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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第28章 儒蚀汉城·礼覆寒骨

    刘学政暴毙的阴云沉重地压在汉城上空,穆之团队对那神秘香料的追查尚未有突破性进展,整座城仿佛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张府别院漱玉苑加强了戒备,书院学子埋头苦读不敢多言,官府衙门更是大门紧闭,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然而,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压抑的怒火终需出口。

    就在刘学政“头七”刚过的夜晚,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城南花街柳巷的靡靡之音。

    死者被发现蜷缩在一条堆放垃圾、污水横流的暗巷深处。当打更人颤抖着灯笼照过去时,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一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跛脚老乞丐,双目圆睁,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柄寒光闪闪、造型奇特的断刃!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册破旧不堪、沾满污泥和血渍的《礼记》,被刻意地、带着侮辱性地覆盖在他的尸体之上。

    花街的喧嚣瞬间被恐惧取代,消息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在汉城底层迅速炸开。知府衙门照例派了人来,草草看了几眼,便以“流民斗殴致死”为由准备收尸了事。然而,这起发生在阴暗角落的命案,却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穆之团队的视线。

    穆之等人闻讯迅速赶到现场。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垃圾的腐臭和廉价脂粉的气息,令人作呕。但更令人心寒的,是那本覆盖在尸体上的《礼记》所传达出的强烈恶意。

    尸体被移至一处废弃的柴房暂存(官府不愿费事)。慕婉儿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和愤怒,开始了细致的检验。

    死因: 致命伤是胸口那柄插入心脏的断刃,一击毙命。

    凶器: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断刃。刃身狭长,略带弧度,尖端锋利异常,靠近断口处有特殊的血槽设计。这并非寻常刀剑,更像是一种特制的分水刺的尖端部分!

    生前受虐: 慕婉儿的检查揭示了更残酷的真相。死者双臂、双腿布满青紫色的瘀痕,新旧叠加;指甲缝里塞满了污泥和暗巷地面的碎石屑,十指指甲有数片断裂翻起,指尖血肉模糊——这是生前遭受长时间捆绑、拖拽、殴打的痕迹!他的嘴唇被打破,牙齿也掉落了几颗。这绝非简单的“斗殴致死”,而是一场蓄意的虐杀!

    身份线索: 死者确为汉城人熟悉的跛脚老乞丐,人称“孙瘸子”。慕婉儿从他破旧的内衫夹层里,摸出几枚被摩挲得发亮的铜钱和一张叠得整整齐齐、早已发黄的田契拓片(虽然无用,却是他曾经拥有土地的证明)。

    阿月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在发现尸体的暗巷及周边区域仔细搜寻。官府衙役的粗暴介入破坏了不少痕迹,但在她眼中,依然能找到线索:

    拖拽血迹: 在暗巷入口处,她发现了断续的、被污水冲刷稀释但依然可辨的滴落状血迹,方向指向巷内。结合死者腿部的拖拽伤,说明他是被活着拖进暗巷深处施暴杀害的。

    凶手足迹: 在相对干燥的巷子深处角落(未被污水完全覆盖),她发现了两种相对清晰的脚印。一种是沉重的靴印(行凶者?),步幅较大;另一种是相对轻浅的布鞋印(望风或协助?),步幅较小。两种脚印在尸体旁混杂,然后一同指向城南方向——那片龙蛇混杂、屋舍破败的贫民窟。

    物品残留: 在脚印消失的巷口,阿月敏锐地发现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缝隙里,卡着一小片深蓝色的、质地粗糙的布条,像是被匆忙经过时剐蹭下来的。

    东野轩抱着刀,沉默地走入城南的茶摊、面馆、以及贫民窟边缘那些聚集着苦力、小贩、更夫的角落。他无需多问,只需倾听那些压抑着愤怒和恐惧的低声议论:

    “…是孙瘸子!那个敢在街市上骂张家的老倔头!”

    “…听说前些日子,他不知从哪听说张家又要强占城东李寡妇那两亩薄田,喝了几口马尿,又跑到街心去嚷嚷,说什么‘礼义廉耻’,‘欺压良善’…”

    “…可不是嘛!当时就被张家的恶仆打了一顿,腿都给打折了(更跛了)…没想到…唉…”

    “…那本《礼记》…呸!杀人还要盖本书,装什么圣人!”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听说动手的是…是那边的人…” 说话者隐晦地朝贫民窟深处某个方向努了努嘴,眼神充满忌惮。

    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死者孙瘸子,并非普通的乞丐。他曾拥有土地,可能因张氏强占而沦落。他性格刚烈,敢于在街市公开揭露张氏恶行,因此屡遭迫害,甚至被打断腿(加重了跛脚)。他死前很可能再次因土地不公之事发声,触怒了某些人。

