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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风云五千年 第381集:拨乱反正

    栎阳风起,法剑重磨

    渭水汤汤,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拍打在栎阳城外的堤岸。卫鞅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都城轮廓,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船舷。三年了,他被调离栎阳,去往偏远的商於之地编纂法典,名为专任其责,实则形同放逐。那片土地虽也因新法初兴而有生气,却终究不是秦国的心脏。

    归途所见,已让他心头发沉。沿途驿站的驿卒面露倦怠,关卡的税吏对来往商旅盘查松懈,甚至有农户私下抱怨,今年的授田迟迟未按新法丈量——这些细微的裂痕,若不及时修补,足以让他耗费十数年心血筑起的新法堤坝,在无形之中崩塌。

    船抵码头,早有新君派来的内侍等候。“商君,君上已在宫中备下宴席,专候您归来。”内侍的语气恭敬,眼神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卫鞅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让随从取了随身行囊,换乘马车直奔王宫。

    宫道两侧的槐树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他离开时朝堂上那些旧贵族隐忍的指节。新君嬴驷在偏殿见了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帝王的深沉。“商君一路辛苦,秦国能有今日,多亏商君当年力排众议。”

    卫鞅躬身行礼:“臣不敢居功,皆赖君上与先君信任,更赖新法本身顺应民心。”他抬眼直视嬴驷,“只是臣归途所见,新法在执行上已生偏差,若不及时纠正,恐辜负先君与君上的托付,更负秦国百姓。”

    嬴驷沉默片刻,端起酒爵:“商君所言,寡人亦有所察觉。此次请商君回来,便是要请商君重掌变法之事,无论遇到什么阻力,寡人都全力支持。”爵中酒液晃动,映出他眼底的恳切,也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卫鞅接过酒爵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燃起胸中的火焰:“臣,定不辱使命。”

    次日清晨,卫鞅身着朝服,踏入久违的朝堂。甘龙、杜挚等旧贵族见他归来,脸色各异,却都低眉顺眼,不复当年的嚣张。卫鞅目光扫过众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臣奉君上之命,总领变法事务。即日起,凡新法所及之处,皆需严格核查,有敢徇私舞弊、阳奉阴违者,无论爵位高低,一律依法处置。”

    话音刚落,甘龙出列奏道:“商君所言极是,只是新法推行多年,些许偏差在所难免,何必兴师动众,恐伤了官员们的积极性。”

    “些许偏差?”卫鞅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前日,臣在渭阳乡核查,发现当地亭长竟将本该授给新垦农户的田亩,私下转给了旧族子弟,致使三十余户百姓无田可耕。此等行径,是偏差,还是公然践踏新法?”

    甘龙脸色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卫鞅却不看他,继续说道:“更有甚者,商县县令为讨好宗室,竟擅自放宽徭役期限,致使西鄙长城修缮延误,若遇外敌,便是亡国之危!此等渎职,难道也要姑息?”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住。卫鞅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新法如剑,刃不常磨则钝。今日起,臣将亲率属吏,遍历各县,核查新法执行情况。凡查实有违法者,轻则削爵夺职,重则腰斩示众!”

    他的目光如寒刃,扫过每一个角落,那些曾在他离开后暗自松动新法的官员,无不心惊肉跳,低头不敢对视。嬴驷端坐于上,沉声道:“商君所言,即是寡人意旨,诸卿务必遵从。”

    散朝后,卫鞅没有回府,径直带着几名亲信属吏,奔赴栎阳县府。栎阳作为都城,是新法执行的表率,若这里出了问题,别处可想而知。县府官吏见商君突然到访,个个手忙脚乱,县丞更是面色慌张,试图上前攀谈,却被卫鞅一句“取近三年户籍、田亩、税赋卷宗来”堵了回去。

    卷宗堆积如山,卫鞅亲自翻阅,属吏们则按他的吩咐,逐一核对户籍与田亩登记是否相符,税赋征收是否按新法比例执行。夕阳西下时,问题已浮出水面:城中三户旧贵族,户籍上登记的奴隶数量远超新法规定的上限,显然是用了隐匿之法;城东一片良田,本应按军功授予士兵,却登记在一名宗室子弟名下,而那子弟从未有过军功记录。

    “传栎阳县令。”卫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县令匆匆赶来,见卫鞅指着卷宗上的疑点,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商君饶命,是……是小人一时糊涂,被那些旧族蛊惑了。”

    “糊涂?”卫鞅盯着他,“你身为都城县令,当知新法最忌徇私。隐匿奴隶,是违制;冒领军功田,是欺君。两罪并罚,你说该当何罪?”

    县令浑身颤抖,连连磕头:“小人知罪,求商君看在小人多年辛劳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卫鞅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县府外熙熙攘攘的街市:“当年推行新法,渭水边一日斩七百奸民,血流成河,百姓无不惊惧,却也从此知法畏法。你今日徇私,看似小事,实则在百姓心中埋下‘法可徇私’的种子。这粒种子,足以毁掉秦国十年变法之功。”

    他转身,对属吏道:“依新法,栎阳县令隐匿奴隶、包庇冒领,处腰斩之刑,明日午时,于渭水畔行刑,令全城官吏百姓观刑。”

    县令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一旁的县丞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商君,属下愿如实交代,城中所有违制之事,属下都知情!”

