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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人皇纪 第422章 仪式

    伪神爆炸的余烬被寒风吹散,留下焦黑深坑如同大地的溃疡。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死寂的莽林。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吸一口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幸存者们蜷缩在焦坑边缘的蕨丛阴影下,如同被冻僵的虫豸。草籽坐在秦霄枯槁的身体旁,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守卫着最后一块界碑。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如同刺青,眼神却像淬过火的燧石,冰冷、坚硬,不断扫视着那些在饥饿和恐惧中蠕动的身影。

    那把豁了口的石斧,深深插在泥地里,就在那个粗糙、暗红、边缘还带着凿痕的铜碗旁边。斧刃上,昨夜那两个男人的血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的痂壳,粘着几缕灰烬和泥土。每一次草籽的目光扫过斧头,幸存者们枯槁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眼神里的贪婪如同被冰水浇熄的炭火,只剩下灰白的余烬和深深的恐惧。

    规矩,已经用血刻进了骨头里。

    饥饿并未消失,它只是被更深的恐惧暂时压制,在空洞的胃囊里发出更沉闷的咕噜声。焦坑周围,被爆炸冲击波震死、砸死的小兽尸体早已被分食殆尽,连骨头都被砸碎吸吮了骨髓。草籽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他拔出泥地里的石斧,斧柄上残留的血污冰冷粘腻。他走到那个暗红的铜碗旁,弯腰捡起。碗壁粗糙,沾着干涸的鼠血和鸟毛碎屑。

    “跟我走。”他的声音不高,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感,如同那根曾界定生死的木桩。

    几个还能勉强行动的年轻男人,迟疑地、畏缩地从蕨丛里爬出来,眼神躲闪,不敢看草籽的脸,更不敢看那把斧头。草籽不再说话,转身,握着石斧和铜碗,朝着莽林更深处走去。那几个男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沉默地跟上。他们的脚步沉重,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碎裂的脆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动静。

    秦霄依旧躺在原地。枯槁的身体仿佛与冰冷的腐殖质融为一体,只有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死灰色的皮肉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紫色光点,如同深埋地底的余烬,偶尔闪烁一下,又迅速沉寂。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草籽带着人,在爆炸波及范围外的密林中搜寻。饥饿让嗅觉变得异常敏锐。很快,他们循着淡淡的血腥和骚气,在一处低矮的岩缝下,发现了一窝被惊走的硬毛鼠留下的几只幼崽。幼崽很小,毛茸茸的,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草籽沉默地举起石斧。噗嗤几声闷响。幼崽微弱的吱叫戛然而止。温热的、带着奶腥气的血液溅在冰冷的岩石上。

    他将几只幼鼠尸体拖出来,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上。然后,他拿出那个暗红的铜碗。

    “倒进去。”草籽命令其中一个男人,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男人哆嗦了一下,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用燧石片开始剥皮、分割那几只幼鼠。冰冷的、细嫩的肉块被小心地切下,堆放进铜碗里。幼鼠太小,肉块堆满了碗口,形成一个尖顶。

    “一碗。”草籽看着碗口,报数。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他将这碗肉倒在一块洗净的阔叶上。接着,男人将剩下的骨头、内脏和无法分割的碎肉,也小心翼翼地放进铜碗。这一次,堪堪堆平碗口。

    “大半碗。”草籽的声音依旧平稳。

    他同样将这些倒出来。然后,他开始分割。按照幸存者的人数——昨夜砍掉两个之后,算上昏迷的霄巫,还剩十四人。他极其仔细地将那堆成尖顶的一碗肉,分割成十四份。每一份都微小得可怜,只比指节大一点点。那大半碗的骨渣碎肉,也同样分成十四份更小的份额。

    过程沉默得可怕。只有燧石片切割骨肉的细微嚓嚓声,和周围人喉咙里压抑的吞咽声。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规矩的斧刃悬在头顶,比饥饿更锋利。

    草籽捧着分好的肉块,回到焦坑边缘。他将十四份微小的肉块,一份一份,放在每一个幸存者面前冰冷的泥地上。没有人争抢,没有人抱怨。他们只是用枯瘦的手飞快地抓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塞进嘴里,拼命地咀嚼、吞咽,眼中没有满足,只有对饥饿暂时被填住一小块空洞的麻木,以及对那把斧头、那个铜碗、那个枯槁身影的、深入骨髓的敬畏。

    草籽拿起属于秦霄的那份肉,撕成极小的碎条,混在收集来的冰冷露水里,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喂进秦霄干裂的唇缝。秦霄的喉咙偶尔会极其微弱地滚动一下,吞咽下那一点点带着血腥的冰冷流质。这几乎是他维持着这具残躯不彻底朽坏的全部养分。

