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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尘埃 第409章 余烬之墙

    半个月后的清晨,天空像被漂洗过的旧帆布,裂隙中央那道曾贯穿云层的幽蓝电弧终于熄灭,只留下一圈焦黑的残影。风从裂缝深处吹来,带着硫火与金属混合的腥味,却再也不是死亡的气息。军区广播塔第一次播放了非警戒状态的舒缓音乐,旋律在废墟间磕磕绊绊,像蹒跚学步的孩子。

    幸存者们钻出地下掩体,仰头看见阳光透过稀薄云层,照在彼此肮脏却活着的脸上。有人当场嚎啕大哭,有人跪地亲吻焦土,更多的人沉默地走向军区委员会临时搭建的登记帐篷——他们要先确认自己的名字是否还在“生还者名册”里,然后才能领取今日份的清水与压缩饼乾。

    委员会把指挥部设在半截尚算完好的图书馆里。大理石台阶被炮火削去了棱角,台阶下方,两张巨幅图纸并排铺开:

    A 方案——《整体迁移计划》:放弃这片被裂隙腐蚀的土地,全员转移至三百公里外的旧航空城,依托尚未完全坍塌的航站楼与跑道,重建一座移动式要塞。

    b 方案——《原址修复计划》:用高能填埋剂封闭裂隙,在废墟上重塑军区,新增三层环形防御,命名为“外环火域”“中环兵屯”“内环晶壁”。

    两套方案背后各站着一堵人墙。

    支持迁移的,是后勤处与医疗部。他们计算过:现有地基含裂隙残渣,土壤辐射值超标七倍,地下水网有可能被次元菌丝污染,十年内无法彻底净化。继续留在此地,等于慢性自杀。

    支持原址的,则是前线作战旅与工程团。他们指着被硝烟熏黑的旗杆,说那里曾插过军区的鹰徽;指着弹坑累累的主干道,说那里埋过他们兄弟的骨。离开,等同于第二次死亡。

    会议室里,吊灯早被震碎,取而代之的是十几盏战术射灯,白光直刺人眼。椭圆桌上,空罐头盒与速溶咖啡袋堆成小山,烟灰缸里的烟头像极微型火山。

    “留在这里,我们连干净的水都喝不上!”后勤处长老梁把搪瓷缸重重一放,水溅出来,在图纸上洇出深色圆斑。

    “迁移?你打算把三千名伤员塞进几架运输机?”作战旅长秦戈冷笑,他的左臂还吊着绷带,却毫不妨碍他用右手拍桌子,“航空城的跑道早被酸雨腐蚀,起落一次就等于赌命!”

    “我们可以分批——”

    “放屁!分批就是把尾巴留给次元兽当点心!”

    声音一层高过一层,像两股浪潮相撞。记录员小王躲在角落,键盘敲得飞快,生怕漏掉任何一句足以被日后清算的激烈措辞。

    凌晨两点,争论仍无结果。委员会主席,鬓角全白的军区区长赵天雄,用指节敲了敲残破的黑板:“投票吧,再吵下去,天又要亮了。”

    白纸条发下去,所有人都在灯下挺直脊背。有人捏着笔迟迟不落,有人写完迅速折成方块。箱子里纸片沙沙作响,像冬夜踩过枯叶。

    唱票的声音回荡在图书馆穹顶:

    “b。”

    “A。”

    “b。”

    ……

    最终统计:b 方案一百零七票,A 方案一百零二票。

    多五票。

    没有欢呼,也没有哀嚎,只有长椅发出的吱呀声——半数人同时松了劲。区长赵天雄收起纸条,淡淡宣布:“原址修复通过。散会,明早六点,工程团先上裂隙。”

    三环之界

    决议生效的第三日,大型填埋剂“灰堇-4”被注入裂隙。墨绿色凝胶在地下膨胀、固化,像给深渊塞上一枚巨大软木塞。

    随后,军区版图被重新丈量,划分出三道同心圆:

    外环火域半径:距原城墙五百里。

    地貌:铁丝网、壕沟、地雷田交织,每一寸土地都埋设智能反坦克雷,引信与红外线夜视仪并联。夜视仪的摄像头像幽蓝萤火,一旦捕捉到超过设定阈值的生物热信号,地雷即刻自转角度,喷射钨合金穿甲弹。

    巡逻:十机一组的智能机器人士兵。它们的装甲涂有防酸蚀陶瓷,关节处以液态金属润滑,行走时发出类似钟表上弦的咔哒声。每小队携带一门可折叠式等离子炮,内置 AI 敌我识别,误击率低于 0.0001%。

    中环兵屯半径:五百里至城墙根。

    地貌:混凝土加固的蛇腹形堑壕,每隔三百米设一座复合哨塔。塔身以废旧列车车厢焊成,塔顶装 12.7mm 重机枪与可升降机炮。

    人类士兵重新出现在这里。他们腰间挂着旧式对讲机,背后背着晶核电池包。换岗时,两班人会在塔下抽烟,把烟蒂踩进土里,再抬头看天——那里不再有裂隙闪电,却依旧飞着零星的侦察无人机。

    内环晶壁

    城墙:高十八米,基座厚六米,由裂隙残渣混以速凝水泥浇筑,表面嵌满晶核碎片。

    炮塔:每隔十米一座,炮管由次元兽脊骨与超导铜线缠绕而成,发射时会先抽取城墙内嵌晶核的能量,在空中拉出蓝白色光矛。

    城门:四座,门板是整块航空合金切割而成,闭合时像把断裂的世界重新焊上。门楣上用烧蚀枪刻着一行新字:

    “我们在此重生。”

    修复开始后的第十天,雨云罕见地散去。

    秦戈旅长亲自带着工兵连,把第一车砖块推进内环。砖是就地取材,用裂隙残渣与陶土高压烧制的,颜色暗沉,却坚硬得能磕碎钻头。

    老梁后勤处长也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褪色的塑料桶,里面装着从净化站接来的清水,桶身晃荡,水面反射出天空。

    “我仍不认同留下,”老梁把桶放下,声音低却诚恳,“但我服从决定。今天,我给你们送水,明天,我给你们送饭。”

    秦戈咧嘴一笑,绷带下的伤口还渗着血丝,却不妨碍他单手举起一块砖,重重码在墙基上。

    砖与砖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像某种古老而新鲜的音节,穿过废墟上空,回荡在仍带焦糊味的空气里。

    一个月后,裂隙上方长出了一片细小的白花。植物学家说,那是“灰堇-4”与土壤反应后的副产物,无毒,根系能稳固填埋层。

    白花沿着曾经的裂缝边缘一路盛开,像给这道狰狞伤疤缝上一道浅色花边。

    黄昏,最后一班机器士兵完成巡逻,列队穿过外环雷区。它们的眼部传感器在夕阳下反射出柔和橙光,像一串移动的灯笼。

    城墙之上,新兵第一次站夜岗,紧张地攥着对讲机。老兵拍拍他的肩,指向远方:“别怕,看那边——”

    地平线尽头,残阳如血,照在尚未完工的晶核炮塔上,塔身像一柄出鞘的剑,沉默而坚定。

    风掠过白花,掠过雷区,掠过哨塔,掠过城墙,最终消散在暮色深处。

    世界仍满目疮痍,但第一道墙已经立起。

    他们叫它:余烬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