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外传全14册 第17章 格瑞魔琳

    —往昔—

    兔子在林中飞驰，越发靠近了影族边界。再过几个心跳，它就能跨过边界，逃离加入雷族新鲜猎物堆的厄运。灰条提速再提速，飞身扑上，将它按在了离边界不到一只狐狸身长的地方。兔子惊恐的尖叫声伴随他咬在猎物喉咙上的一口戛然而止。 “星族，感谢你们送来这只猎物。”灰条气喘吁吁地在地上瘫倒了几个心跳的时间，好平复呼吸。这兔子肥美丰盈，能喂饱好几只猫的肚子。 说不定长老们会很喜欢…… 从追逐中恢复精力后，灰条起身准备带上兔子回营地。“蕨毛？”他喊道，目光四下扫动寻找与自己一同狩猎的族猫。 但没有回应，金棕色虎斑武士无影无踪。灰条意识到，自己一门心思狂追兔子的同时，也与他们原计划中的猎场拉开了不小距离。 我回去的路上应该能找到他。 他心想着，叼起猎物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但灰条还没走出几只狐狸身长的距离，就听见前方一片低矮的接骨木丛中传来窸窣声。“蕨毛？”他塞着满嘴兔子毛含混地问。 没有回答。显然，无论灌木丛里躲着的是什么，那都不是他的族猫。灰条立刻警觉起来，丢下兔子弹出利爪，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在黑暗中臆想出的一双双眼睛。上次袭击才过去一个月——足以令被袭击者松懈，但威胁必定尚未远离。现在口中的兔子没了，颌间不再充斥着新鲜猎物的浓烈气息，他便能够识别到灌木丛飘出的血族气味。他奋力与恐慌搏斗，心跳怦怦响了起来。 难道我被几只血族猫逮到了落单的机会？ “无论是谁，出来！”他喝道。片刻后，一只猫钻到了开阔地上。灰条认出是那位毛色斑驳的怀孕猫后。上次伏击之后，灰条被她的族猫丢在两脚兽花园等死时，就是她允许灰条逃之夭夭的——他怎么也无法认为，猫后会现在跑来攻击他。 “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母猫向他保证，说话间还低了低头表示敬意，“事实上，就我所见，我认为我们可以互相帮助。我的名字叫格瑞魔琳。” “这名字有点儿怪。”灰条嘀咕。 格瑞魔琳不以为然地弹弹耳朵：“再怪也比不上‘灰条’怪。” 灰条往后稍稍一缩，感觉受到了冒犯。但母猫接着说道：“这是我的两脚兽给我的名字，那是我和我的兄弟还有两脚兽的时候。” “你以前是宠物猫？”灰条诧异地问。她看起来——或者闻起来——同他之前见过的宠物猫哪有半分相似。 “以前是。”格瑞魔琳回答，“已经是好些日子以前的事了。但后来我的两脚兽有了幼崽，幼崽刚刚能到处走动的时候，就开始拽我们的尾巴和耳朵，于是我和我兄弟决定离家出走。后来我们就找到了血族。” “要我说还不如忍受两脚兽幼崽呢！”灰条说。 就连当宠物猫也比加入那帮吃鸦食的泼皮猫好吧！ 格瑞魔琳嗤之以鼻。“我需要支持的时候，血族为我撑了腰。”她告诉他，“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对他们以性命相托。可是现在我怀了孩子……我替我的孩子们担心。” “为什么？”灰条问。他跟这只血族猫鼻子冲着鼻子站累了，于是用尾巴示意她坐在附近一棵白蜡树下的苔藓团上，然后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在血族，一旦幼崽长到能自食其力的年龄就会被迫与父母分开。”格瑞魔琳解释说，“家庭成员是不被允许共同生活的，幼崽们要么去杀死血族的仇敌，要么自己被杀。我见过这种悲剧发生在许多猫后身上，做父亲的也不能幸免。他们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经常弄丢孩子。现在换我自己要有孩子了，我便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她声音颤抖：“这些孩子是我的一部分……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们，对他们的爱胜过了我对任何猫怀有过的爱，也许除了对我的兄弟。