨胀了两倍大，耳朵也平贴在头顶。“你别想要求我做任何事！”他咆哮起来，“我真为雷族感到遗憾，他们竟不得不跟随你这么个族长过活！每只猫都知道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多么肮脏的血统！”
鸦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一星肯定是彻底失控了，才会把黑莓星那邪恶的父亲虎星拿出来说事。他瞥了他的族猫们一眼，发现他们同样在震惊地瞪着风族族长，仿佛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对黑莓星太不公平了，他只不过是想来提供帮助而已。
“你想现在聊聊这个？”黑莓星问一星。他的声音平淡而阴沉。
一星轻蔑地哼了一声：“你的父亲可是杀死火星的黑森林猫呢！你是不是超级崇拜他啊？要不是他下手那么狠，你怕是这辈子也当不上族长吧！你和虎星是不是私底下密谋过什么啊？”
鸦羽屏住呼吸，看着黑莓星的颈毛完全竖立。一时间，他很害怕他会直接出手攻击风族族长。他的琥珀色眼瞳深处燃烧的怒焰是那样炽烈，在暗色的棕色虎斑皮毛下，他的肌肉涟漪般地起伏着，已经积蓄起了扑跃的力量。就在鸦羽打算鼓起勇气冲到吵架的两只猫中间时，黑莓星用尽全力克制住了自己。但两名族长投向对方的凌厉眼神还是让紧绷的空气都噼啪作响。
“我们就该直接走。”松鸦羽又重复了一遍，“这都是无用功。我们已经尽力了。”
黑莓星微微放松了一点儿。“很好。但你最好记住，一星。”他咆哮着，“你的行为已经明确表明我们的族群再也不是盟友。等你再也无法独自应对地道中的威胁时，千万别忘记这个前提。别忘记雷族早就提供过帮助，而你不但拒绝了我们，还出言不逊。”
一星讥讽地抽了抽鼻子：“我干吗要把你这种又弱又没用的族群放在脑子里？”
黑莓星无视了他。很快，雷族猫就离开了营地，他们的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失望的怒火。一星挥了挥尾巴，安排金雀花尾和荆豆皮监视他们离开。
两只猫刚一走，一星就看向了鸦羽。他眯了眯眼，显出不悦的神情。
“真的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鸦羽问他，“这下雷族再也不可能与我们合作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们成了他们的敌对族群。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真可惜，它就是有必要。”一星一音一顿恶狠狠地回答，“因为我的一名武士向雷族提供了他们没有资格知晓的情报。谁会想到风皮的父亲的可信度甚至还不如风皮呢？鸦羽，我告诉你，你这是在挑战我的极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越界一掌，你就摊上大事了！”
他转过身，狠狠一甩尾巴，大步走回了他的巢穴。鸦羽站在原地，看着三只雷族猫横穿过营地，爬上远端的山坡，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看着他的两个雷族儿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鸦羽的心绞痛起来。
我们不能继续分裂了。
兔泉略带歉意地瞥了他一眼。“会好起来的。”他说道。
“我感到怀疑。”鸦羽无法认同副族长的话，“你看，兔泉，你是一星的副族长，你难道不能让他保持理智吗？你就不能告诉他，要是没有雷族的帮助，我们永远不可能驱逐白鼬吗？”
“当然不能！”兔泉瞪大了眼睛，尾巴也膨胀了一圈，“我必须忠于一星。我的职责是保证族长的命令能被有效执行！”
哪怕你的族长是个鼠脑子也不行？
但鸦羽知道，把脑子里的这句话说出来是毫无意义的。
这就是让黑森林猫当副族长的后果。
兔泉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可以不顾一切，他甚至不敢踏错半步。他无法劝阻一星，让他多反思反思自己的决定——哪怕最后的结局还是要接受现实也行啊——兔泉只会无条件地服从一星的指令。 “那也拜托你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吧。”鸦羽恳求道。 “没什么好考虑的。”兔泉的语气严厉起来，“一星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说过了，会好起来的。”他也大步走开了，并唤来了自己的学徒。 鸦羽更加不安了，他全身上下的毛发都奓立了起来。他怀疑兔泉说这些话只是在安慰他自己而已。他同样也在怀疑自己是否理解对了灰脚和羽尾的建议。 但我不是巫医， 他告诉自己。 万一那只是个梦境，而不是什 么来自星族的预言呢？或者，万一我理解错了她们的意思呢？ 他挫败地低吼了一声。 现在我彻底想不出这一切该如何收场了。 但他无法摆脱事态将一落千丈的预感。 夜幕降临，当兔泉钻进武士巢穴向他走来时，鸦羽刚刚把自己重重地砸进窝里。 “一星打算派你护送隼飞去参加半月集会。”他宣布道。 震惊像出鞘的利爪一样击中了鸦羽。“一星有点儿反应过激了吧，你说呢？”他问兔泉，“派武士去护送巫医？这种小题大做的行为的唯一用处就是彰显他有多不信任雷族。