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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人皇纪 第334章 生死限

    熔炉的咆哮终于平息。那尊巨大的青铜巨釜如同饱餐后的饕餮巨兽,在暗红的余烬中沉寂下来,釜壁蒸腾着最后一丝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硫磺、熔融金属和血肉彻底焚尽的混合恶臭,这气息如同粘稠的油脂,涂抹在穴熊部落的每一寸土地,渗透进每一块木头、每一粒沙石,也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成为永世无法摆脱的诅咒。

    部落中央的空地一片狼藉。爆炸飞溅的冰块早已融化,只留下深色的水渍。尸骸碎片被高温彻底焚毁,化作炉膛深处凝固铜浆的一部分,连灰烬都未曾留下。唯有地上那些被飞溅碎片击伤的力士留下的斑驳血迹,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亵渎神明的献祭。

    幸存者们——无论是秦霄那些眼神麻木冰冷的卫队,还是石桩、屠和他们身后那些仅存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旧部——此刻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他们沉默地清理着狼藉,动作僵硬迟缓,眼神空洞,脸上残留着浓重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焦臭,每一次目光扫过那尊沉寂的巨釜,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微颤。昨夜的景象——冰雕在炉口炸裂的轰鸣、飞溅的尸骸碎片、炉口升腾的那张由青铜色磷火构成的痛苦巨脸——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反复撕扯着他们脆弱的神经。反抗的念头早已被彻底碾碎,只剩下一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服从。

    石桩和屠站在一起,离那巨釜稍远。石桩粗犷的脸上沟壑更深,眼神浑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低着头,宽厚的肩膀微微佝偻着,曾经岩石般的意志被彻底摧毁,只剩下沉重的屈辱和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屠则像一头被拔光了牙齿的困兽,眼神中燃烧的凶戾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沉寂和偶尔掠过眼底的、难以言喻的惊悸。他们身后的旧部战士更是噤若寒蝉,连眼神交流都不敢有,只是机械地执行着最微末的清理指令,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部落。连风声都似乎被那凝固的恐怖气息所冻结。

    秦霄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青铜面具在晨光熹微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他的目光扫过下方这片死气沉沉的景象,扫过石桩和屠那失去灵魂的躯壳,扫过每一个幸存者脸上凝固的恐惧。昨夜的献祭,那熔炉深处升腾的痛苦磷火巨脸,似乎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他的眼神依旧冰冷、纯粹,如同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关键工序的工具。

    “草叶。” 秦霄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打破了死寂,却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制器。计时。”

    命令简洁如刀锋。

    一直如同枯树般静立在巨釜阴影里的草叶,浑浊的眼窝深处幽光一闪。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他缓缓迈步,走向昨夜熔炉献祭后留下的那片狼藉之地。目光如同搜寻猎物的秃鹫,在焦黑的泥地上、在凝固的铜锈渣滓间、甚至在几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混合着冰水与血污的深色水渍旁,缓缓扫视。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处——炉膛下方靠近出渣口的位置。那里,堆积着一小片灰黑色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混合着金属熔渣、未燃尽的骨灰、以及某种秘药残留物的粘稠污秽。这污秽在高温和血肉焚尽后的复杂反应下,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散发着浓烈硫磺、焦糊和金属腥气的“炉底秽”。

    枯爪探出,毫不在意那污秽的粘稠和灼人的余温(如果还有的话),如同攫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拳头大小、边缘流淌着暗红金属光泽的“炉底秽”挖取出来。粘稠的污物沾满了他的枯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接着,草叶走向部落边缘那浑浊的新渠。浑浊的渠水裹挟着泥腥和淡淡的血腥,在初春的寒风中呜咽流淌。他蹲下身,枯爪探入冰冷的渠水中,摸索着渠底粘稠的淤泥。很快,他挖起一团颜色更深、几乎纯黑的、饱吸了泥水与死亡气息的“渠底淤”。淤泥在他枯爪间滴着浑浊的水滴,散发着刺鼻的腐殖质和血腥混合的恶息。

    最后,他走向昨夜清理尸体时留下的一小堆残渣——几块未被完全焚毁、被高温烤得焦黑碳化、质地却异常酥脆的碎骨。枯爪捻起几块最细小的焦黑骨渣,在指间轻轻一捻,便化作了细腻如墨粉的“焚余骨灰”。

    草叶捧着这三样散发着各自独特恶臭的“材料”,如同捧着最神圣的祭品,缓缓走向部落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他浑浊的目光扫视四周,枯爪指向几个呆立着的、属于屠旧部的战士。

    “你。取土。”

    “你。担水。”

    “你。伐竹。”

    命令简短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被点到的战士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取土?担水?伐竹?又是这些……昨夜之前他们视为寻常,如今却如同催命符般的劳役!