但我知道自己将被迫与他们道别，那会把我的心撕碎的。这我连想也不忍想。要是他们发生了不测怎么办？他们那时候还太年幼了，保护不了自己。” 她说话间，灰条发现自己对她的同情越发浓烈，但他依然不明白母猫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她能指望从他这里，或是从雷族这里得到什么呢？“我自己也有孩子，所以我能体会你的感受。”他告诉她，“但我能帮什么忙呢？你是我的仇敌，我也是你的仇敌。” “我们现在是站在不同阵营，可……”格瑞魔琳俯身靠近他，“我观察族群也有段日子了。”她压低声音承认道。“我见过族群猫怎样对待他们的猫后和幼崽。猫后哺乳期内能和幼崽待在一起，她们需要的所有帮助，巫医和族群里的其他猫都会提供。猫后甚至都不用自己去狩猎！这和血族太不一样了，血族的猫后完全得靠自己。” 这下灰条更是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听明白了格瑞魔琳说的话。“等等——你说你是想加入雷族？你，一只血族猫？” 格瑞魔琳点点头。灰条看得出她绿色眼中的绝望。“我知道这种要求不寻常，但我希望你们能考虑让我加入，还有我的兄弟斯夸普斯。不——先别忙着拒绝！”正当灰条张开嘴要拒绝时，她紧接着说：“我是说，我当然会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可以为你的族群做出许多贡献！” 怀疑顺着灰条后背勾起一阵刺痒，让脊背的毛发一根根立了起来。“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我可以帮你维护你的族群安全！”格瑞魔琳宣布，“这不是族长职责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吗？我知道你现在是代理族长。我知道血族威胁到了你。我必须告诉你，长鞭虽然凶残，但我们的新任族长怫怒——她可比长鞭嗜血多了！她打定了主意要找族群报仇雪恨。这会儿，她认为雷族正是族长不在、脆弱可欺的时候。但我可以打探出所有细节，包括他们计划的进攻时间与战斗策略。我可以把这些信息都分享给你，这样你们就能轻易打败他们——前提是你得保证等战斗结束后将我纳入族群，好给我一个能安全养育幼崽的地方。” 灰条迎着她的目光，对视了几个心跳。“我为什么要信任你？”他不动声色地问，“你毕竟是血族的一分子。你难道不在乎那些猫吗？我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你们耍的诈？” “这我没法向你证明。”格瑞魔琳叹息一声，答道，“因为谁都不知道我的计划。我甚至都没告诉过斯夸普斯，他是我在血族唯一在意的猫。我知道他爱我，可是……”格瑞魔琳埋下头，“我担心他依然忠于血族。” “那为什么还费心思把他也捎上呢？”灰条问，“你怎么知道他想当族群猫？” “这我没法肯定……但我眼看着血族开始将我的兄弟变成了最可怕的那种猫。”此刻，格瑞魔琳的双眼宛如两汪盛满了悲切的绿色深潭。“他需要一条出路。以前有一只血族猫对他来说就像是老师……不，不是老师——是像父亲一样。但他在与族群的大战中被杀死了。现在斯夸普斯怒火攻心，他总会把脾气发泄在其他猫身上，动不动就朝他们挥爪子。”她顿了顿，咽口唾沫。当她说下去时，连声音都在颤抖：“怫怒对那样的行为大为嘉奖，因为她想让我们被愤怒吞噬，随时准备屠戮仇敌。我知道，我兄弟内心深处依然潜藏着温柔的本性。但我恐怕我们再在血族待下去，斯夸普斯就会永远失去那部分自我。甚至更糟——他可能还没来得及醒悟，就死在了某一场愚蠢的战斗中。” 灰条能够理解。因为失去自己爱的猫而迷失在悲痛中，这并非由斯夸普斯开的先河。但他依然不大确定加入雷族能够解决斯夸普斯的问题。“那你肚里孩子的父亲呢？”他问，“你不能找他求助吗？” 格瑞魔琳摇头：“我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血族猫。他是只宠物猫。他的确邀请过我和他一起，住进他的两脚兽的巢穴。可是……说白了，我尝过自由的滋味，我不想再回到宠物猫的生活中。