没错，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确起了些摩擦，但谁会为此袭击巫医呢？” 兔泉耸了耸肩：“也许谁也不会，但你能怎么办呢？这是一星的命令。” 如果要我说， 鸦羽想， 那一星这么干就是为了故意激怒雷 族。 但他想起了一星给他的警告。他不能冒险再次违抗族长的命令，尤其是在上次抗命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之后。 “好的。”他答应了兔泉，“我这就去找他。” 鸦羽其实也有点儿期待和隼飞一起前往月池，因为他和巫医一直以来都相处愉快。这样的一趟出行也能让他的思绪暂时远离风皮和白鼬。 当他走到巫医巢穴外时，隼飞已经在巢穴入口边等着他了。巫医友善地朝鸦羽点了点头，然后两只公猫就一齐向通往营地外的斜坡上爬去。 “羽爪怎么样了？”鸦羽问道。他感到有些愧疚，在黑莓星那场灾难性的来访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去看望过她。 “她恢复得不错。”隼飞乐观地回答，“她还在睡着，但呼吸已经有力多了，那些伤口也都愈合得不错。我派了莎草须在我去月亮池期间留下来照顾她，不过我觉得羽爪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真是个好消息。” 但学徒康复的好消息不足以让鸦羽忘记他此行将会从雷族猫身上收获多少敌意。“这么做肯定会惹麻烦的。”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嘟囔道，“你明明不需要像幼崽一样接受武士的护送。其他巫医肯定会不高兴的。” “你想说的是松鸦羽会不高兴吧？”隼飞问道，“当黑莓星他们前来拜访的时候我正好不在，但我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我也不想这么批评我的族长，但我觉得一星这次的确做得不对。” “为什么？”鸦羽立即看向了隼飞，“你又收到更多关于地道的幻象了吗？” 隼飞摇了摇头。“我只做了些不太愉快的梦，”他回答，“但我认为那些都只是噩梦而已，算不上幻象。不管怎么说，等地道里的白鼬被完全驱逐之后，我估计就该好受多了。” 但没有雷族的帮助，白鼬将永远无法被驱逐， 鸦羽默默地想。 即使忧心忡忡，横穿荒原也还算得上是一趟愉快的旅程。阵风吹动着鸦羽的皮毛，令他振作起了精神。半月的光辉为短而坚韧的草叶镀上了一层银色，在他们的头顶，晴朗的夜空星光闪烁。鸦羽愿意相信此刻风族的祖灵们正在向下遥望，像生前一样守护着他们的族群，并通过梦境和幻象向巫医传递宝贵的建议。 他的皮毛一暖，回想起了羽尾。 那肯定是个幻象，而不仅仅 是梦境而已，对吧？ “可以和我说说你做的梦吗？”他好奇地询问隼飞，“你是如何判断一个梦境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的梦而已？” 隼飞好笑地弯了弯尾巴。“我想这应该是巫医天生的技能吧。”他回答，“但一般来说，我就是……知道它是什么。我能感觉得到。” 鸦羽沉默了一会儿，反复咀嚼巫医的话。最终，他继续问道：“我不是巫医，所以我做的所有梦都只能是梦而已……是吗？” “那也不一定。”隼飞回答，“梦境能够给予我们指引，无论那是不是来自星族的信息——有些时候，它们也可能是我们潜意识想要告诉自己的一些东西。” 鸦羽摇了摇头，他感到更加困惑了。两只猫心情沉重地并排前进了一会儿，来到了小溪边，然后又顺着溪岸逆流而上走向环抱着月亮池的山丘。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任何一名巫医的踪迹，这令鸦羽松了口气。 “隼飞，我想问你个事。”最终，他把话说了出来，“你在星族见到过灰脚吗？” 巫医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我还没见过她。”他回答，“但群星之战里牺牲的猫太多了，我没见到她什么也不能说明。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见到他们所有猫而已。” 但她根本不在星族才是你见不到她的真正原因， 鸦羽想。他回忆起了母亲告诉他的话。这么说， 她的话都是真的……她留了 下来，为了走进我的梦境。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难道还不 能证明我的梦是有意义的吗？ “我真的很为夜云的遇难伤心。”过了几个心跳之后，隼飞说道，“谁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这一定很痛苦。” 鸦羽点了点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和其他猫讨论夜云，但隼飞同情的目光给了他勇气。他相信年轻巫医一定会客观地聆听他诉说的一切。“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我和她不合适。”他犹豫地说道，“但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和她迟早能腾出时间化解矛盾，重新做朋友。