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外传全14册 第7章 扭曲

    松鼠飞猝然惊醒，不住地抽动着鼻翼。空气里满是夜晚露水的气味。但她还能闻出另一种潜藏在黑暗中的气息，这种气息令她心跳加速，温暖的家园与回忆一时涌上心头。她爬起身。 黑莓 星！ 他就在附近。她也能嗅出刺掌的气味，还有云雀鸣和烁皮。“叶星，快醒醒！” 天族族长睡眼惺忪地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快！”松鼠飞冲向出入口，“他们来了。营救队伍来了！” 她话音未落，巢穴外就传来尖声啸叫。惊慌从满身倒竖的毛发间蹿过。她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决不能有任何猫受伤。“停下！”她冲出巢穴，看到族群武士们正与姐妹会众猫对峙，连忙打着滑刹住脚步。 白雪和暴风耸起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的毛发。她们贴平耳朵，嘴唇后缩，朝武士队伍怒声嘶吼。黑莓星、刺掌和云雀鸣咆哮相对。金雀花、日升和飞鹰如咝咝吐芯的游蛇般绕着自己的姐妹移动，而天族猫们——有鹰翅、梅柳和阿树——也在雷族队伍周围呈扇形散开。众猫相互怒视，眼睛眯成了细缝。 “等等！”松鼠飞奔到姐妹会众猫和武士们之间。雷族和天族联军的数目远远超过了姐妹会。梅花心、麦吉弗和鼠尾草鼻挤在族猫中间露出面来，莓鼻和梅柳也从雷族众武士后方迈步踏出，亮出了利齿。“你们不能打起来！” 黑莓星眼中闪出了疑惑。 叶星一瘸一拐地从巢穴里走出来，在空地边缘停下脚步，惊慌地睁圆了眼睛：“按她说的做。” 鹰翅盯着她，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 “她们没有伤害过我们。”松鼠飞告诉他。她知道这不是真的。白雪弄伤了叶星，但那只是因为天族族长试图逃跑。晚些时候再说实话吧——现在更重要的是扑灭她周围正噼里啪啦爆燃的怒火。 溪水、阵雪和麻雀从阴影中飞奔过来，站到他们的母亲们身边。月光快步从空地后方赶来，从同营伙伴中间钻过。她在猫群前方站定，对黑莓星怒目而视。 松鼠飞惊异地发觉，在姐妹会面前，族群猫显得异常娇小。她已经习惯了这些猫，忘记了她们的个头。她又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异是那样明显——她们毛发更长，体格比松鼠飞认识的任何一位武士或泼皮猫都要大。就连黑莓星在她们面前也显得相形见绌。她突然有些好奇，接受过这么多战斗训练的族群猫，有没有在战斗中胜过这些猫的可能。她将这个想法挥开。 当然可以 了。 技巧从来都是胜过力量的。但话又说回来，她怎么敢确定姐妹会就没有与她们的力量相匹配的战斗技巧呢？ 月光尾巴猛甩。“你们来我们的营地里干什么？”她卷起嘴唇，怒目瞪着武士队伍。 黑莓星暴怒地抽动耳朵作答：“我们来接我们的族猫。”他看都没看松鼠飞一眼。 忧虑在腹中蠕动，松鼠飞猜测，他的怒气有部分是冲着她来的。他一定是在疑惑她为什么——看在星族的分上——要为囚禁她的猫辩护，她为什么不和他说一声就跑来这里，导致她和叶星身陷险境。她是抗令前来的。要是别的武士也这样公然不将他的命令当一回事，他会是什么感觉？她口舌发干。 要是我们的武士 不把我的命令当一回事，我会是什么感觉？ “她们不该在这里。”他压低声音咆哮着。 “你们的族猫是我们的贵客。”月光告诉他。 鹰翅将目光转向叶星：“是真的吗？” 月光替她回答道：“我们把她们当姐妹对待。” 黑莓星愠怒地弹动尾巴：“她们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没有武士会这样做！你们违背她们的意愿劫持了她们。” “我们迫不得已。”月光怒声低吼。 鹰翅瞪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松鼠飞站在月光和黑莓星之间，视线从这只猫转到那只猫。“她们担心要是放我们走，我们就会把自己的族猫带到这里来。” 黑莓星表情迷惑：“但她们肯定知道我们会来找你们的。” “她们不是族群猫。”松鼠飞解释说，“她们没有想到你们会为了把我们接回去费这么大功夫。” “她们只在这里待了两天而已。”月光质询的目光从武士队伍上一一扫过，“离开家还没有多久呢。你们没有猫外出漫游过吗？” 鹰翅低吼起来：“我们是武士，不是独行者。我们与自己的族群同在。” 姐妹会的众猫相互交换眼神，但谁也没说话。 黑莓星伏平了自己的毛发。