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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人皇纪 第344章 衡量

    祭坛上那面巨大的、边缘尚带毛刺的青铜圆盘,在草叶巫祝们癫狂的舞蹈和部落族民恐惧的喘息中,被缓缓抬起。它沉重无比,需四个壮汉方能勉强移动。盘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浇铸时留下的细微气泡和粗糙纹理,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浑浊、诡异、仿佛流淌着粘稠血浆的暗红光泽。盘心处,那滴秦霄之血点化留下的妖异暗红图案,如同活物的眼睛,在金黄铜质的衬托下,缓缓旋转、沉浮,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威压。

    “神……明……之……眼……已……开!” 草叶枯槁的身影立在祭坛最高处,骨杖直指铜盘,嘶哑的声音穿透夜空,带着一种掌控了神力的狂傲,“照……彻……穴……熊!通……达……祖……灵!凡……有……私……藏……污……铜……交……易……者……必……受……神……罚!”

    他浑浊的眼窝扫过下方如同受惊羊群般跪伏的族人,枯爪猛地指向那面散发着不祥血光的铜盘。

    “神……目……如……炬……无……所……遁……形!”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云,随着草叶的宣告和那铜盘“神目”的注视,沉沉地压在每一个穴熊人的头顶。篝火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剩下那面“神明之眼”散发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幽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那些曾在阴影中交换铜屑的人,此刻更是抖如筛糠,感觉那盘中的血色“神目”正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下一刻就会有神罚天降!

    草叶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他枯爪轻轻一挥。几个巫祝立刻上前,合力将那面沉重、散发着邪异气息的血色铜盘,小心翼翼地抬下祭坛。他们没有走向祭坛后方的神圣区域,而是径直走向了——工坊。

    工坊内,熔炉依旧日夜不息地咆哮着。巨大的泥范已经准备好,是秦霄亲自下令,用最细腻的河泥混合着碾碎的贝壳粉末制成,内壁被反复刮磨得光滑如镜。范的内腔,被精准地分隔成无数个大小完全一致的、方方正正的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都对应着一个“方”的标准轮廓——正是之前用于称量铜税的那一“方”。

    血色铜盘被巫祝们如同供奉圣物般抬到了熔炉旁。草叶亲自上前,枯爪抚摸着铜盘冰冷粗糙的边缘,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混合了秦霄之血、人牲怨魂和他自身巫术的诡异力量。他浑浊的眼窝深处,幽绿的光芒跳跃着,与铜盘中心那妖异的暗红图案隐隐呼应。

    “熔……神……目……入……万……方……” 草叶枯涩的声音如同咒语,“铸……天……地……之……规……矩!”

    巫祝们合力,将这面刚刚被赋予“神明之眼”身份、浸透了血祭的沉重铜盘,缓缓推入了熔炉那咆哮的白炽火焰之中!

    “轰——!”

    炉火猛地一窜,如同饥饿的巨兽,瞬间将铜盘吞没!那浑浊的暗红光泽在青白色的烈焰中挣扎、扭曲,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怨魂在无声尖啸!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硫磺焦臭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血腥邪气,猛地从炉口喷薄而出!

    草叶立在炉前,枯槁的身影被跳跃的火光拉长、扭曲,如同地狱的守门人。他口中念念有词,发出极其尖锐、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咒言。枯爪不断从腰间那个散发着浓烈草药腐败气息的皮囊中,抓出一把把色彩诡异、气味刺鼻的粉末,猛地撒入炉火!

    粉末接触烈焰的瞬间,爆发出五颜六色的诡异光焰!炉膛内的火焰颜色变得更加妖异,青白中混杂着幽绿、暗紫和诡异的血红!那面血铜盘在如此恐怖的火焰中迅速融化、变形,连同盘心那妖异的图案,一同化作了翻滚的、粘稠的、散发出令人作呕邪异气息的铜水!

    这铜水不再是祭炉中那澄澈的金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污浊、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暗褐色!更诡异的是,铜水表面,似乎有无数极其细微的、扭曲的暗红色丝线在疯狂游动、纠缠,如同被投入熔炉的亿万怨魂最后的挣扎!

    “注……范!” 草叶发出一声尖利如同夜枭的嘶鸣!

    早已准备好的工匠们,脸上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麻木,用裹着厚厚湿泥的长杆,小心翼翼地将炉口那翻滚的、散发出恐怖邪异气息的暗褐色铜水,引导向巨大的泥范浇口!

    “嗤啦——!”

    滚烫的、如同污血般的铜水,带着刺鼻的硫磺腥气和浓重的怨念邪气,灌入了光滑的泥范之中!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工坊!铜水迅速填满了泥范内那无数个方方正正的小格子。

    草叶枯爪猛地按在滚烫的泥范外壁上,口中咒言如同疾风骤雨!他浑浊的眼窝死死盯着泥范,幽绿的光芒几乎要透体而出!泥范内部,那暗褐色的铜水在急速冷却凝固的过程中,无数游动的暗红血丝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疯狂地朝着每一个“方”形铜块的核心汇聚、凝结!