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隼飞体谅地咕哝了几声。“我听到族里有些猫在怀疑风皮和夜云的死有关。”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怒火自鸦羽的体内燃起，他用力地抽打着尾巴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从来没信过，一个心跳也没有。”隼飞忙安抚他，“风皮很爱夜云。” 鸦羽点点头，隼飞的理解浇灭了他的愤怒。“比任何猫都更爱。”他补充道。 在和谐的沉默中，两只猫走进了山区。他们脚下的山坡越来越陡，溪流也越来越窄，石块间腾挪飞溅的水花闪耀着银光。除了他们行走时轻柔的脚步声外，汩汩的水流声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声源…… “我有个想法。”过了一会儿，隼飞说道，“你记不记得在群星之战前，影族的曙皮曾指控松鸦羽谋杀了她的兄弟焰尾？” “嗯，当然记得。”鸦羽回答，他很好奇为什么隼飞要重提这种旧事。
“后来，松鸦羽去星族找到了焰尾。”隼飞说道，“他让焰尾向其他巫医证明他是清白的。”
鸦羽突然明白过来，他瞪大眼睛看着巫医。“没错……”他缓缓地舒了口气。
“所以今晚当我梦入星族时，我可以去找夜云。如果我遇到了她，那我就让她向大家说清楚她都遭遇了什么，证明她的死和风皮没有关系。”
“你确定这能行？”鸦羽问道，“有些猫打心底里觉得风皮肯定有罪，就算夜云亲自现身向他们说出真相，他们都不一定能停止质疑。”他的嗓音沙哑了。他想起了某些族猫是怎样带着偏见的眼光去看待风皮的。
我也曾不公正地对待过他。
“当然。”隼飞的胡须颤了颤，“群星之战让所有猫的生活都变得更加艰辛，但我们都能以各自的方式适应下来。不同的猫总会用不同的视角去解读发生的一切。但风皮依然是我们之中的一员，而且他渴望成为忠诚的风族猫，所以我们必须为他正名。”他眯了眯眼睛，“没有哪只风族猫会怀疑我在撒谎——至少，他们最好别乱质疑。”
“谢谢你。”鸦羽被年轻巫医强硬的一面镇住了，他重拾了些许希望。还有另一只猫也能共享他的感受，并愿意提供帮助，这令鸦羽心生宽慰。
也许，我至少还能拥有一个朋友。也许这次我们终于可以给族群带回一些好消息了。
当鸦羽和隼飞抵达最后一道通往月亮池的石头斜坡时，其他的巫医领先他们不远。在爬上岩石的同时，鸦羽能够感觉到他们正在低头盯着他看。
“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松鸦羽质问道。在两只风族猫走向沿月亮池山谷边缘生长的灌木丛时，他一直瞪着鸦羽：“这里不是武士该来的地方。”
“我又不是第一个跑到这儿来的武士。”鸦羽辩解道，他估计松鸦羽还在为自己骗他把黑莓星带去让一星胡乱抨击而生气。
“但其他武士都有足够的理由出现在这里。”松鸦羽厉声怒喝，“你的理由是什么？”
鸦羽拼命思考他该如何回答，感到尴尬不已。他不想向他们承认一星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重要吗？”最终，他反问了松鸦羽一句。鸦羽希望自己能够和儿子在不吵架的前提下交流一次。
但与此同时，他也十分怀疑忠诚的风族武士到底会不会这样做。
我到底是该服从一星仿佛没有脑子的命令，还是该在我认为他有错时直接说出来？
“不，一点儿都不。”叶池低声回答了鸦羽的反问，抬起尾尖轻轻拍了拍松鸦羽的肩膀，“走吧，我们在浪费月光。”
“好吧，但他可别想下到月亮池边去。”河族的柳光心怀戒备地瞪着鸦羽，插嘴道。鸦羽注意到她是独自前来的，蛾翅肯定因为某种缘故没能和她同行，“敢下来一步我就撕了你的皮！”
切！说得好像你做得到一样！
影族的小云生气地摇了摇头。“我们是巫医。”他告诫柳光，“我们不会撕掉任何猫的皮。但她说的道理是对的。”他冲鸦羽补充了一句，“你必须留在这儿，不许进入山谷。”
“行！”鸦羽怒气冲冲地回答，“我对你们的小聚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放心吧。相信我，我现在倒宁愿能回家睡大觉呢！”
松鸦羽又愤怒地哼了一声，扭头钻进了灌木丛，他瘦削的身子轻而易举地从树枝间的缝隙里穿了过去。叶池同情地看了鸦羽一眼，也跟了上去。鸦羽点了点头，扭头就走，没有再做任何解释。 叶池一直都这么懂我，无论何时。 隼飞是最后一个走入树丛的猫。“我不会忘的。”他在离开前向鸦羽承诺道。 鸦羽钻到灌木丛中，将爪子收到腹下，向笼罩着月光的荒原望去。现在他又孤身一个了。他能够看见荒原上的起伏凹陷，更远方的暗色深影一定就是森林。柔和的溅水声从背后传来，他想象着星光灿烂的瀑布永无止境地注入月亮池。不久，鸦羽就睡了过去…… 他再次回到了地道之中，追逐着在前方转角处一闪而过、只留下飞旋的苍白荧光的灰脚。 “这次你又要说什么？”他朝她的背影大喊，“你到底是真的被困在这儿，还是说这一切都仅仅是我的梦而已？” 但灰脚没有回答他。这一次，她带着他冲出黑暗，在一片充斥着半透明的晨雾的森林中穿行。挂着露珠的草叶蹭过鸦羽的皮毛，令他浑身湿透。他努力跟随着母亲的步伐。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问灰脚。 