    巨大的心理阴影让他们双腿如同灌了铅,动作僵硬而迟疑。昨夜渠边冰雕的寒气、熔炉焚尸的焦臭、被迫杀死同伴的鲜血……所有恐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一个被命令取土的战士,双手颤抖着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他想起了那冰雕青灰色的皮肤,胃部一阵剧烈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被命令担水的战士,看着浑浊的渠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同伴沉入水底、被冰封的恐怖景象,握着水瓢的手抖得无法控制。

    “快!” 草叶枯涩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浑浊的眼窝深处,毫无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催促。

    恐惧最终压倒了本能的抗拒。战士们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拖拽着,艰难地、动作变形地执行着命令。泥土被胡乱地堆在空地中央,浑浊的渠水被小心翼翼地担来倒入一个粗糙的石臼,几根手臂粗细、青翠的竹竿被砍伐回来,堆放在一旁。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草叶不再理会他们。他将取来的“炉底秽”、“渠底淤”和“焚余骨灰”混合在一起,堆放在那堆冰冷的泥土旁。枯爪探入腰间皮囊,摸出几片早已干枯蜷曲、颜色灰败的草药残渣,用枯指捻碎,撒入混合物中。接着,他又掏出一小把粘稠、暗红近黑、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液体——似乎是他自己的血液——滴入其中。

    然后,草叶开始了揉捏。

    枯槁的、沾满污秽的双手,如同不知疲倦的搅拌机,狠狠地插入那堆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混合物中!粘稠的“炉底秽”混合着冰冷的“渠底淤”,如同最劣质的胶泥,粘附在骨灰和草药碎末上。枯指用力地挤压、揉搓、摔打!

    “啪!啪!啪!”

    枯爪拍击泥团的沉闷声响在死寂的部落中回荡,每一次拍击都带起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粘稠的泥浆混合着焦黑的骨灰和暗红的血滴,在枯爪的蹂躏下不断变形、融合。草叶浑浊的眼窝死死盯着手中的泥团,枯唇无声地急速翕动着,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韵律。

    泥团在枯爪的反复揉捏和咒语的低吟中,颜色逐渐变得均匀,呈现出一种极其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褐色。质地也由最初的松散粘稠,变得异常致密、坚韧,带着一种金属般的沉重感。

    草叶停止揉捏。他拿起一根新伐的、笔直的青翠竹竿。竹竿内部中空,竹节已被事先打通。枯爪捧起那块暗褐色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泥团,开始极其专注地、如同最虔诚的匠人般,将泥团均匀地、一层一层地涂抹在竹竿光滑的内壁上!

    泥团在竹竿内壁均匀地延展、贴合。草叶枯槁的手指异常稳定,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精准。他确保泥层厚薄均匀,内壁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气泡或瑕疵。那股浓烈的恶臭随着泥层的涂抹,似乎被封印进了竹筒深处,只留下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从竹筒口幽幽散发出来。

    竹筒内壁涂抹完成后,草叶将其竖直放置在一旁阴凉处。他又拿起另一根同样处理过的竹筒。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截然不同。

    枯爪探入皮囊,这次摸出的是一小块边缘锐利、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薄片——似乎是昨夜熔炉铸器时飞溅出的边角料。他用枯指捏着青铜薄片,如同握着最锋利的刻刀,开始在第二根竹筒靠近底部的位置,极其专注地、小心翼翼地钻凿一个小孔!