    “嗡……”

    一股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从泥范内部隐隐传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共振。

    等待是漫长的,充满了硫磺、焦臭和无声的恐惧。当泥范终于冷却到可以开启时,时间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

    草叶亲自上前,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撬开沉重的泥范顶盖。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了金属腥、硫磺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血腥气,如同实质的毒雾,猛地从开启的范腔中喷涌而出!离得近的几个工匠被这气息一冲,顿时脸色发青,剧烈地干呕起来。

    范腔内部,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无数块方方正正、大小完全一致的铜块,整齐地排列在格子里。它们不再是纯净的青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污浊、如同凝固了淤血的暗褐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每一块铜块的表面中心位置,都清晰地凝固着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刺目的暗红色斑点!那斑点如同凝固的血滴,又像是某种活物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幽幽的、带着无尽怨毒和冰冷贪婪的微光!

    仿佛那面吞噬了人牲、融汇了秦霄之血、被草叶巫术点化的“神明之眼”,此刻分裂成了千万个微缩的、更加邪恶的瞳孔,附着在了每一块新铸的“货币”之上!

    工坊内死寂一片。只有熔炉火焰的咆哮和人们压抑的喘息。所有工匠都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些散发着邪异气息的铜块。那暗红的斑点,如同烙印,灼烧着他们的灵魂。

    草叶枯槁的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扭曲了他枯槁的皮肉,浑浊的眼窝深处,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跳跃。他枯爪伸出,用两根指甲极其小心地捏起一块暗褐色的、带着血红斑点的铜币。

    冰冷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和一丝若有若无阴寒邪气的触感传来。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那暗红斑点散发出的、如同活物般微弱的怨毒脉动。

    “此……乃……天……地……之……规……矩……” 草叶枯涩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狂热,在死寂的工坊里回荡,“名……曰……‘血……铜……方……’!”

    “一……方……一……命……”

    “一……方……一……价……”

    “持……之……交……易……如……奉……神……明……”

    他枯爪捏着那枚散发着邪异气息的血铜方,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窝扫过下方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工匠,最后仿佛穿透了工坊厚重的泥墙,投向了整个被恐惧笼罩的穴熊部落。

    “王……命……”

    “即……日……起……”

    “凡……部……落……之……内……”

    “盐……粟……肉……皮……器……具……劳……役……乃……至……人……命……”

    “皆……以……此……‘方’……为……价!”

    “违……者……”

    草叶枯爪猛地收紧,捏着那枚血铜方,枯槁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暗红的斑点生生捏碎!

    “……视……同……渎……神……”

    “……焚……魂……入……镜!”

    冰冷的宣告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工坊内炸开,又迅速被硫磺的浓烟吞噬。工匠们身体抖得更加厉害,看向那些暗褐色铜块的眼神,如同看着择人而噬的毒虫。

    很快,第一批铸造出来的、带着暗红血斑的“血铜方”,被剑卫们用粗糙的木盘盛着,如同分发死亡的种子,送到了部落中几个被指定的“交易点”——工坊门口、储粮的土窖旁、以及部落中央那口苦涩的咸水井边。

    每一个交易点,都立着一块同样污浊、刻着扭曲符文的木牌。木牌上,用烧焦的木炭,极其粗暴地画着物品的简图,并在旁边刻着一到数个不等的、代表“方”的划痕。

    一张完整的、硝制好的鹿皮旁边,画着五道深深的刻痕。

    一小陶碗浑浊的、带着泥沙的粟米旁,刻着三道刻痕。

    一小块灰白色的、粗粝得硌牙的盐巴旁,刻着十道触目惊心的刻痕!

    甚至……在靠近祭坛的一个阴暗角落,一块木牌上画着一个简陋的、蜷缩的人形符号,旁边刻着……二十道深深的刻痕!

    冰冷的价码,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上了每一个穴熊人的脖颈。

    最初的死寂过后,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在绝望的冻土下再次顽强地萌发。很快,第一个交易点前出现了人影。

    是那个脸上带着冻疮的汉子。他叫岩,曾经绝望地吼出过“最后一点铜箭头都给出去了”。此刻,他佝偻着腰,脸上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和麻木,死死攥着拳头。他走到储粮土窖旁那块刻着粟米符号的木牌前,盯着那三道刻痕,喉咙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然后,他猛地摊开紧握的拳头。掌心,是三片边缘卷曲、薄得像树叶、还沾着泥污的铜片——那是他死去父亲留下的一柄残破铜匕首,被他偷偷砸碎后仅存的部分,是他压箱底的、准备留给儿子娶亲的最后念想。