再说了，我知道斯夸普斯是永远不会同意的，我不会丢下他。” “但你却觉得他会同意到族群里生活？” 格瑞魔琳小小地咕噜了一声，半是觉得好笑，半是满怀深情：“对。他可能会需要一些时日来适应，但我认为族群生活与斯夸普斯的野性相匹配，而且也能满足我对安定的需求。” 灰条将脚掌缩到身下，蹲坐起来凝视格瑞魔琳，一面深思，一面眨眼。他的第一想法是尽可能帮帮她，但难免出现的怀疑却让他踌躇不决。她再怎么说，也是只血族猫啊，是那个试图杀死灰条的泼皮猫族群中的一员。更何况他们曾以灭顶之势差点儿祸及森林，这件事还没过去几个季节。 而且我很清楚，我的族猫可没法欢呼雀跃地看着我允许两只血族猫加入雷族——况且她自己也承认，两只猫中有一只不懂得什么时候该收起爪子。 灰条深吸一口气，开口说：“我会考虑——” 他话音未落，格瑞魔琳先前藏身的接骨木丛后便传来义愤填膺的高呼，将他的话打断了。蕨毛气冲冲地踏进开阔地，耸着肩头的毛发站在灰条面前。 “有什么可考虑的？”他质问道，“我们不能信任这只猫！” “你在偷听吗？”灰条跳起身来叱喝道，“你听见了多少？” “反正是听够了。”蕨毛阴沉地说道，“还好我听见了。我们在领地上搜遍了血族的踪迹，连一根胡须也没找见。我打赌这只猫说什么血族要进攻都是在扯谎，只不过是想要打入我们族群的借口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她那群乌合之众仍然潜伏在附近，这是他们耍的另一个把戏。要是她想把我们领到陷阱里，血族就等在陷阱边上打算把我们的皮毛都撕下来，那怎么办？” 好吧，反正两者不可能同时发生。 灰条心想，他脑子里开始转起来。 要么就根本不存在所谓计划中的血族袭击，要么袭击是真事，但这桩交易却是陷阱的一部分。“你要是参与了那天的战斗，就不会怀疑血族的实力依然足以伤害我们了。”他冷冷地说道。 “我没撒谎，我发誓！”格瑞魔琳抗议道，“信不信我是你们的事。但记牢了，要是你们选错了，那死的可不会是我。我参与过许多战斗，见过许多死亡。现在我们有怫怒领头，你们的首领又不在……我知道凭血族的实力完全能够夺走雷族的领地。” 她站起身来往两脚兽地盘的方向走，经过蕨毛时用那对灼灼的绿眸狠狠剜了他一眼。她走到接骨木树丛前，脚步稍顿，转过身来。 “灰条，你要是想商量，可以到两脚兽地盘的红巢穴来打听我。”她告诉他，“就在怫怒和别的猫想拿你喂狗的那座巢穴旁边。住在那里的宠物猫斯玛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噢，斯玛！”灰条惊呼一声，想起了格瑞魔琳说的那座巢穴，“我知道他。他是族群的好朋友。”得知斯玛和格瑞魔琳关系不错，灰条振奋了些。兴许这只母猫还是可信的。“我会考虑你说的话，然后让他给你送个口信。” “别考虑太久了。”格瑞魔琳告诫他。 她再度转过身，一挥大步走开了。 灰条和蕨毛留下来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两只猫都没说话。“我们回营地吧。”灰条最后说着，向他放下兔子的地方走去。 “就这样？”蕨毛应声，他肩头的毛发又愤愤地奓起来了，“你考虑和一只血族来的猫做交易——那些猫差点儿就毁掉了整座森林——还想让我们像无事发生一样走回营地去？” “目前而言，确实无事发生。”灰条指出，“我只是告诉格瑞魔琳我会考虑她的提议。我并没有向她做出任何承诺。” 蕨毛恼怒地喷了口气：“你连考虑都不该考虑！要是我，我就会送她几道爪痕，让她逃回两脚兽地盘都忘不了我。” 灰条能够感觉到，族猫对他决策的质疑也令他心头火起。 不会有猫像这样和火星争辩。但他强迫自己皮毛平顺，稳住声音回答：“血族猫袭击我、尘毛和黑莓掌时你并不在场，怫怒确实是个嗜血狂徒，现在得知她很有抢夺我们领地的信心，我不得不产生顾虑。对此视而不见可能会导致严重威胁，后果我们承担得起吗？” “前提是那只猫说的是实话。”蕨毛用力甩动皮毛，“但她是只血族猫。你怎么能有信任她的想法？” 她有某种特质……灰条心想。但他不会糊涂到向蕨毛宣之于口。“她说起了她的孩子，这是合情合理的。”他回答，“如果你是血族猫后，难道你不会担心吗？” “血族会带走猫后的幼崽，这话我们也只从她嘴里听过。”