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外传全14册 第8章 考虑

    正从空地上穿过的翻爪停下了脚步。他嘴里还叼着一捆为长老巢穴准备的新鲜苔藓。他来到松鼠飞近前，将苔藓放到地上。“看到你回来真好。冬青簇还说姐妹会想把你们关上一辈子呢。”他热情地朝她眨眨眼，“她说她们的个头有普通猫的一倍大。她们可不可怕？” 松鼠飞抽抽尾巴。自从昨天回来以后，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回答了多少个关于姐妹会的问题了。“她们是好猫。”她耐心地对他说。 翻爪看起来有些困惑：“但她们挟持了你们呀。” “虽说如此，但她们也和我们分享猎物，还照料叶星受伤的脚掌。”猫儿们可以既温和善良，也仍然扞卫自己的权利，为什么族猫们会这么惊讶？ 翻爪将脑袋歪向一侧：“所以你才没有试图逃出去吗？” 松鼠飞将愠怒咽了回去：“叶星的伤情让我们很难逃脱，而我绝不会把她丢在那里。” “但你说她们是好猫呀。她留在那里也不会有事。” “独自脱身是不对的。”这些年轻猫不知忠诚为何物吗？ 但翻爪没有继续纠结。“她们是泼皮猫吗？”他认真地问，“鬃爪说她们以前是暗尾的同伙。” “她们当然不是。”松鼠飞猛地弹了弹尾巴。看到冬青簇从猎物堆走来，她松了一口气。 黑毛武士严厉地望着翻爪：“你不是应该在清理长老巢穴吗？” 学徒的尾巴垂了下去。“我想了解一下新的族群。” “我告诉过你了，”冬青簇说道，“那不是个族群，只是一些生活在山地附近的猫罢了。松鼠飞遇上她们纯属不走运。” “为什么你们要跑去山地附近？”翻爪朝松鼠飞眨眨眼，“我们要搬到那里去吗？海石竹爪说秃叶季到来前必须有个族群搬过去，不然我们就都会饿死。” “谁都不会饿死的。”冬青簇抱歉地看向松鼠飞，“让学徒不要传八卦简直像阻止鸟儿啼唱一样难。” 松鼠飞的目光掠过空地。自从她回来后，整个族群都在议论她与姐妹会一起生活的经历。这会儿，族猫们安顿下来吃正午的一餐。白翅和蜜毛从猎物堆叼回了老鼠。云雀鸣将一只田鼠放在露珠鼻掌间。鳍跃和桠枝栖身在武士巢穴旁，他们飞快地瞄了松鼠飞几眼，才埋头吃起兔子来。玫瑰瓣同情地朝她眨了眨眼，仿佛她是位大病初愈的患者一样。 灰条坐到长老巢穴外的米莉身旁。米莉显得很憔悴，灰条紧紧挨着她。“你一定很高兴能回来吧，松鼠飞。”他朝空地这边喊道，“其他猫的食物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好吃。” “想象一下吧！”云尾在他旁边伸展肢体，“一个没有公猫的猫群。谁听说过这种怪事？我希望她们没有让你产生类似的想法。”他戏谑地朝松鼠飞眨眨眼：“要是米莉跟亮心把灰条和我扔出去了，我可不知道我们俩要怎么办。” 米莉粗哑地咕噜起来：“那巢穴可就整洁多了。” 灰条拿鼻头推了推她的面颊：“但你会想我的，是不是？” 米莉也用鼻子将他挤开了，眼里闪着爱意。“当然会啰，你这个老傻瓜。”一时间，打新叶季伊始时就挂在老母猫脸上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细碎的石头从落石堆上一阵雨似的往下掉，松鼠飞抬起头，看到黑莓星从高石台上爬了下来。她转开目光，避免与他对上眼。她从姐妹会的营地回来以后，黑莓星就一直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被他这样挡在一条尾巴远外不能接近，让松鼠飞心中生疼，但她能理解他为什么还余怒未消。她在族群里引发了不少担忧与骚动。但她真希望他没对她说过考虑撤销她副族长一职的话。她被姐妹会囚禁，还不是因为她想找个办法来维持族群间的和平。他不也想要和平吗？为什么他不能支持她的方案，反而还为之批判她呢？ “松鼠飞。”他朝她走来，眼神冷漠。 她点头致意：“黑莓星。” “你计划派谁参加明天的黎明巡逻队？”他环顾族群。 “我还没决定。” 黑莓星皱起眉头，放轻脚步走进高石台的阴影下。他抽了抽尾巴，示意松鼠飞靠近。“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了，你作为副族长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要提前让我知晓。”他压低声音说道。 松鼠飞肚子里忽地燃起怒火。“我从来不会在早晨到来前决定派谁巡逻。”