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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第27章 儒蚀汉城·祸起雅集

    汉城的疑云尚未拨开,一桩更为震动、也更富戏剧性的命案,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城中轰然炸响,彻底搅动了表面平静的局势。

    被害者身份非同小可——主管整个荆楚道学政事务的刘文清,刘学政!

    刘学政年近六旬,虽非张氏嫡系,但在士林中颇有清誉,以治学严谨、处事方正着称。他并非张氏门生,能坐上学政之位,多少带着点朝廷平衡地方势力的意味。也正是这份“非嫡系”的身份,让他对即将到来的秋闱,保留了几分独立判断的可能。

    案发地点,更是充满讽刺——张氏家族为彰显文风、笼络士林,在其奢华别院“漱玉苑”举办的一场高规格“文雅集会”。

    是日,漱玉苑内名流云集。汉阳书院山长、张氏当代家主张伯仁高踞主位,州府官员、本地名儒、世家子弟、以及少数被邀请的寒门俊彦济济一堂。丝竹悦耳,茶香袅袅,吟诗作对,品评书画,一派风雅祥和的景象。刘学政作为主管学政的最高官员,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且位置颇为靠前。

    变故发生在集会进行到高潮,众人正围绕一幅前朝名画展开品鉴之时。刘学政突然脸色涨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目光死死盯着主位上的张伯仁,充满了惊愕、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刘大人?!”

    “学政大人您怎么了?”

    周围顿时一片惊呼混乱。

    张伯仁反应极快,立刻站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与“关切”,疾呼道:“快!扶住刘大人!定是操劳过度,急火攻心了!速请医官!” 张府训练有素的下人立刻上前,看似搀扶,实则迅速控制住了刘学政瘫软的身体。

    然而,一切都太快了。刘学政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彻底软倒,在满座衣冠楚楚的名士面前,在丝竹余音未绝的雅集之上,气绝身亡。

    学政刘大人“中风”猝死!

    消息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汉城。官方的说法迅速出炉:刘学政年事已高,夙夜操劳,于雅集之上突发中风(或称心疾),不幸暴毙。知府衙门象征性地派人查看,很快便以“急症猝死、并无外伤”为由结案,催促家属尽快办理后事。

    张府更是表现得“痛心疾首”,张伯仁亲自撰写挽联,表示将承担刘学政丧仪的部分费用,一副痛失良才、顾全大局的模样。整个汉城上层,似乎都接受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然而,穆之团队却嗅到了浓烈到极致的阴谋气息。一个掌管学政的关键人物,偏偏在秋闱前夕、在张氏主持的雅集上暴毙?这巧合,太过致命!

    刘府沉浸在一片悲恸之中。慕婉儿以游方医女、擅长处理急症后续调理的名义,带着药箱和“慰问”之心上门。她言辞恳切,表示曾听闻刘学政清名,愿尽绵薄之力,帮助处理遗容或安抚受惊家眷(刘学政猝死时,其夫人也在漱玉苑,受惊不小)。

    刘府管家见其是女子,言语得体,又确实需要人手安抚女眷,便勉强允了她进入内堂帮忙。

    借着为刘夫人施针安神的机会,慕婉儿表达了哀悼,并“无意”提及:“夫人请节哀…学政大人平日身体可还康健?怎会突然…” 刘夫人悲痛欲绝,情绪激动下,泣不成声地哭诉:“…他身体一向硬朗!昨日还在书房批阅考卷…他…他前几日还因秋闱座师安排之事,与…唉!只说是操劳…可那样子…那样子分明是…” 后面的话被管家及时制止,但透露的信息已足够惊人——刘学政死前曾对秋闱安排有异议!

    更关键的是,在获得刘府信任后,慕婉儿得以短暂接近刘学政的遗体(以整理仪容为由)。她细致地观察,在外表“无外伤”的掩盖下,发现了蛛丝马迹:

    细微挣扎痕迹:刘学政的左手手背靠近虎口处,有几点极其细微、呈新月形的皮下出血点,像是临死前极度痛苦时,指甲无意中抠抓自己或身边硬物(如座椅扶手)所致。这与单纯“中风”后迅速失去行动能力的典型症状略有出入。

    指尖残留物: 在慕婉儿极其小心地检查刘学政紧握的右手(被发现时被下人强行掰开过,但仍有僵硬)时,在他弯曲的食指指甲缝深处,发现了几粒极其微小、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深褐色香料碎!这碎屑质地特殊,带着一种极其淡雅、却非本地常见的异域香气,绝非刘学政日常所用之物,也非漱玉苑当日燃点的普通檀香或沉香。

    当夜,阿月如同真正的暗夜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已被严密看守起来的案发现场——漱玉苑举行雅集的那处水榭。