    他的手抖得厉害,将那三片薄铜,如同献祭般,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放在木牌下方冰冷的地面上。铜片在冻土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守在一旁的剑卫,脸上涂抹着狰狞的油彩,眼神冰冷如同岩石。他看也不看地上的铜片,只是伸出覆盖着兽皮的脚,随意地将铜片拨拉到一旁,仿佛那是碍眼的垃圾。然后,他从身后一个粗糙的藤筐里,抓起一小捧同样灰暗、掺杂着沙砾和草籽的粟米,看也不看,直接倒进岩伸出的、枯瘦颤抖的手掌里。

    粟米少得可怜,只勉强盖住了岩的手心。冰冷的、粗糙的触感传来。

    岩死死盯着掌心里那一点点灰暗的粮食,又猛地抬头看向被剑卫随意踢到一旁泥地里的、父亲留下的铜片。那三片薄铜在冻土和污雪中显得如此卑微,如此肮脏。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失去亲情的悲恸和被彻底剥夺尊严的屈辱感,如同毒火,瞬间烧红了他的眼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

    “嗯?” 剑卫冰冷的眼神如同刀子般扫过来,手按在了腰间的石斧柄上。

    那冰冷的杀意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岩眼中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绝望。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将那一点点宝贵的粟米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它们。然后,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佝偻着腰,头也不回地、踉跄着逃离了这个地方。地上,那三片沾满泥污的薄铜片,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工坊门口,一个负责锤打的壮硕奴隶,拖着一身疲惫和满手的血泡,走到木牌前。他需要一小块盐。木牌上,盐巴旁边那十道刻痕如同十把刀子。他颤抖着,从贴身的破兽皮里,摸出十枚米粒大小、被砸得扁扁的铜豆——这是他每天偷偷藏起一点点磨镜时刮下的铜屑,积攒了整整一个月!他用这十枚铜豆,换到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灰白盐巴。他伸出肿胀流脓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点盐,如同捧着珍宝,飞快地塞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刺激得他眼泪直流,却死死忍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咸水井边,一个抱着枯瘦婴儿的年轻母亲,看着木牌上代表“一陶罐净水”的一道刻痕,又看看怀里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孩子,绝望地撕扯着自己枯草般的头发。她没有铜。最后,她猛地扯下脖子上挂着的、唯一的一枚用兽牙和彩色石子串成的项链——那是她死去的丈夫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用这枚寄托着所有情感和念想的项链,换到了一陶罐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井水。她抱着水罐,如同抱着丈夫的骨灰,踉跄着走回阴暗的窝棚,身后留下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交易点如同张开巨口的漩涡,无声地吞噬着穴熊部落最后一点温情、尊严和仅存的念想。那些带着暗红血斑的“血铜方”如同瘟疫,在冰冷的交换中流转。每一次传递,都伴随着无声的悲泣和灵魂的撕裂。每一枚血铜方上那暗红的斑点,在流转中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妖异,如同汲取着交易者绝望和痛苦而成长的毒瘤。

    然而,真正的黑暗,在部落最边缘的角落滋生。

    靠近祭坛的那个阴暗角落,画着蜷缩人形符号、刻着二十道深深划痕的木牌下,阴影如同墨汁般浓稠。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阴影边缘。是部落里一个臭名昭着的猎头者,名叫疤脸。他脸上横亘着一条巨大的、如同蜈蚣般的伤疤,眼神阴鸷如同秃鹫。他枯瘦的手指间,叮当作响地捏着几枚沾着新鲜泥污的暗褐色铜块——血铜方。每一块铜块中心那暗红的斑点,在阴影中似乎都闪烁着幽幽的、贪婪的光。

    他浑浊的眼珠扫视着四周,如同在挑选猎物。最终,他的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窝棚缝隙里,一双惊恐的、属于一个瘦弱少年的眼睛。

    疤脸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残忍的弧度。他枯爪伸出,几枚冰冷的、带着邪异气息的血铜方,在阴影中闪烁着诱惑的、通往生存的微光。

    “想……活……命……吗……小……崽……子?” 枯涩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钻进少年的耳朵,“给……我……带……个……‘货’……来……”

    “外……部……落……的……也……行……”

    “就……算……是……你……窝……棚……里……那……个……病……秧……子……阿……弟……”

    “也……值……几……个……‘方’……”

    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致!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他看着疤脸手中那几枚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血铜方,又猛地回头,看向窝棚深处草堆里那个蜷缩着、发出微弱呻吟的弟弟……

    冰冷的“方”,带着暗红的血斑,第一次清晰地衡量出了人命的价码。

    窝棚深处,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随即又被死死捂住。阴影中,疤脸无声地狞笑着,手中的血铜方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叮当”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穴熊部落的上空,那永不消散的硫磺烟尘,似乎又多了一层粘稠的、由绝望、贪婪和人性彻底沉沦所凝结的……血色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