她冷冷地对他说，“我会根据谁醒着来决定。当有武士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进森林的时候，却将另一位还在酣睡的武士叫起来去巡逻毫无意义。” “草率的做法。一位武士应当知道自己有没有巡逻任务，并提前做好准备。”黑莓星抽动耳朵，“从现在起，我希望在前一夜知道第二天参与黎明巡逻的名单。” 松鼠飞屈起爪子说道：“所以现在都要这样了吗？你要编出些鼠脑子规矩来表明你才是管事的？” “你是我的副族长，”他对她说，“我需要确定你能听从命令。” “不然你就把我换掉。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松鼠飞瞪着他。 黑莓星波澜不惊地与她对视着：“我需要知道我能信任你。” “你当然可以信任我！我爱你，也爱我的族群。我永远也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或者他们的事。”姐妹会的生活似乎突然对她产生了吸引力。月光会胡编出无意义的规矩叫白雪和其他猫遵守吗？这样的场景想想都荒诞不经。黑莓星本该是她的伴侣。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和她说话，却非要试图让她觉得自己很渺小呢？ 黑莓星哼了一声：“我只是担心你的判断力不够，决策不够合理罢了。” “不合理？”松鼠飞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就因为我想出了一个方案并且努力施行吗？” “因为你的方案将天族和雷族置于险境了。”他谴责地看着她。 “姐妹会并不危险，她们对任何猫都不——”她发觉烁皮正从空地边缘盯着他们，于是住了嘴。 橙色武士不安的目光在黑莓星和松鼠飞身上转来转去：“你们没事吧？” “当然没事。”松鼠飞迫使自己放平毛发，快步朝烁皮走去，“我们只是在讨论巡逻队而已。” 烁皮看起来有些怀疑。“我是想和你们俩聊聊，”她迟疑地说道，“但我也可以过会儿再来。” “不用。”松鼠飞马上说道。 “你没有打断什么。”黑莓星走过来加入她们。当他与烁皮碰碰鼻头打招呼时，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似乎有利爪撕扯着松鼠飞的心脏。她多么怀念与黑莓星亲近的感觉啊。 烁皮看着他们：“有件事情我必须和你们说。” 松鼠飞不安得皮毛刺痛，她意识到烁皮看起来很紧张。但这位年轻武士毛发光滑，眼神也熠熠生辉。她看起来再健康不过了。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我怀幼崽了。”烁皮对她眨眨眼。 “烁皮，这真是太好了！”喜悦从松鼠飞皮毛下涌过。她望向空地那边正与露珠鼻共享一只田鼠的云雀鸣。这只年轻公猫正与同巢伙伴聊天，他双耳竖立，目光炯炯。烁皮要成为母亲了，而她的伴侣既是一只善良的公猫，也是一位优秀的武士。烁皮和赤杨心都生活得很快乐，找到了心之所属。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但悲伤却紧拽着她的肚子不放。她也渴望幼崽——还有一位仍然爱她的伴侣。这样的可能似乎突然变得遥不可及。她思绪飞旋。她竟有这样的渴望，是不是太愚蠢了？她是不是该放弃奢求，余生老老实实地看着族群在自己周围发展、改变，自己却只能渐渐老去，最后化为土灰？ “松鼠飞？”烁皮焦急地对她眨眼，“你是开心的吧？” “我当然开心呀。黑莓星也是。”她朝他看去。 黑莓星正望着她，目光中闪现出同情。他猜到她刚才想的是什么了吗？她刚一与他对上目光，他就转开了眼，用鼻子碰了碰烁皮的脑袋。“真是好消息，烁皮。我们太为你高兴了。孩子们什么时候出生？” “我不确定。”烁皮咕噜个不停，欣喜地蓬松着毛发。 松鼠飞朝年轻猫后的腹部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已经开始鼓起来了。“看起来不会太久了。”她亲切地说道。 烁皮将面颊贴上松鼠飞的脸。“我等不及当母亲了。”说完便走开了。她刚走近云雀鸣身旁，公猫便跳起身去，与她皮毛相擦。 松鼠飞转过身面对黑莓星，态度重新冷硬起来。他要给她再胡扯几条规矩吗？ 他正温和地凝视着她。“我知道，这肯定很难受。”他低声细语。 松鼠飞愧疚地怔住了，烁皮的好消息引发的悲伤让她觉得自己很可耻。