蕨毛反唇相讥。他嘘口气，继续说道：“灰条，你曾是我的老师，我素来信任你。我认为火星将族群交给你管理是个正确的选择。可现在……我觉得你脑子里肯定有蜜蜂！” 灰条意识到自己快要失去年轻猫的敬重了，痛楚登时狠狠在他心上咬了一记。 但我不能仅凭一只猫对我的意见，就替整个族群做出决定。 话虽如此，但他的信心也受到了严重拷问。 要是我错了，蕨毛让我不要和格瑞魔琳做交易才是正确的选择，那会怎么样呢？ “我保证我会仔细考虑、再三思量的。”他对族猫说，“但与此同时，你能否向我保证不在族群里传播这件事？我不想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还不必要呢……”蕨毛压着声音嘀咕，但音量足以让灰条听见了。“好吧。”他粗鲁地说，“但你早晚也得告诉他们的。” “我会的。”灰条回答，“等我做好准备。” 蕨毛恼火地喷了个响鼻。“那我们回营地吧。”他厉声说。 他旋过身往接骨木丛后走去，嘴边挂着几只老鼠回来了。“我仍认为与那只猫做交易是个糟糕的主意。”他咬着老鼠尾巴嘟囔道。 “坐等血族进攻，却对进攻时间和策略一无所知是更糟糕的主意。”灰条仍未放弃希望，想要说服年轻公猫，“假想有猫要送你一只肥美多汁的兔子。你难道不要？” 蕨毛摇摇头，颌下的两只老鼠甩动起来。他显然还是闷闷不乐。“如果对方是只血族猫，那我一根爪子都不会碰。可你才是代理族长，”他低吼，“所以，我想最终决定权在你。” 不幸的是，的确如此。“我们回去吧。”灰条叼起兔子说道。 两只猫往营地走的路上，灰条让族猫走在前方几步，将他仍旧倒竖的皮毛和愤愤抽动的尾巴看得一清二楚。 我猜他是想让我看看，要是我和格瑞魔琳达成了交易，族群里别的猫会是什么反应。 他几乎能听见族猫们将会爆发出的吼叫声，看见他们的怒目。 我可不盼着那样的场面成真，一点儿也不。但我大概是不得不为族群的利益老实忍受了。 他无望地长嗟一声。 唉，火星，你什么时候能回家来啊？ 接着，他想起自己并不完全是孤独的。还有一只猫，他能够信任对方的智慧，对方也会为他提供建议，不会发火或怪罪他。 感谢星族，我还有炭毛可以依靠！ 回营地后，灰条将兔子送给了长老们，然后挤过荆棘通道钻进了巫医巢穴。炭毛在巢穴里替栗爪挑扎在掌垫上的刺。灰条趁着等待的时机又将先前与蕨毛的对话细细思索了一番。 火星会同意蕨毛的想法，认为与格瑞魔琳交易冒了太大风险吗？若是火星会怎么做？他无法想象答案是什么。 “行了，好好舔舔就行。”炭毛说道，她已经拔出刺来，几滴血从伤口处滴落，“回你的巢穴好好休息，然后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再来找我检查一次。在那之前你不用承担任何职责，如果尘毛有意见，叫他来找我。” “谢谢你，炭毛！”栗爪在用力舔舐的间隙回答。 “另外别用那条腿踩地。”炭毛在年轻学徒起身要走时补充。 “好的！”栗爪用三条腿踉踉跄跄地往巢穴外走，经过灰条身边时对他尊敬地点了一下头。 炭毛看着她离开，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刺挪到一旁。“这些猫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对自己落脚的地方多看着点儿啊？”她转向灰条，接着说道，“嗨，灰条。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我需要你的建议。”灰条回答。他挨着巫医坐下身，将自己在森林中遇见格瑞魔琳的经过，对方提出的交易，以及蕨毛火冒三丈的反应都一一道来。“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炭毛听他讲完了所有故事，中间没有开口打断过。她表情平静，却也严肃。等灰条说完后，她转开头，深思在蓝色的双眼中投下阴影。灰条等待着巫医给一个反应，他感觉自己的腹部都在翻绞。 终于，巫医转头回来看向灰条。“这个决定事关重大，”她喃喃道，“我想，擅自决定不大妥当。我想去月亮石，寻求星族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