他的母亲仍然没有回答，但她在一个小洼地的边缘停下了脚步，一甩尾巴示意鸦羽赶紧跟过去。鸦羽向洼地内看去，认出了坑底那一洼香薇环绕的小池。他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夜云的血迹，还有她那几乎被狐狸的恶臭完全掩盖的气息。 鸦羽惊恐地回头看向灰脚：“为什么？” 但他的母亲已经消失了。鸦羽犹豫地向池边挪去，感到举步维艰。在他下到坑底之前，香薇叶忽然轻晃起来，他看清了草丛中躺着的那只猫——那只黑色的母猫——鲜血正从她身侧的伤口中汩汩涌出…… “夜云……”他轻声呢喃。 夜云抬起头，眼中闪耀着怒光。“你看不见我吗？！”她嘶哑地吼道，“你就真的看不见吗？！” 鸦羽猛地一颤，一下子醒了过来。他的四肢还在颤抖，心也跳得像是要破体而出。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问自己。夜云的声音依然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他拼尽全力想要记住她淡化的面容。但她的模样就像趾缝间洒落的水一样溜走了。悲哀刺痛了他的心。 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脚步声和低语声在灌木丛的另一侧响起。鸦羽跳起身，用力地甩了甩皮毛，竭力不让其他猫看出他有多烦忧。 如果我还是得 向松鸦羽解释我为什么出现的话…… 第一只走出树丛的猫就是他的雷族儿子。松鸦羽只用他那无神的目光扫了鸦羽一眼，就直接无视了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石头斜坡。叶池跟着他走了出来，礼貌地冲鸦羽微一点头，然后是柳光和小云。 隼飞最后才出现。鸦羽一看到他，就知道他肯定有了发现。巫医的颈毛兴奋地竖立着，眼睛像一对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 “你找到她了吗？”鸦羽走上前询问道。 隼飞停下了脚步，先确认了其余巫医都已经踏上回家的路，不可能听见他们的对话。“灰脚还是夜云？”他问道。 “随便谁。我都想知道。” 但灰脚肯定不在星族， 他提醒自己， 她还在这儿，还在陪着我。 “唔，我没有找到灰脚……”隼飞开始讲述他的所见，语气几乎像是故意要勾起鸦羽的好奇心，“但我见到了青面。他告诉我，夜云从来没有在星族露过面。也就是说，她还有一线生机！” 鸦羽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他也很想知道，夜云会不会和灰脚一样被困在现实世界与星族之间。她是否也有话要和他说？但他很快意识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灰脚早就该把这消息告诉他了。是他过早地放弃了寻回夜云的希望。 这就是为 什么她会问我，“你就看不见我吗？” 鸦羽的哀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乐观与希望。洪水般的激动之情几乎将他连根拔起。 她还没死！
鸦羽也站起身走了过去，兔泉和其他的一些风族猫也围了过来，眯着眼打量营地的外来者。他们都竖起了肩头的毛发。狮焰在驻足于族长巢穴外时看了鸦羽一眼，飞快地转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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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莓星惊讶地眨了眨眼，又略带疑惑地看了看鸦羽：“我听说的实情可不是这样的。”
鸦羽将目光从黑莓星那里挪回了他的族长身上，他感到如坠冰窟。他真希望自己能告诉黑莓星，他同样对一星的回答诧异不已。他早就知道一星不可能积极接受雷族的帮助，但他从没想过一星竟然会直接否认问题的存在。
也就是说，风雷两族是不可能联手了……这也意味着，白鼬将永远得不到控制。这将令风族在面对隼飞的幻象中预示的危机时倍加脆弱。
鸦羽愤怒地竖起了颈毛。
一星的脑子里进蜜蜂了吗？
比那更糟的是，他的族猫将会发现他背叛了族长的意志。
如果还有什么能让我在风族的处境更加尴尬的话，那么，这就是答案了……
“你的一名武士曾前来求见松鸦羽，并告诉他……”黑莓星刚说了半句，一星就打断了他。
“啊，当然了，黑莓星，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一星用那种看不守规矩的学徒的眼神看着黑莓星，“毕竟你还是太年轻。但你必须记住，那些普通的武士并非无所不知。如果你想听到真相，那你就应该直接去询问他们的族长。现在我要明确告诉你的是，风族一点儿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火星肯定能听明白我的话，但多可惜啊……他已经死了。”
听到一星提起前任雷族族长的名字，鸦羽哆嗦了一下。
这对黑莓星来说太不公平了！哪儿还有能和火星比肩的猫呢？
黑莓星的琥珀色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但他的语气还是保持了平缓：“如果地道里还有白鼬，那它们迟早会尝试涉足我们这一侧的领地。为了风雷两族的利益，我们必须及时解除这次危机。继续争吵下去只会浪费时间，我们的族群没有不能合作的理由。”