    “嘶…嘶…”

    青铜薄片摩擦着坚韧的竹壁,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碎屑如同微尘般簌簌落下。草叶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稳定,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窝如同两口深井,倒映着那一点被缓慢钻凿出来的小孔。汗水顺着他枯槁的额角滑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但他浑然不觉。

    时间在压抑的死寂中流逝。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线,却无法驱散部落上空凝固的阴霾。

    终于,小孔钻凿完成。孔洞极其细小,边缘光滑,如同被最精密的工具加工过。

    草叶枯槁的身影缓缓站起。他拿起那根内壁涂满暗褐色泥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竖直竹筒(漏壶),又拿起那根底部钻有小孔的竹筒(受水壶)。他将受水壶放在漏壶下方,小孔正对着漏壶的底部出口。

    然后,他伸出枯爪,指向那个被命令担水、此刻正因恐惧而浑身发抖的战士。

    “注水。”

    枯涩的声音如同墓穴中吹出的阴风。

    那战士身体剧烈一颤,如同被毒蛇咬中。他惊恐地看着草叶,又看看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漏壶,最后目光落在石臼里浑浊的、带着血腥和泥腥味的渠水。昨夜同伴被冰封在渠尾的景象瞬间在眼前闪现!巨大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注水!” 草叶的声音陡然转厉,浑浊的眼窝中射出两道冰冷刺骨的光芒!

    无形的压力瞬间降临!那战士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呜咽,双手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捧起石臼旁的水瓢,舀起浑浊冰冷的渠水!

    浑浊的水流在瓢中晃动,映照出战士自己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他一步一步,如同走向断头台,挪到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漏壶旁。

    “哗啦……”

    浑浊的渠水被倒入漏壶顶部的敞口。水流撞击在涂满暗褐色泥层的竹筒内壁上,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回响。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了渠水泥腥、炉底秽恶臭和焚余骨灰焦苦的、难以言喻的死亡气息,随着水流的注入,猛地从漏壶口弥漫开来!

    水注入约八分满。草叶枯爪一挥。战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逃回。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漏壶底部那细小的出口,以及下方受水壶上那个同样细小的孔洞。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死寂中,只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一滴。

    浑浊的、带着细微泥沙颗粒的水珠,在漏壶底部出口的边缘艰难地凝聚、拉长……最终,在重力的牵引下,沉重地坠落!

    “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滴水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

    水珠穿过那细如针尖的孔洞,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浑浊的轨迹,最终落入下方受水壶的底部,发出同样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撞击声。

    “嗒。”

    第一滴水珠在受水壶底部的竹筒内壁上摔碎,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第二滴。

    “嗒。”

    第三滴。

    “嗒。”

    ……

    水滴坠落的速度极其缓慢,如同垂死之人的脉搏。每一滴之间,都隔着令人窒息的漫长死寂。那单调、规律、冰冷到毫无生命气息的“嗒”、“嗒”声,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被无限放大,如同敲打在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这声音,比昨夜熔炉的咆哮、比权杖砸碎膝盖骨的脆响、比冰雕炸裂的轰鸣……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它冰冷!它精确!它无情!它不因任何人的恐惧、哀求、愤怒而加快或减慢!它只是恒定地、冷漠地、一滴一滴地……将时间切割成等量的、无法抗拒的碎片!每一滴水的坠落,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冰锤,狠狠砸在幸存者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上!提醒着他们,生命如同这水滴,终将在无情的滴落中耗尽!

    秦霄的目光,如同两盏冰封的灯笼,穿透青铜面具的眼孔,牢牢锁定在那不断坠落的浑浊水滴之上。每一滴水的落下,都仿佛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激起一丝微澜。水滴的轨迹、坠落的速度、在受水壶底溅开的形态……所有细节都被他那非人的专注力捕捉、分析。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戴着青铜护手的右手,指向下方一个因恐惧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年轻卫队战士——那是他最初的追随者之一。

    “你。” 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守此器。水尽,报我。”

    被点名的年轻战士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守此器?守着这个散发着恶臭、滴着死亡之水的诡异东西?水尽?那要多久?在这缓慢、冰冷、如同凌迟般的滴水声中,每一息都是折磨!而且……水尽之后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拒绝,但高台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的声音,却连一个求饶的字都吐不出来。最终,他只能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到那简陋的滴漏旁,面对着漏壶底部那如同恶魔之眼般的小孔,面对着下方受水壶里那不断缓慢积攒的、浑浊的死亡之水,直挺挺地跪坐下去。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皮甲。