他周围的族群猫们也不自在地移动起来，既然松鼠飞和叶星似乎并不处于危险之中，他们好像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了。 松鼠飞来到黑莓星身旁。随着他的气息漫入鼻腔内，她的心跳也习惯性地加快了。她将口鼻伸向他。他会有同样的感觉吗？抑或他太生她的气了，都到了见她安然无恙也不觉得欣慰的地步？“还好你来接我们了。” 他退开一些，朝她眨眨眼：“你没事吧？” “我没事。” 叶星瘸着腿朝自己的武士们走去。 “急什么急。”白雪从猫群里冲出来，拦住她的去路，“我们还没说你们可以走呢。” “现在何必还把我们扣下呢？”叶星对她眨眨眼，“我们的族猫知道你们营地的位置了。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是用不着遮掩了。”白雪随声附和，毛发沿着脊梁泛起涟漪，“但只要你们还是我们的贵客，你们的朋友就必须尊重我们的边界。” 松鼠飞惊讶地看着她：“我以为姐妹会没有边界的。” “没有长期的边界，”白雪承认道，“但当我们有成员临盆时，我们就必须标记出一片临时领地来保护她和她新生的幼崽。” 黑莓星的目光掠过众位姐妹，最后停在了月光身上。他低了低头：“我该看出你怀了幼崽的。” 松鼠飞对他眨眨眼：“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让你们打起来了吧？” 他对她视若无睹：“但你们不能将叶星和松鼠飞扣留在这里。她们现在就得跟我们回家。” 他说话间，阿树从猫群中挤到了前方。这只天族公猫两眼紧盯着月光。松鼠飞看着他，腹中一时泛起闪动不宁的忧虑。阿树为什么要用满怀憎恨的眼神瞪着这只灰色母猫？ “别来无恙啊，母亲。” 松鼠飞眨巴眼睛。 母亲？ 他曾是这个集体的一分子吗？她突然怔住了，另一种可能性蹿入她的脑海。他们难道是正儿八经的母子关系？阿树——小个头，肌肉发达，毛发厚密——和这只体形硕大，身披长毛，尾巴毛密如刷子的母猫看起来毫无相似之处。但他琥珀色双眼里有种阴郁而坚决的神色，让她想起了月光。 月光回望着阿树，神色里的迷茫变成了兴奋。她认出他来了。“沃土！”同样披着一身黄色毛发，连颜色深浅也与阿树别无二致的日升走上前来。她激动地扬着尾巴，但阿树的下一句话却让她顿住了动作。 “我已经不再是沃土了。”怒意让阿树声音冷峻，“在你们逼我走后，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阿树。” “阿树。”月光复述了一遍他的名字，仿佛在品味这个词。她歪了歪脑袋道：“我喜欢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你向来都是只很有自己想法的小猫。” “这就是你抛弃我的原因吗？” “抛弃你？”月光显得很惊讶，“你当时已经到了能狩猎的年纪。” “勉勉强强而已。” “但那时利爪星群正指向落日。到了你该踏上漫游之路的时候了。” “你让星星来决定我的命运。”阿树用谴责的眼神回望了母亲片刻，然后转开了目光。 松鼠飞看向周围的姐妹们。她们都不自在地挪来动去。日升正愧疚地盯着自己的脚掌。也许，她们的生活方式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简单自如。她看到溪水焦虑地朝自己的母亲瞧了一眼。他也为漫游之时到来时，自己将不得不离开而感到担忧吗？ 黑莓星走到阿树身边。“阿树现在是我们的一员了。如果他想再和你们叙叙旧，那是他的事，但他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和我们一样。你们违背意愿劫持了我们的族猫。放她们走！”他屈起自己的爪钩，“你怀着幼崽，但这并不等于我们不会为了接回我们的族猫动用武力。” 月光尚在迟疑，松鼠飞已经看到梅柳和莓鼻伏低身子，做出了搏斗的架势。鹰翅和刺掌也亮出牙齿。她的呼吸滞在了喉咙里。“她们只想让我们在这里待到月光的孩子能踏上旅程。”她马上说道。 黑莓星猛地将口鼻转向她。“那你想和她们待到那个时候吗？”他低吼道。 “当然不是了！”松鼠飞对他眨眨眼，“但她们并不想伤害我们。只要我们等上一段时间，一两个月之内这片领地就能空出来，为天族所有了。” 黑莓星冷冰冰地盯着她：“这个决定只有叶星和天族才有资格做。” 叶星挥了挥尾巴：“这是片富饶的土地。我觉得天族在这里能过得很宽裕和顺。”宽慰之情冲刷过松鼠飞的皮毛。叶星在支持她。她感激地看向继续往下说的天族族长。“我愿意给姐妹会一个月的周转时间。如果她们需要的话，两个月也可以。”她将眼神转向月光，“但她们必须放我们回自己的族群去。