一星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耳背到如此地步了吗？那我就再说一遍，你想听得多清楚我就说得多清楚：风族完全有能力解决风族自己的问题。我们不需要雷族来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狮焰突然插嘴，他弹出爪子狠狠地扎进地面，“我怎么听说当初泥掌叛乱时你可是非常欢迎我们多管闲事的呢？”
黑莓星瞪了他的武士一眼。“安静！”他厉声喝道。
突然，鸦羽感到有一束目光刺透了他的皮毛。他转过头，看到松鸦羽正坐在众猫外围，用蓝眼睛紧盯着他。他与这束不可抗拒的目光对视着，几乎无法相信松鸦羽其实看不见他。就在这时，雷族巫医站了起来，愤怒地抽打着尾巴。
“要是风族这么想自己解决风族的问题，那就这样呗。”他嘶声说道，“我们走吧。反正也已经尽过力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黑莓星耐心地回答，“如果地道里的东西对我们构成威胁，那么它就同时威胁着两个族群。”他转过头，对一星补充道，“你有权为自己的族群做决定，但你没有权力做出这种会损害我的族群利益的决定。”
“没错！”狮焰附和道，他的金色虎斑毛发竖立了起来。
看到儿子全力支持把他养大的那只猫，鸦羽的心中紧张地一颤。
而我甚至赞同他们的观点，他默默地想，这能说明我是风族的叛徒吗？
当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两名族长身上时，他听到黑莓星的叫声：“我要求你配合我们应对这场危机。”
鸦羽飞快地闭上了眼。黑莓星显然毫无经验，这令他焦虑得竖起了毛发。
要是他和一星接触过，他就会知道这是最不合时宜的措辞。一星不会允许任何猫指挥他往哪儿落爪。
黑莓星话音刚落，一星那居高临下的冷静姿态就彻底消失了。他的棕色虎斑皮毛完全奓开，仿佛膨胀了两倍大，耳朵也平贴在头顶。“你别想要求我做任何事！”他咆哮起来，“我真为雷族感到遗憾，他们竟不得不跟随你这么个族长过活！每只猫都知道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多么肮脏的血统！”
鸦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一星肯定是彻底失控了，才会把黑莓星那邪恶的父亲虎星拿出来说事。他瞥了他的族猫们一眼，发现他们同样在震惊地瞪着风族族长，仿佛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对黑莓星太不公平了，他只不过是想来提供帮助而已。
“你想现在聊聊这个？”黑莓星问一星。他的声音平淡而阴沉。
一星轻蔑地哼了一声：“你的父亲可是杀死火星的黑森林猫呢！你是不是超级崇拜他啊？要不是他下手那么狠，你怕是这辈子也当不上族长吧！你和虎星是不是私底下密谋过什么啊？”
鸦羽屏住呼吸，看着黑莓星的颈毛完全竖立。一时间，他很害怕他会直接出手攻击风族族长。他的琥珀色眼瞳深处燃烧的怒焰是那样炽烈，在暗色的棕色虎斑皮毛下，他的肌肉涟漪般地起伏着，已经积蓄起了扑跃的力量。就在鸦羽打算鼓起勇气冲到吵架的两只猫中间时，黑莓星用尽全力克制住了自己。但两名族长投向对方的凌厉眼神还是让紧绷的空气都噼啪作响。
“我们就该直接走。”松鸦羽又重复了一遍，“这都是无用功。我们已经尽力了。”
黑莓星微微放松了一点儿。“很好。但你最好记住，一星。”他咆哮着，“你的行为已经明确表明我们的族群再也不是盟友。等你再也无法独自应对地道中的威胁时，千万别忘记这个前提。别忘记雷族早就提供过帮助，而你不但拒绝了我们，还出言不逊。”
一星讥讽地抽了抽鼻子：“我干吗要把你这种又弱又没用的族群放在脑子里？”
黑莓星无视了他。很快，雷族猫就离开了营地，他们的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失望的怒火。一星挥了挥尾巴，安排金雀花尾和荆豆皮监视他们离开。
两只猫刚一走，一星就看向了鸦羽。他眯了眯眼，显出不悦的神情。
“真的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鸦羽问他，“这下雷族再也不可能与我们合作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们成了他们的敌对族群。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真可惜，它就是有必要。”一星一音一顿恶狠狠地回答，“因为我的一名武士向雷族提供了他们没有资格知晓的情报。谁会想到风皮的父亲的可信度甚至还不如风皮呢？鸦羽，我告诉你，你这是在挑战我的极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越界一掌，你就摊上大事了！”
他转过身，狠狠一甩尾巴，大步走回了他的巢穴。鸦羽站在原地，看着三只雷族猫横穿过营地，爬上远端的山坡，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看着他的两个雷族儿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鸦羽的心绞痛起来。