    卫鞅冷冷道:“如实招来,可减罪一等。”

    接下来的三日,卫鞅以栎阳县为起点,顺藤摸瓜,揪出了一批与旧贵族勾结、篡改户籍、私授田亩、克扣军粮的官员。渭水畔的刑场,几乎每日都有行刑,起初百姓还有些惊惧,渐渐的,看到那些往日作威作福的官吏伏法,反而生出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你看那李县丞,前阵子还帮着宗室强占王二家的地,这下报应来了!”

    “商君说得对,法要是不严,当官的就敢乱来,咱们老百姓日子就没法过了!”

    街头巷尾的议论,卫鞅都听在耳里。他知道,光靠刑罚不足以立信,还需让百姓重新感受到新法带来的实惠。于是,在严惩贪官污吏的同时,他开始重新丈量田亩,将被侵占的土地归还给应得的农户;核查军功记录,把冒领的爵位和田产收回,授予真正有功的士兵;清点奴隶数量,凡超出新法规定的,一律释放为庶民,编入户籍,分予田宅。

    这些举措,如同一股清泉,注入因法纪松弛而略显浑浊的秦国。有个叫黑夫的士兵,当年在河西之战中斩敌三级,按律应得爵位和田亩,却被上司冒领,他去找县府理论,反被打了出来。如今卫鞅的属吏找到他,不仅补授了爵位和田产,还将冒领的上司依法治罪,黑夫捧着崭新的田契,激动得跪在地上,朝着卫鞅府邸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

    “商君回来了,天日就亮了!”黑夫的话,道出了许多百姓的心声。

    然而,拨乱反正的阻力,远比卫鞅预想的更大。那些被查处的官员背后,多与宗室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公子虔虽因当年劓刑之事闭门不出,但其党羽遍布朝野,见卫鞅动了他们的利益,开始暗中作梗。

    先是负责押送粮草的官吏故意拖延,导致前往各县核查的属吏断了补给;接着,有流言在军中散播,说卫鞅重掌大权后要清洗旧部,引得一些老兵人心惶惶;更有甚者,暗中煽动那些被释放的奴隶闹事,说卫鞅此举是要让他们替旧贵族干活,实则加重负担。

    卫鞅对此早有预料。他一面命亲信将领加强军中巡查,当众斩杀了两个散布谣言的士兵,稳定军心;一面让被释放的奴隶代表参与到田亩分配的监督中,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分到的土地与农具,谣言不攻自破。

    针对粮草被拖延一事,卫鞅没有直接追查押送官吏,而是调出了近半年的粮草出入记录,发现有大批粮草被转入了公子虔的封地。他没有声张,只将记录呈给了嬴驷。

    嬴驷看着卷宗上的记录,脸色铁青。公子虔是他的伯父,当年因反对新法被处劓刑,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如今看来,伯父从未真正放弃过与新法作对。

    “君上,”卫鞅在一旁说道,“公子虔身为宗室之长,却知法犯法,若不处置,何以服众?”

    嬴驷沉默了许久,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最终咬牙道:“按新法处置。”

    旨意传出,公子虔被削去封地,贬为庶民,其党羽被牵连者数十人。这一举动,震动了整个秦国宗室,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旧贵族,彻底明白了新君支持卫鞅的决心,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扫清了障碍,卫鞅开始着手重新整顿吏治。他颁布了新的《官吏法》,详细规定了各级官员的职责、考核标准和奖惩措施。考核优异者,不仅有奖赏,还能优先晋升;考核不合格者,轻则降职,重则罢官。为了确保考核公正,他从军中抽调了一批信得过的士兵,组成专门的监察队,定期巡查各地,不受地方官吏节制。

    同时,他将新法的各项条文重新誊抄,刻在栎阳宫门外的石碑上,供百姓随时查看。又在各县设立“普法亭”,让通晓律法的官吏坐班,解答百姓的疑问。有个老农,儿子在军中服役,按律家中可免徭役,却被里正故意刁难,老农到普法亭一问,才知里正违法,当即报官,里正被依法惩处,老农对着石碑连连作揖:“新法好,新法能为咱老百姓做主!”

    几个月过去,秦国的面貌悄然改变。官吏们不敢再懈怠,办事效率大大提高;百姓们对新法的信心重燃,耕作、服役都更加积极;军中士气也日益高涨,士兵们都盼着能在战场上立功,改变自己的命运。

    卫鞅站在栎阳城头,望着城外田野里忙碌的农夫,路上行色匆匆却井然有序的商旅,还有操练声震天的军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拨乱反正只是开始,要让新法真正深入人心,让秦国真正强大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秋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袍,也吹动了城下石碑上的文字。那些冰冷的律法条文,在无数秦国百姓的践行中,渐渐有了温度,成为支撑这个国家走向强盛的脊梁。而卫鞅手中的法剑,经过这一番重磨,愈发锋利,将继续劈开阻碍秦国前行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