我绝不会再在这里待着，一天也不行。” 月光颔首。“你们可以走。”她扬起目光看向黑莓星。“我们无论是体形还是力量都胜过你们。”月光告诉黑莓星，“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任何战斗都必将鲜血横流。但如果你们不来打扰我们，就没有打起来的必要。” 黑莓星眯起了眼睛：“战斗并不总凭力量取胜。”他咆哮道。 梅柳亮出了利齿：“你囚禁了我们的族长！” “她看起来受过伤。”鼠尾草鼻吼叫着。 族群猫想为之复仇吗？松鼠飞恳切地看向黑莓星：“我们走吧。” 云雀鸣迈步上前道：“如果她们肯放松鼠飞走，何必还打上一架。要是马上回家去，叶星的伤口就能更快愈合。” 松鼠飞看向这只年轻公猫，庆幸他是个有理智的武士。他是用脑子在思考，而不是爪子。烁皮选了一位好伴侣。 “很好。”黑莓星用尾巴招呼一下，族群猫们便开始转身朝蕨叶通道撤退。 松鼠飞逗留在后面，与月光目光相接：“谢谢你们与我们分享猎物。” “很抱歉我们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相遇的。”灰色母猫说道，“如果还能重聚，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叶星看了看月光，但没有说话。姐妹会的慷慨显然没有让她产生感激之情。她简单地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跟在族猫们身后走开了，松鼠飞则朝月光颔首致意。 “希望你哺育幼崽顺利。” “谢谢你。”月光挥挥尾巴。 “你来不来？”黑莓星在通道口站定，怒视着松鼠飞。他脊背上的毛发根根竖起。 “我得走了。”松鼠飞朝他走去，心下却因为自己被像个幼崽一样吆来喝去地叫走而恼羞不已。 黑莓星等她从蕨丛间挤过去后，才跟在后面离开了营地。她的族猫们在山谷间蜿蜒前行。她迈步跟在后面，为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倍感欣慰。 “以星族的名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黑莓星来到她身旁。 她垂下头，鼓起勇气迎接这场她早就明白无法避免的争吵：“对不起。” “跑去折腾出这么一桩野兔脑子的事，告也不告诉我一声！” 她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烧穿了她的皮毛。“要是你知道的话，你会制止我的。”她小声说。 “我当然会制止你！”他厉声喝道，“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吧。你又找来了整整一群猫加入领地纷争。就像影族和风族还不够我们受似的！” “但我们不用和她们起纠纷。”松鼠飞不赞同他的话，“她们不介意天族在她们用完以后接管那片土地。”她打住话头，朝他看去。她跑来这里确实不应该，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已经找到了各族眼下面对的问题的答案。“你看不出来吗？我为天族找到了他们需要的领地！现在各族就不用为了争夺领地再次开战了。” “别天真了。”黑莓星盯着她，“新的领地也许会意味着新的战斗。打从什么时候起，会有族群满足于掌中之物了？” “当每个族群都拥有足够资源的时候，争斗自然就会停止了。”为什么他这么消极？“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制定出合适的边界。而一旦天族搬过去，每个族群就都能坐拥丰富的资源了。” 黑莓星与她擦肩而过，走到了族猫们后面。 松鼠飞追上去，恼火地竖起了毛发。“我只是想出了好办法，就去贯彻践行了。”她厉声说道，“叶星对这片新领地印象很好。现在，天族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真正称之为家的地方。你只是不想承认我是对的而已！” “一派胡言！”黑莓星尾巴一甩，“我是族长。我欢迎任何族猫提出他们的想法，如果有可取之处，就算证明了我判断错误我也没什么不乐意。” “我的想法就有可取之处！”松鼠飞咽下懊恼。 “你只知道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黑莓星低吼道，“你真的考虑过让天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二度搬迁，他们要面对什么吗？