我们不能继续分裂了。
兔泉略带歉意地瞥了他一眼。“会好起来的。”他说道。
“我感到怀疑。”鸦羽无法认同副族长的话，“你看，兔泉，你是一星的副族长，你难道不能让他保持理智吗？你就不能告诉他，要是没有雷族的帮助，我们永远不可能驱逐白鼬吗？”
“当然不能！”兔泉瞪大了眼睛，尾巴也膨胀了一圈，“我必须忠于一星。我的职责是保证族长的命令能被有效执行！”
哪怕你的族长是个鼠脑子也不行？
但鸦羽知道，把脑子里的这句话说出来是毫无意义的。
这就是让黑森林猫当副族长的后果。
兔泉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可以不顾一切，他甚至不敢踏错半步。他无法劝阻一星，让他多反思反思自己的决定——哪怕最后的结局还是要接受现实也行啊——兔泉只会无条件地服从一星的指令。 “那也拜托你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吧。”鸦羽恳求道。 “没什么好考虑的。”兔泉的语气严厉起来，“一星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说过了，会好起来的。”他也大步走开了，并唤来了自己的学徒。 鸦羽更加不安了，他全身上下的毛发都奓立了起来。他怀疑兔泉说这些话只是在安慰他自己而已。他同样也在怀疑自己是否理解对了灰脚和羽尾的建议。 但我不是巫医， 他告诉自己。 万一那只是个梦境，而不是什 么来自星族的预言呢？或者，万一我理解错了她们的意思呢？ 他挫败地低吼了一声。 现在我彻底想不出这一切该如何收场了。 但他无法摆脱事态将一落千丈的预感。 夜幕降临，当兔泉钻进武士巢穴向他走来时，鸦羽刚刚把自己重重地砸进窝里。 “一星打算派你护送隼飞去参加半月集会。”他宣布道。 震惊像出鞘的利爪一样击中了鸦羽。“一星有点儿反应过激了吧，你说呢？”他问兔泉，“派武士去护送巫医？这种小题大做的行为的唯一用处就是彰显他有多不信任雷族。没错，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确起了些摩擦，但谁会为此袭击巫医呢？” 兔泉耸了耸肩：“也许谁也不会，但你能怎么办呢？这是一星的命令。” 如果要我说， 鸦羽想， 那一星这么干就是为了故意激怒雷 族。 但他想起了一星给他的警告。他不能冒险再次违抗族长的命令，尤其是在上次抗命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之后。 “好的。”他答应了兔泉，“我这就去找他。” 鸦羽其实也有点儿期待和隼飞一起前往月池，因为他和巫医一直以来都相处愉快。这样的一趟出行也能让他的思绪暂时远离风皮和白鼬。 当他走到巫医巢穴外时，隼飞已经在巢穴入口边等着他了。巫医友善地朝鸦羽点了点头，然后两只公猫就一齐向通往营地外的斜坡上爬去。 “羽爪怎么样了？”鸦羽问道。他感到有些愧疚，在黑莓星那场灾难性的来访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去看望过她。 “她恢复得不错。”隼飞乐观地回答，“她还在睡着，但呼吸已经有力多了，那些伤口也都愈合得不错。我派了莎草须在我去月亮池期间留下来照顾她，不过我觉得羽爪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真是个好消息。” 但学徒康复的好消息不足以让鸦羽忘记他此行将会从雷族猫身上收获多少敌意。“这么做肯定会惹麻烦的。”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嘟囔道，“你明明不需要像幼崽一样接受武士的护送。其他巫医肯定会不高兴的。” “你想说的是松鸦羽会不高兴吧？”隼飞问道，“当黑莓星他们前来拜访的时候我正好不在，但我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我也不想这么批评我的族长，但我觉得一星这次的确做得不对。” “为什么？”鸦羽立即看向了隼飞，“你又收到更多关于地道的幻象了吗？” 隼飞摇了摇头。“我只做了些不太愉快的梦，”他回答，“但我认为那些都只是噩梦而已，算不上幻象。不管怎么说，等地道里的白鼬被完全驱逐之后，我估计就该好受多了。” 但没有雷族的帮助，白鼬将永远无法被驱逐， 鸦羽默默地想。 即使忧心忡忡，横穿荒原也还算得上是一趟愉快的旅程。阵风吹动着鸦羽的皮毛，令他振作起了精神。半月的光辉为短而坚韧的草叶镀上了一层银色，在他们的头顶，晴朗的夜空星光闪烁。鸦羽愿意相信此刻风族的祖灵们正在向下遥望，像生前一样守护着他们的族群，并通过梦境和幻象向巫医传递宝贵的建议。 他的皮毛一暖，回想起了羽尾。 那肯定是个幻象，而不仅仅 是梦境而已，对吧？ “可以和我说说你做的梦吗？”他好奇地询问隼飞，“你是如何判断一个梦境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的梦而已？” 隼飞好笑地弯了弯尾巴。“我想这应该是巫医天生的技能吧。”他回答，“但一般来说，我就是……知道它是什么。我能感觉得到。” 鸦羽沉默了一会儿，反复咀嚼巫医的话。