    做完这一切,草籽没有休息。他走到焦坑边缘,昨夜爆炸的中心。巨大的深坑里,散落着扭曲变形的暗紫色金属碎片。那是伪神最后的残骸,表面依旧残留着亵渎的冰冷气息和令人作呕的甜腥。草籽的目光在那些残骸中逡巡,最终落在一块最大的碎片上。

    它形状扭曲,边缘锋利,像一块被巨力撕扯过的丑陋金属疙瘩。颜色是更深的暗红,夹杂着斑驳的紫黑色纹路,如同凝固的污血。昨夜,石牙长老就是用它,砸向了伪神的头颅,引爆了那场毁灭。

    草籽蹲下身,不顾碎片边缘的冰冷和残留的亵渎气息带来的刺痛感,用石斧的钝面,一下,一下,用力地敲击着这块最大碎片的边缘。铛!铛!铛!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中传开,敲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紧绷的神经。

    他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没有人敢问。

    草籽敲击了很久,直到将那块碎片相对尖锐凸起的部分硬生生砸平、砸得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极其粗糙、勉强能看出是“碗”的形状。比之前那个量猎物的铜碗更大、更厚、也更沉重。碗壁布满了坑洼和砸痕,暗红与紫黑交织,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费力地将这个新砸出来的、沉重丑陋的“铜碗”拖到焦坑边缘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碗口朝上,像一个等待献祭的、沉默的巨口。

    然后,草籽转身,走向藤蔓区边缘。昨夜被爆炸气浪掀飞的木桩,依旧斜插在泥泞里。他走到木桩前,沉默地看着。木桩顶端的十字刻痕污浊不堪,那道曾守护规则的暗金基线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光滑深邃的凹槽,如同被剜去的眼睛。

    草籽伸出枯瘦的手,手指拂过那冰冷的凹槽。没有幽光,没有力量的回响,只有死寂的木头纹理。规矩的界桩,已经死了。

    他拔出腰间磨得锋利的燧石片。不是对着木桩,而是对着自己的手掌。锋利的石刃在掌心用力一划!

    嘶——!

    皮肉翻卷,深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掌纹流淌,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草籽没有皱眉。他走到那个新砸出来的、沉重丑陋的铜碗边。将流血的手掌,悬在碗口上方。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冰冷、粗糙、散发着亵渎气息的暗红铜碗内壁。

    嗒…嗒…嗒…

    声音轻微,却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他们蜷缩着,看着草籽的动作,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种原始的、被牵引的悸动。

    血滴在碗底汇聚,形成一小滩粘稠的暗红。

    草籽收回手,撕下一条破烂的兽皮,草草裹住伤口。然后,他走到焦坑边,开始收集那些散落的、相对细小的伪神金属碎片。他一块一块地捡起,不顾碎片边缘割破手指,将它们捧回来,投入那个盛着他鲜血的铜碗之中。

    冰冷的、带着亵渎气息的金属碎片,沉入粘稠的血液里,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暗紫与暗红交融,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草籽做完这一切,后退一步,面对着那个盛着血与亵渎残骸的铜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冰冷的矛,刺向那些蜷缩的幸存者。

    “跪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抗拒的威压,如同滚雷碾过死寂的旷野。

    幸存者们浑身一颤!在草籽那双淬火般的目光和那把沾血石斧的无声威压下,没有半分犹豫!扑通!扑通!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所有人,包括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都挣扎着、惶恐地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沾满灰烬的泥土!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更高意志主宰的服从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草籽自己也缓缓地、面对着那个铜碗,跪了下去。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匍匐,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如同昨夜守护秦霄时一样。

    他跪在那里,面对着那个盛放着血、亵渎残骸和伪神碎片的铜碗。沉默笼罩着他。莽林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碗里粘稠的血泊上。

    草籽的嘴唇开始翕动。没有吟唱,没有祈祷,只有一种低沉、嘶哑、如同梦呓般的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石缝里挤出来:

    “铜…碗…”

    “铜…碗…”

    “铜…碗…”

    单调的重复,如同原始的咒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韵律。他开始只是低声念诵,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

    “铜碗!铜碗!铜碗!”