更糟的是，还被黑莓星看出来了。“我为她感到高兴。我为他们俩都感到高兴。” “但我知道你有多想再生育幼崽。”他说道。 她眯起眼睛，怒火翻腾。“而我知道你有多不想。”她扭过身去将尾巴朝着他，大步走开了。每迈出一掌，她的怒火就消融一些，转而变成内疚。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呢？他只是想对她好一些啊。她不堪重负，朝巫医巢穴走去。她需要找只猫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她想起自己回到营地时，叶池显得多么宽慰——她肯定会理解的。 她低头穿过黑莓藤，看到赤杨心正蜷伏在水池旁分拣药草。叶池忙着从一个给病猫准备的窝铺里面扯出旧苔藓。松鼠飞走进来时，她抬起头来。看到妹妹的表情，她眯起了双眼：“都还好吧？” “不太好。”松鼠飞沙哑地说。 “来帮我搜集些药草吧。”叶池说道。 赤杨心从掌中的活计上抬起眼：“我们今早才搜集过药草。” “我知道。”叶池挥了挥尾巴，“但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些金盏花。它们的花期可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她穿过巢穴，催促松鼠飞出去。“出什么事了？”她们步入阳光中时，叶池问道。 “没什么事，真的。”松鼠飞迟疑着说道，“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叶池把她推向前方。“是因为烁皮怀孕吗？”她来到营地出入口前，埋头钻过去。 松鼠飞快步跟上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学习的课程就是为了让我能判断出怀孕的猫。”叶池停下脚步，与松鼠飞对视，“而且你和我说过你有多想再生育。” 松鼠飞凝视着她：“我知道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叶池挥舞尾巴。“好了，来点儿新鲜空气吧，会对你有好处。”她快步跑开，沿着上坡朝山毛榉林奔去。 松鼠飞紧随其后，享受微风从毛发间穿过的感觉。她们的脚掌在森林地面上拍打出的声音具有抚慰心灵的力量。树木与黑莓灌丛组成的熟悉景象舒缓了她的焦躁。 树林中露出一小片空地，叶池放缓了脚步。一簇簇金盏花丛生于蕨叶间，她带着松鼠飞走向一片浓密的花丛。繁花密集，仿佛地面上泼开了一汪橙金色。巫医在花丛边蹲下，用牙齿扯下一株茎秆，放到地上。她看向松鼠飞。“能感到悲哀也是正常的。” “是吗？”松鼠飞对她眨了眨眼。 “听到烁皮怀孕的消息，自己却没有，肯定会觉得难过。”叶池同情地歪过头。 松鼠飞盯着自己的脚掌：“我觉得自己好自私。” “想要幼崽并不是自私。” “我很为烁皮开心的。”松鼠飞急切地看着叶池，“你知道的，对吗？” “你当然会为她开心。” 松鼠飞坐了下来。“只是，真的好难受啊。”罪恶感再次扎进她的心头，“要看着我的孩子生育她的孩子。我还没准备好变得这么老。我想再要一次机会。我知道烁皮值得拥有幸福，但看着别的猫得到我如此渴望的东西，实在很难受。” “你也值得拥有幸福呀。”叶池同情地睁圆了眼睛。 “黑莓星生我的气了，我可能到死都不会再生育幼崽了。”松鼠飞感觉得到自己正沉溺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却停不下来，“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快乐起来。” 叶池用牙齿扯下另一根金盏花茎道：“我可不觉得是这样。” “但这就是我的感受。”松鼠飞回头朝石头山谷看去，“黑莓星说他在考虑要不要撤销我的副族长一职，而且他还编造出一些规矩来考验我。他不再相信我的判断能力了。” “他只是需要时间冷静下来。”叶池直起身子，朝松鼠飞走去，“你失踪的时候他担心坏了。他还以为你可能是死了。” “我现在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刚才烁皮把她的好消息告诉我们以后，他想关心我，我却冲他吼了。”松鼠飞突然觉得心情像石头一样沉重。“而且他说得对。我不应该不和他说一声就自己离开的。但我只是想让他看到，有办法可以阻止各族因为领地发生战斗。而且烁皮……”她垂下双肩，“我希望她没有看出我的难受。