    当慕婉儿将那柄特制的分水刺断刃呈现在众人面前时,一直靠在墙边、仿佛事不关己的轩辕一刀,浑浊的眼睛突然眯了一下。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也不嫌脏污,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截断刃,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断口处。

    “哼,” 他嗤笑一声,手指在断口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形似扭曲波浪的凹痕处点了点,“襄水帮的‘过水纹’…这帮水耗子,爪子伸得倒长。”

    襄水帮——盘踞在汉江下游襄州一带的水匪帮派,以心狠手辣、行事诡秘着称,常受雇于人处理“脏活”。他们的兵器上,都有这种独特的标记。这无疑是一条指向江湖势力的关键线索!但轩辕一刀眼中却带着一丝玩味:“手法糙了点,像是故意留着给人看的。”

    穆之的注意力,则被那本覆盖尸体的破旧《礼记》牢牢吸引。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拂去书封上的污泥血渍,翻开内页。

    书页早已被污损得难以辨认,充满了霉斑、虫蛀和不明污迹。然而,当穆之翻到《学而》篇时,他的手指顿住了。在“礼之用,和为贵”这句儒家经典名言旁边,有大片朱砂批注的痕迹!

    但这朱批并非正常的注解,而是被某种尖锐之物(可能是笔,也可能是凶器)反复地、带着强烈恨意地涂抹划烂!朱红的墨迹与纸张的纤维、下面的墨字被粗暴地搅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污团,再也无法看清原句。这涂抹的力道之大,甚至透过了纸背。

    “礼之用,和为贵…”穆之低声念出这句被反复强调又被刻意毁灭的圣贤之言,眼神冰冷彻骨。凶手(或其指使者)用象征儒家秩序核心的《礼记》覆盖尸体,又在这句强调和谐、尊贵的箴言上留下如此暴戾的涂抹痕迹——这分明是最恶毒、最直白的侮辱和警告!它在无声地叫嚣:在汉城,张氏的“和”不容破坏,底层的“礼”(抗争)只配被践踏、被抹杀、被覆盖在肮脏的尸体上!

    暴力文饰,底层悲歌!

    孙瘸子的惨死,将汉城光鲜表皮下的脓疮彻底挑破:

    暴力与文饰的荒诞结合: 虐杀的手段极端残忍(分水刺断刃、生前受虐),却又刻意覆盖儒家经典进行“文饰”。这种结合,既是对受害者(曾以“礼”抗争)的极致侮辱,也是对儒家理念本身的亵渎和利用。它展示了权力如何将暴力包裹在“礼”的糖衣下,进行冷酷的镇压。

    底层抗争的无声湮灭: 孙瘸子代表着汉城无数被张氏侵吞土地、压迫剥削的底层百姓。他跛脚的身躯是无声的控诉,他微弱的呐喊是绝望的抗争。然而,他的结局是如此惨烈和卑微,如同蝼蚁般被碾碎在暗巷,甚至官方都懒得为其伸张。他的死,是底层无声抗争被无情抹杀的缩影。

    疑凶的嫁祸与迷雾: 襄水帮的标记(轩辕一刀辨认)像是一个清晰的指向,但轩辕一刀的“手法糙”、“故意留着看”的评语,以及作案风格(虐杀、文饰)与襄水帮通常干净利落的水匪作风不符,又暗示着这很可能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嫁祸。幕后黑手试图将视线引向江湖帮派,掩盖其真正的身份——那能指使动襄水帮(或其标记)的,必然是能与张氏力量勾连的势力。

    礼崩乐坏的绝佳注脚: 《礼记》上被反复涂抹的“和为贵”,成了对汉城现状最辛辣的讽刺。张氏追求的“和”,是建立在暴力压迫和消灭异己基础上的虚假和谐。真正的“礼”早已崩坏,只剩下血腥的规则。

    穆之合上那本沾满血污的《礼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纸张被粗暴撕裂的触感和朱砂那刺目的红。他望向窗外,城南贫民窟的方向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压抑而沉默。孙瘸子的血,刘学政的冤,溪边书生的骨,如同散落的碎片,正在被一张无形的大网串联。这张网的中心,是汉阳书院,是张氏家族,是他们赖以掌控一切的“文”与“礼”的虚伪外衣。

    “礼崩乐坏,莫过于此。”穆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孙老丈的血不会白流。这‘礼’下的血债,该清算了。” 追查襄水帮标记的来源,锁定那涂抹朱批的动机和可能的知情人,成为撕开这张伪善之网的新突破口。汉城的夜,更深了,但追索真相的灯火,已在最黑暗的角落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