    幸存者们匍匐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这单调的、重复的嘶吼,如同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着他们恐惧而麻木的灵魂。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集体意志裹挟的冲动,开始在死寂中酝酿、发酵。

    终于,那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第一个跟着发出了微弱、颤抖的声音:“铜…碗…”

    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第一颗石子。

    接着,旁边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哭腔,也跟随着:“铜…碗…”

    声音如同涟漪般扩散开。一个枯瘦的老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铜…碗…”

    两个,三个…所有匍匐在地的幸存者,都开始跟着草籽,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恐惧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寄托,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个词:

    “铜碗!”

    “铜碗!”

    “铜碗!!”

    声浪汇聚,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越来越疯狂!在这片被亵渎和毁灭浸透的焦土上空回荡!这不再是简单的词语,而是一种最原始、最赤裸的集体意志的咆哮!是对昨夜那场毁灭的恐惧宣泄!是对那个枯槁身影所代表的、冰冷规则的臣服!更是对眼前这个盛着血与亵渎的铜碗,所寄托的最后一点、维系部落存在的渺茫希望!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撞击着焦坑的边缘,撞击着藤蔓区残留的藤蔓,也撞击着草籽挺直的背脊。他依旧在嘶吼,眼中却没有任何狂热,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般的疲惫和一种被巨大责任碾压的茫然。他成了这仪式的核心,却不知这仪式最终将通向何方。

    就在这汇聚的、近乎癫狂的“铜碗”嘶吼声达到顶点,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焦坑区域时——

    蕨丛深处,秦霄枯槁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深处,那些如同深埋余烬般偶尔闪烁的暗紫色光点,骤然变得清晰、明亮了一瞬!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来自外部集体精神波动的刺激!

    与此同时,他意识深处那两块早已濒临彻底消散的规则碎片——【信息归墟核心】与【欲望熵操控】——在这股汇聚的、充满原始恐惧和寄托的庞大精神洪流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铁残片,最后一次、也是最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个极其残破、结构濒临崩溃的“群体信仰熵流模型”在他完全沉寂的意识底层一闪而逝!

    模型核心,正是那个盛放着血与亵渎碎片的粗糙铜碗!它被解析成一个由物质(铜碗)、能量(草籽之血)、规则熵残骸(伪神碎片)以及正在汇聚的、混乱而庞大的群体精神寄托(信仰熵流)构成的“原始信仰锚点”!无数代表“恐惧”、“绝望”、“寄托”、“服从”的、色彩粘稠混乱的数据流线,正疯狂地涌入铜碗,试图在其中构建一个扭曲的、不稳定的信仰核心!

    在模型边缘,一个极其暗淡、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弱光点——【宿主深层记忆烙印(草籽灵魂印记)】——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共鸣着铜碗中草籽那滴鲜血蕴含的生命信息。

    冰冷的逻辑残片瞬间捕捉到模型核心(铜碗)那极不稳定的结构,以及外部汇聚的庞大信仰熵流中蕴含的巨大混乱能量!

    【检测到高浓度原始信仰熵流汇聚…】

    【检测到不稳定信仰锚点(坐标:铜碗)…】

    【锚点结构强度评估:极低(濒临崩溃)…】

    【熵流引导协议(残片)激活…】

    【执行指令:强制引导外部信仰熵流…目标:加固锚点结构…稳定群体意识…】

    现实中,那汇聚的、如同风暴般的“铜碗”嘶吼声,在秦霄意识底层这冰冷指令的微弱驱动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源自规则本源的冰冷意志强行塑形、压缩!

    草籽嘶吼的声音猛地一窒!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他不由自主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单调的重复,猛地拔高、凝聚成一个具体的、指向性的指令:

    “——拜它!!!”

    这声嘶吼,如同炸雷,盖过了所有声音!

    匍匐在地的幸存者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身体剧烈一颤!在草籽那嘶吼的指令和那柄滴血石斧的无形威压下,他们那汇聚的、混乱的信仰意志,被强行引导、凝聚!

    所有人,包括草籽自己,都猛地将匍匐在地的额头,更加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地,重重磕向冰冷坚硬、沾满灰烬和伪神残渣的地面!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取代了嘶吼,整齐而沉重,如同敲击着大地的丧钟!每一次叩首,都是恐惧的宣泄,都是绝望的寄托,都是对那个粗糙、暗红、盛放着血与亵渎的铜碗的、最原始最赤裸的臣服!

    祭坛已成焦土。

    山神已化残骸。

    新的“神”,在这血与火的余烬中,在这绝望的叩拜声中,诞生了。

    它粗糙,丑陋,冰冷。

    它的基座,是伪神的碎片和草籽的血。

    它的名字,叫铜碗。

    它的第一场祭拜,用额头撞击大地的闷响,刻下了部落信仰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