我为她开心，真的，但实在是太难了，我藏不住——” 叶池将口鼻贴在松鼠飞的脸颊上。“没事的，松鼠飞。你不用永远都做到尽善尽美。”她轻声咕噜着。温暖通过叶池的脸颊渗透进松鼠飞的皮毛里，让她感觉心中的痛苦缓解了一些。 松鼠飞缩开，突然前所未有地感激姐姐。尽管失去了那么多，她依然那么富有同情心。“我只能靠想象来体会你这么多个月里感受过的痛苦。你把自己的孩子送走以后，还不得不看着那么多位族猫哺育幼崽。当我抚养松鸦羽、狮焰和冬青叶，将他们当作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时，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理解过你会有多心伤。” 叶池平静地与她对视着：“我很感激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我才没有失去自己作为巫医的职位。而且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也是一起将他们抚养长大的。我一直在他们身边，也能看到他们，照顾他们。” 松鼠飞想起了月光。 对所有的幼猫来说，我们每一位都是母 亲。“姐妹会就是这样抚养她们的孩子的。每一只猫都是幼崽的母亲、同营伙伴的姐妹。”她告诉叶池，“在姐妹会里，谁都不会逼你在自己的孩子和巫医职位之间做选择。那里也没有规矩规定谁能生育幼崽，谁不能。” “但我们不是姐妹会——我们是族群猫。”叶池的目光严肃起来，“而且也没有猫逼我选。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她的声音突然冷淡起来，松鼠飞知道自己肯定触到了她的痛处。“想象事情可能沿着另一条轨迹发展，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做了就是做了，后悔也没用。我与星族的联系太紧密了，不可能考虑放弃他们。”她眯起了眼睛，“姐妹会与她们的祖先交流吗？” “我不知道。月光提到过祖先，但我不认为她们会像我们和星族交流那样与祖先产生联系。毕竟她们是宠物猫的后裔。” 叶池有些生气。“那她们怎么可能理解得了我们与星族的联结，以及我们为了荣耀群星而做出的牺牲？身为巫医不仅仅意味着知道几种药草，或者懂怎么治疗肚子痛。我怀疑这个姐妹会根本不知道预言为何物，根据你讲的内容看来，她们忙着生活在当下，没心思去揣度她们的过去或未来。” 松鼠飞低了低头：“很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只是看到其他猫的生活方式和我们如此不同，感觉有些异样。”松鼠飞忍不住觉得活在当下或许也不赖，不用总被规则、祖灵和传统这类东西拖累。她抖散毛发。“但姐妹会很快就要离开了，天族可以拥有她们的土地。” “如果星族赞成的话。”叶池尖锐地说道。 “当然。”难道叶池从来没有过被族群中的守则和传统束缚的感觉吗？“你近来与他们交流过吗？” 叶池的目光黯淡下来：“他们仍然保持着沉默。” “或许他们对天族搬迁没有意见。” “或许吧。”叶池看起来并不相信，“但在我们得到准话之前，天族最好还是不要做出任何决议。” “即便能带来族群间的和平也不行吗？” “星族自有其道。”叶池转回金盏花丛，又扯出一根花枝。松鼠飞看到叶池的耳朵在抽动。星族的沉默显然让她很不安，这场关于姐妹会的交流更是雪上加霜。要是星族会与她交流就好了。他们就可以让她知道，搬去新领地对天族有益。他们说不定还知道松鼠飞是否命中注定要生育更多幼崽。叶池的话语从她脑海中掠过。 别那么心急，松鼠飞。 别总是想让所有问题立刻解决。也许姐姐说得对。如果她耐心等等，黑莓星的怒火就会消退，他们会一起生育更多幼崽，姐妹会将会离开，天族能找到一个新家，各族也能在和平中安稳地生活下去。 费力去揣度未来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谁都不知道确切答案。松鼠飞抬起头，目光越过枝条看向午后的天空。 星族知道 会发生什么事吗？一阵寒噤沿着她的脊梁窜了下去。就算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透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