他们还得再建立一个营地，还要去了解自己的新领地。你怎么知道那里没有两脚兽或者一整窝狐狸呢？你一条尾巴一条尾巴地勘察过这块土地吗？要是他们的哪只幼崽在这里被蛇咬死了怎么办？你负得起责吗？” “生活本来就危机四伏！”松鼠飞没有对在脑海边缘微微闪动的疑虑多加理会，“天族不管生活在哪里，都会有风险！” 黑莓星没理会她说的，继续道：“况且你也不想想，又一次让其他族群来指定天族生活的地方，他们只能依言照办——这样会让天族显得像什么样子？你觉得等其他族群把天族推来搡去以后，他们还会将自己和天族平等视之吗？” “这又不是我考虑的！”松鼠飞反驳道，“决定要留给天族来做！叶星是自己愿意搬迁的。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愿吧。”黑莓星顿了顿，目光沿着小路看去。前方的路径变得陡峭起来，消失在圆石之间。“等到被隔在这些山丘中度过几个季节以后，你确定天族不会觉得，自己又被排挤到其他族群之外了吗？” “怎么会？这片土地紧邻着我们和影族的领地。他们也会拥有一片狭长的领地，直通向湖畔。他们会和我们一样，成为各族中的一分子。”松鼠飞快步跟上他，循着一条蜿蜒进狭窄河谷中的小径前行。他们前方的族猫走在高悬的岩石下。头顶上只能看见窄窄一片布满繁星的夜空。当小路变得开阔，进入另一道山谷时，黑莓星再次开了口。 “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他哑着嗓子说道。 “我知道。”愧疚在松鼠飞的皮毛下泛起涟漪，“我不知道我会离开这么久，我还把我的去向告诉烁皮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烁皮也很担心。”他告诉她，“而且因为你让她给你保守秘密，她比我更难受。她不知道把实话告诉我算不算背叛了你，也不知道保持沉默算不算背叛了我。你真不该把她置于这样的两难境地。” 松鼠飞几乎要缩到自己的皮毛下面去了。“我知道。”她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让各族重新稳定下来。我之前怎么知道我们会被关起来？”说话间，愤恨在她胸中沸腾翻涌。黑莓星根本没有尝试过理解她！他难道享受这种令她不好过的感觉吗？“但我们没有受到伤害，而且能有机会看看其他猫是怎么过日子的也还不赖。姐妹会的生活方式很有趣。” “我们的就没意思了？” “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很清楚！”他表现得像只幼崽一样！“她们对我们很好。”“那叶星的伤口怎么说？” “她试图逃跑。” “你没试过逃吗？”他谴责地望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太喜欢姐妹会了，都不想回家了？” “别鼠脑子了！” “‘鼠脑子’？！”他对她怒目而视，“你逼得我带领自己的族猫踏上敌对的领地来救你们，现在你反倒叫我鼠脑子？你可是副族长，看在星族的分上！你本该保护你的族群，而不是让他们以身涉险。况且你还是我的伴侣。如果在雷族有一只能让我依赖的猫，那就该是你！” “你当然可以依赖我！”松鼠飞掌下的地面仿佛移动起来。他不再信任她了吗？ “如果你表现得像个莽撞冒进的学徒，就不行。”黑莓星瞪着她，“从现在起，我要求你做出的每个决定都经过我审核。在森林大会上不准再和我争论。如果一位副族长连支持自己的族长都做不到，那她也许就不适合担任副族长一职。”扔下这句话后，黑莓星就绷着双肩挤到了前面去，跟着族猫们沿蜿蜒小径走进一条长满树木的溪谷中。 有几位雷族武士朝松鼠飞投来同情的眼神，这让她感觉更糟糕了。 刚才是我自己的伴侣威胁要取消我的副族长职务吗？她拖在队伍后面。和他再讨论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似乎铁了心要扭曲她讲话的原意，也显然不愿承认她的做法或许能帮上各族的大忙。突然之间，她想念起姐妹会营地里那种亲切宁静的气氛来。在那里度过的那些日子里，从来没有猫为领地唇枪舌剑，瞻前顾后过，也不会为她们的同营伙伴是否遵循了武士守则而叽叽歪歪。从她们的状态看来，生活似乎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她们不去批判，也不生抱怨。队伍渐渐靠近了族群边界，松鼠飞胸口紧巴巴的，觉得森林隐隐向自己压迫而来。 她能感觉到，黑莓星短时间内是不会原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