    “嗒。”

    又一滴水珠坠落,在他面前的受水壶底部溅开。

    年轻战士的身体猛地一抽,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秦霄的目光从滴漏和那如同石雕般僵硬的看守者身上移开,缓缓扫过下方所有幸存者苍白惊惧的脸孔。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以此计时。”

    “日出,伐木未归者——”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石桩和他那群被派去伐木的旧部离去的方向,又扫过部落外围那片稀疏的针叶林。

    “——迟归者——”

    目光再次移动,如同死神的点名,掠过屠和他身后那群面无人色的旧部,最后落回到中央那尊沉寂的巨釜之上。

    “——怠工者——”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滴漏旁那个抖得如同筛糠的看守战士身上。

    “——水尽未报者——”

    “皆斩。”

    每一个“斩”字,都如同冰冷的斧刃劈开空气!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碾碎所有侥幸的绝对冷酷!

    “以此器为限。” 秦霄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封印,将无形的绞索套上了每一个人的脖颈,“生死,系于一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唯有那滴漏,依旧在死寂中,冷漠地、恒定地、发出它那如同丧钟般的声响。

    “嗒。”

    “嗒。”

    “嗒……”

    每一滴水珠坠落的轻响,此刻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伐木者能否在日出前拖着沉重的木材归来?执行劳役者能否在“水尽”前完成那永无止境的任务?看守者能否在精神崩溃前坚持到最后一滴水滴落?

    时间,不再是模糊的概念,不再是日升月落的循环。它被这冰冷的滴水声具象化、量化,变成了一条条悬在头顶、缓缓收紧的绞索!无形的压力如同沉重的山岳,瞬间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肩头,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恐惧不再是爆发式的歇斯底里,而是变成了缓慢的、持续性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冰冷绝望,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们残存的意志和生命力!

    秦霄站在高台上,青铜面具在惨淡的晨光下如同一块冰冷的界碑。下方,浑浊的水滴在简陋的竹筒里缓慢地积累,每一滴都像砸在幸存者心头的冰锥。那个被点名的看守战士跪在滴漏旁,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汗水浸透的皮甲紧贴在背上,勾勒出脊椎骨清晰的轮廓。每一次“嗒”声响起,他的肩膀就剧烈地抽搐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石桩带着伐木的队伍,如同负重的老牛,艰难地跋涉在部落外围那片稀疏的针叶林边缘。沉重的原木压弯了他们的脊梁,粗糙的树皮磨破了肩头的皮肉,渗出的血珠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每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脚下冻土的呻吟。他们不时惊恐地抬头,望向东方天际——那里,只有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丝毫不见日出的迹象!时间!那该死的、被水滴切割的时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们疲惫不堪的神经。队伍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沉重的原木仿佛随时会压垮他们,将他们永远留在这片冰冷的林地里。

    部落内,被分配了各种劳役的幸存者们——无论是秦霄的卫队还是屠的旧部——动作变得更加僵硬而迅速。恐惧驱散了疲惫,麻木的躯壳在生死压力下爆发出最后的本能。搬运石块的手臂肌肉贲张,挖掘冻土的铜铲挥舞得近乎疯狂,搭建窝棚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工具碰撞的钝响和汗水滴落的微声交织在一起。但他们的眼神,却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部落中央——瞟向那不断滴水的简陋装置,瞟向高台上那个如同死神化身的青铜身影。每一次目光的扫过,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水……还有多少?时间……还剩多少?无形的绞索在每一次滴水中缓缓收紧。

    “嗒。”

    “嗒。”

    “嗒……”

    滴水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主旋律,恒定而冰冷。它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灵魂。

    秦霄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过下方每一个角落。伐木队伍的迟缓,劳役者的紧张,看守战士濒临崩溃的颤抖……所有细节都清晰地映射在他冰冷的意识中。效率。在死亡的鞭策下,效率的确显着提升了。这印证了他的判断——恐惧,是驱动工具最有效的燃料。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那简陋的滴漏上。浑浊的水珠在漏壶底部出口凝聚、拉长、坠落……轨迹稳定,速度均匀。这种原始的精确性,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美感。他的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规律的水滴声触动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时空里,也存在着某种类似的、精确测量时间的冰冷造物……