最终，他继续问道：“我不是巫医，所以我做的所有梦都只能是梦而已……是吗？” “那也不一定。”隼飞回答，“梦境能够给予我们指引，无论那是不是来自星族的信息——有些时候，它们也可能是我们潜意识想要告诉自己的一些东西。” 鸦羽摇了摇头，他感到更加困惑了。两只猫心情沉重地并排前进了一会儿，来到了小溪边，然后又顺着溪岸逆流而上走向环抱着月亮池的山丘。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任何一名巫医的踪迹，这令鸦羽松了口气。 “隼飞，我想问你个事。”最终，他把话说了出来，“你在星族见到过灰脚吗？” 巫医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我还没见过她。”他回答，“但群星之战里牺牲的猫太多了，我没见到她什么也不能说明。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见到他们所有猫而已。” 但她根本不在星族才是你见不到她的真正原因， 鸦羽想。他回忆起了母亲告诉他的话。这么说， 她的话都是真的……她留了 下来，为了走进我的梦境。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难道还不 能证明我的梦是有意义的吗？ “我真的很为夜云的遇难伤心。”过了几个心跳之后，隼飞说道，“谁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这一定很痛苦。” 鸦羽点了点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和其他猫讨论夜云，但隼飞同情的目光给了他勇气。他相信年轻巫医一定会客观地聆听他诉说的一切。“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我和她不合适。”他犹豫地说道，“但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和她迟早能腾出时间化解矛盾，重新做朋友。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隼飞体谅地咕哝了几声。“我听到族里有些猫在怀疑风皮和夜云的死有关。”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怒火自鸦羽的体内燃起，他用力地抽打着尾巴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从来没信过，一个心跳也没有。”隼飞忙安抚他，“风皮很爱夜云。” 鸦羽点点头，隼飞的理解浇灭了他的愤怒。“比任何猫都更爱。”他补充道。 在和谐的沉默中，两只猫走进了山区。他们脚下的山坡越来越陡，溪流也越来越窄，石块间腾挪飞溅的水花闪耀着银光。除了他们行走时轻柔的脚步声外，汩汩的水流声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声源…… “我有个想法。”过了一会儿，隼飞说道，“你记不记得在群星之战前，影族的曙皮曾指控松鸦羽谋杀了她的兄弟焰尾？” “嗯，当然记得。”鸦羽回答，他很好奇为什么隼飞要重提这种旧事。
“后来，松鸦羽去星族找到了焰尾。”隼飞说道，“他让焰尾向其他巫医证明他是清白的。”
鸦羽突然明白过来，他瞪大眼睛看着巫医。“没错……”他缓缓地舒了口气。
“所以今晚当我梦入星族时，我可以去找夜云。如果我遇到了她，那我就让她向大家说清楚她都遭遇了什么，证明她的死和风皮没有关系。”
“你确定这能行？”鸦羽问道，“有些猫打心底里觉得风皮肯定有罪，就算夜云亲自现身向他们说出真相，他们都不一定能停止质疑。”他的嗓音沙哑了。他想起了某些族猫是怎样带着偏见的眼光去看待风皮的。
我也曾不公正地对待过他。
“当然。”隼飞的胡须颤了颤，“群星之战让所有猫的生活都变得更加艰辛，但我们都能以各自的方式适应下来。不同的猫总会用不同的视角去解读发生的一切。但风皮依然是我们之中的一员，而且他渴望成为忠诚的风族猫，所以我们必须为他正名。”他眯了眯眼睛，“没有哪只风族猫会怀疑我在撒谎——至少，他们最好别乱质疑。”
“谢谢你。”鸦羽被年轻巫医强硬的一面镇住了，他重拾了些许希望。还有另一只猫也能共享他的感受，并愿意提供帮助，这令鸦羽心生宽慰。
也许，我至少还能拥有一个朋友。也许这次我们终于可以给族群带回一些好消息了。
当鸦羽和隼飞抵达最后一道通往月亮池的石头斜坡时，其他的巫医领先他们不远。在爬上岩石的同时，鸦羽能够感觉到他们正在低头盯着他看。
“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松鸦羽质问道。在两只风族猫走向沿月亮池山谷边缘生长的灌木丛时，他一直瞪着鸦羽：“这里不是武士该来的地方。”
“我又不是第一个跑到这儿来的武士。”鸦羽辩解道，他估计松鸦羽还在为自己骗他把黑莓星带去让一星胡乱抨击而生气。
“但其他武士都有足够的理由出现在这里。”松鸦羽厉声怒喝，“你的理由是什么？”
鸦羽拼命思考他该如何回答，感到尴尬不已。他不想向他们承认一星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重要吗？”最终，他反问了松鸦羽一句。鸦羽希望自己能够和儿子在不吵架的前提下交流一次。