    现场早已被彻底“清理”过。桌椅重新摆放整齐,地面一尘不染,摔碎的茶杯碎片消失无踪,连空气里都只剩下熏香的味道。张府的下人效率极高,仿佛要抹去一切不愉快的记忆。

    阿月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水榭的每一个角落:

    刘学政倒下的位置及周边地面、桌椅扶手,被反复擦拭,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她重点搜寻了可能残留“香料碎屑”的地方——附近的茶点桌、香炉周围、甚至窗棂缝隙,但一无所获。显然,清理工作非常彻底。

    她试图寻找可能的目击者(下人、乐师等),但漱玉苑当值的仆役如同被下了封口令,眼神躲闪,问及当日细节,皆是一问三不知,只反复说“大人突然就倒下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恐惧让他们选择了彻底的缄默。

    这次潜入,未能找到直接的物证,但现场的“完美无瑕”和目击者的集体失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证言——此地无银三百两。

    穆之没有直接接触张府或官府,而是通过各种渠道,详细还原了刘学政死前数日的动向:

    死前一日,刘学政仍在府衙处理公务,批阅秋闱相关卷宗,未见异常。

    死前当日上午,他如常到府衙点卯,与几位同僚讨论过秋闱防舞弊的细节,据称情绪稳定。

    午后,他受邀前往漱玉苑。据其车夫回忆,路上刘学政曾掀开车帘,看着书院方向,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最关键的是对“在场者反应”的收集与分析(通过慕婉儿从刘夫人口中、阿月从外围观察、以及东野轩从某些胆大的低级官员处旁敲侧击得来):穆之敏锐地注意到一个极不寻常的现象——当刘学政突然发病、痛苦挣扎直至死亡时,在场那些饱读诗书、讲究“恻隐之心”的儒家名士、高官显贵的反应,异常地平静!除了最初的惊呼,他们很快便恢复了“体面”。有人皱眉叹息,有人低头喝茶掩饰,有人目光游移,但极少有人真正流露出面对突发惨剧时应有的强烈震惊、慌乱或悲悯。主位上的张伯仁更是迅速掌控局面,其“关切”之下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这种集体的、近乎冷漠的平静,绝非面对突发意外的正常反应,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或者说,他们对此并非毫无预料?

    东野轩的注意力集中在案发后的官方和世家力量调动上:

    知府衙门的捕快在张府别院象征性地转了一圈便撤离,未进行任何实质性的封锁或盘查。

    张府别院的护卫力量明显加强,尤其是水榭附近,日夜有人看守。

    州府驻军依旧按兵不动,但军营内似乎有信使频繁出入张府方向。

    汉阳书院气氛微妙,学子们私下议论纷纷,但公开场合无人敢提刘学政之死,书院山长(张氏门生)更是下令学子安心备考,莫议朝事。

    礼乐崩坏,雅集成坟!

    刘学政的暴毙,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汉城“文教昌盛”的面具上。

    “雅集”变坟场:象征着最高文化品位与社交礼仪的“文雅集会”,竟成了当众行凶的完美舞台。丝竹管弦成了死亡的伴奏,诗词歌赋掩盖了罪恶的气息。儒家的“礼”与“雅”,在此刻沦为罪恶最精致的遮羞布。

    “急症”即谋杀: 官方的定论,世家主导的舆论,将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包装成无可指摘的“意外”。这是对律法的公然践踏,也是对人心智商的侮辱。

    名士的沉默: 在场儒家精英们的异常平静,暴露了这潭水下的黑暗早已盘根错节,甚至可能达成了某种恐怖的共识。他们的沉默,是对罪恶的默许,也是对自身既得利益的维护。

    香料的线索: 慕婉儿发现的特殊香料碎屑,是打破这完美伪装的唯一裂痕。这来自刘学政临死前挣扎中可能接触到的凶手或物品,是黑暗迷宫中的一线微光。

    穆之看着簿子上记录的关键词:异议秋闱、细微挣扎、特殊香料、名士沉默、张府主导、官府推诿…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刘学政之死,绝非意外,而是一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却以儒家礼法为掩护的精心谋杀!凶手(或其背后的力量)利用雅集的环境和自身的权势,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犯罪。

    “好一个‘文雅’集会,好一个‘突发急症’!”穆之合上簿子,眼中寒芒闪烁,“这汉城的‘文气’,真是浸透了血腥与虚伪。既然礼法成了凶器,那我们就撕开这层遮羞布,看看下面,到底是圣贤书,还是修罗场!” 那神秘的香料,成了他们撬动这铁板一块的罪恶堡垒的唯一支点。追查这香气的来源,成为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