    看守滴漏的年轻战士,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长时间的、极致的恐惧和精神高度紧绷,已经让他的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每一次滴水声都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他死死盯着受水壶里缓慢上升的水线,浑浊的水面倒映着他自己扭曲变形的、惊恐万状的脸。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随时会从喉咙里跳出来!水……水快满了!水尽……水尽之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高台,飘向秦霄腰间悬挂的那柄锋利的青铜短剑……斩……皆斩……

    “不……不……” 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如同风中残烛。

    秦霄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个濒临崩溃的看守者。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在青铜面具后掠过。工具出现故障的征兆。需要……维护?或者……更换?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狂暴到足以撕裂整个灵魂的电子噪音,毫无征兆地在秦霄头颅深处猛地炸开!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他的脑髓!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一晃!

    眼前的景象——死寂的部落、劳作的幸存者、滴水的装置、颤抖的看守者——瞬间如同被投入狂暴漩涡的油画,疯狂地扭曲、旋转、撕裂!刺眼的彩色噪点和爆裂的白色光斑充斥了整个视野!

    在这彻底混乱、崩溃的感官风暴中心,那幅冰冷、清晰、绝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带着更加令人窒息的细节,被强行塞进他的意识!

    巨大的、惨白的、刺目到灼伤视网膜的冷光空间!一排排、一层层,由冰冷不锈钢构成的巨大冷藏柜,如同沉默的钢铁墓碑!

    他的“视线”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拉近!瞬间穿透了厚重的、凝结着厚厚白霜的玻璃柜门!

    柜内!惨白的冷光下!一层层锃亮的金属搁架上!

    景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恐怖!

    巨大的透明方形器皿内,盛放的……不再是兽类的残骸!

    而是……人类!

    被剥去了所有皮肤、如同解剖标本般被完美展示的……人体!

    一具具成年男性的躯体,被从脊柱中线纵向剖开!如同被打开的书页!所有的内脏——猩红搏动的心脏、暗红分叶的肝脏、盘绕的粉红肠管、灰白色的肺叶——都被极其精准地暴露出来!强健的肌肉束被小心地分离,如同最精细的雕刻,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惨白中带着淡粉色纹理的光泽!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白色的骨膜覆盖着关节!所有的血管和神经束如同精密的电路,被小心地剥离、固定、展示!这些被剖开的“人体标本”如同最残酷的艺术品,被整齐地、冰冷地固定在金属搁架上!每一个标本都保持着一种凝固的、展示内部结构的姿态!数量众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更令人窒息的是,每一个标本的头部!都被从颈椎处整齐切断,替换成了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结构极其精密的……青铜齿轮!齿轮的边缘是锐利的齿牙,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连接着某种未知的机械核心!齿轮的金属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在冷光灯下反射着死寂的寒光!

    一股浓烈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混合着人类组织特有的血腥铁锈味、福尔马林防腐液的刺鼻化学气息、金属的冰冷腥气以及浓烈臭氧和消毒水味道的复合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海,瞬间将秦霄的意识彻底淹没!这股气息,与下方滴漏散发出的泥腥、焦臭、骨灰的死亡气息形成了最极致、最荒诞的对比!

    “滴…嗒…”

    冷藏柜化霜的滴水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与下方那简陋滴漏的“嗒”、“嗒”声……完美地重叠在一起!冰冷的、精确的、切割时间的滴水声!在这由无数被剖开、被齿轮替换头颅的人体标本构成的“时间神殿”里回荡!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彻底碾碎的、痛苦到无法形容的嘶吼,猛地从秦霄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却被死死地扼在了青铜面具之下!他的身体剧烈地一晃!脚下坚硬的冻土仿佛瞬间变成了流沙!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冰冷和巨大的、撕裂时空的错乱感,如同灭顶的冰潮,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高台上,青铜覆盖的身影在晨光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一种超越了冷酷、近乎崩溃的、源自灵魂最底层的、巨大的茫然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