但与此同时，他也十分怀疑忠诚的风族武士到底会不会这样做。
我到底是该服从一星仿佛没有脑子的命令，还是该在我认为他有错时直接说出来？
“不，一点儿都不。”叶池低声回答了鸦羽的反问，抬起尾尖轻轻拍了拍松鸦羽的肩膀，“走吧，我们在浪费月光。”
“好吧，但他可别想下到月亮池边去。”河族的柳光心怀戒备地瞪着鸦羽，插嘴道。鸦羽注意到她是独自前来的，蛾翅肯定因为某种缘故没能和她同行，“敢下来一步我就撕了你的皮！”
切！说得好像你做得到一样！
影族的小云生气地摇了摇头。“我们是巫医。”他告诫柳光，“我们不会撕掉任何猫的皮。但她说的道理是对的。”他冲鸦羽补充了一句，“你必须留在这儿，不许进入山谷。”
“行！”鸦羽怒气冲冲地回答，“我对你们的小聚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放心吧。相信我，我现在倒宁愿能回家睡大觉呢！”
松鸦羽又愤怒地哼了一声，扭头钻进了灌木丛，他瘦削的身子轻而易举地从树枝间的缝隙里穿了过去。叶池同情地看了鸦羽一眼，也跟了上去。鸦羽点了点头，扭头就走，没有再做任何解释。 叶池一直都这么懂我，无论何时。 隼飞是最后一个走入树丛的猫。“我不会忘的。”他在离开前向鸦羽承诺道。 鸦羽钻到灌木丛中，将爪子收到腹下，向笼罩着月光的荒原望去。现在他又孤身一个了。他能够看见荒原上的起伏凹陷，更远方的暗色深影一定就是森林。柔和的溅水声从背后传来，他想象着星光灿烂的瀑布永无止境地注入月亮池。不久，鸦羽就睡了过去…… 他再次回到了地道之中，追逐着在前方转角处一闪而过、只留下飞旋的苍白荧光的灰脚。 “这次你又要说什么？”他朝她的背影大喊，“你到底是真的被困在这儿，还是说这一切都仅仅是我的梦而已？” 但灰脚没有回答他。这一次，她带着他冲出黑暗，在一片充斥着半透明的晨雾的森林中穿行。挂着露珠的草叶蹭过鸦羽的皮毛，令他浑身湿透。他努力跟随着母亲的步伐。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问灰脚。 他的母亲仍然没有回答，但她在一个小洼地的边缘停下了脚步，一甩尾巴示意鸦羽赶紧跟过去。鸦羽向洼地内看去，认出了坑底那一洼香薇环绕的小池。他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夜云的血迹，还有她那几乎被狐狸的恶臭完全掩盖的气息。 鸦羽惊恐地回头看向灰脚：“为什么？” 但他的母亲已经消失了。鸦羽犹豫地向池边挪去，感到举步维艰。在他下到坑底之前，香薇叶忽然轻晃起来，他看清了草丛中躺着的那只猫——那只黑色的母猫——鲜血正从她身侧的伤口中汩汩涌出…… “夜云……”他轻声呢喃。 夜云抬起头，眼中闪耀着怒光。“你看不见我吗？！”她嘶哑地吼道，“你就真的看不见吗？！” 鸦羽猛地一颤，一下子醒了过来。他的四肢还在颤抖，心也跳得像是要破体而出。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问自己。夜云的声音依然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他拼尽全力想要记住她淡化的面容。但她的模样就像趾缝间洒落的水一样溜走了。悲哀刺痛了他的心。 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脚步声和低语声在灌木丛的另一侧响起。鸦羽跳起身，用力地甩了甩皮毛，竭力不让其他猫看出他有多烦忧。 如果我还是得 向松鸦羽解释我为什么出现的话…… 第一只走出树丛的猫就是他的雷族儿子。松鸦羽只用他那无神的目光扫了鸦羽一眼，就直接无视了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石头斜坡。叶池跟着他走了出来，礼貌地冲鸦羽微一点头，然后是柳光和小云。 隼飞最后才出现。鸦羽一看到他，就知道他肯定有了发现。巫医的颈毛兴奋地竖立着，眼睛像一对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 “你找到她了吗？”鸦羽走上前询问道。 隼飞停下了脚步，先确认了其余巫医都已经踏上回家的路，不可能听见他们的对话。“灰脚还是夜云？”他问道。 “随便谁。我都想知道。” 但灰脚肯定不在星族， 他提醒自己， 她还在这儿，还在陪着我。 “唔，我没有找到灰脚……”隼飞开始讲述他的所见，语气几乎像是故意要勾起鸦羽的好奇心，“但我见到了青面。他告诉我，夜云从来没有在星族露过面。也就是说，她还有一线生机！” 鸦羽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他也很想知道，夜云会不会和灰脚一样被困在现实世界与星族之间。她是否也有话要和他说？但他很快意识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灰脚早就该把这消息告诉他了。是他过早地放弃了寻回夜云的希望。 这就是为 什么她会问我，“你就看不见我吗？” 鸦羽的哀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乐观与希望。洪水般的激动之情几乎将他连根拔起。 她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