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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4章 长安初雪

    绮罗病了很多天才好起来,初初好起来,她就又早早地去念书学琵琶。

    百里将军给她和凤歌请了先生教书习字,上午凤歌到校场学习兵法武术,她在锦园学习琵琶绘画。用过午膳,一同在学堂念书。

    凤歌在校场,练的是真刀实枪,挥了一上午,到下午念书的时候已经筋疲力竭,瘫在座位上,摇头晃脑念书时眼睛都闭得紧紧的。

    先生的戒尺拍了几拍,他才从梦中清醒。绮罗在一旁,躲在书后,吃吃地笑。

    绮罗怕生,和不熟的人话都很少,和凤歌同坐了半个多月,两人私下都没有一句多的话。

    自她病了之后,她发觉凤歌有些变化,比如说此时他被先生的戒尺拍了,都会横着眼睛过来剜她两眼。绮罗不明所以,被他的眼神盯得怯怯的。而平常,他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一同在学堂念书的不止他们两人,还有十来个将军府上的孩子们,年纪都不太大,最大了也不过十岁左右,凤歌虽然年纪比不得有的孩子,但他的枪法奇准,百米之外就能射中兔子。别看一同念书的人年纪不大,才半大的人就已经知道踩高捧低,平日里没事都围在凤歌的屁股后面吆三喝四。

    偶尔先生散学得早,凤歌带着弓箭身后跟着一大群乌泱泱的孩子,呼啸着穿过九曲回廊。

    将军府后面有一大块空着的园子,因为没人居住,鲜有人去。天气放晴时,空地上有不少的鸟儿环绕着树枝,高声歌唱,它们的声音婉转嘹亮,令人愉悦。

    最近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雪,鸟儿们没了粮食,叫不动了,时常飞到地上空地上觅食。

    凤歌穿着玄色云底靴,一脚把雪给踢开,身后跟着的孩童,就着他踢开的地方,捡了许多散落的石头,冻得龇牙咧嘴,呵口气,揣进怀里。

    没了食物的鸟儿翘着暗黄色的尾羽蹦来蹦去,顺着墙根一带没有积雪的地方寻找食物。

    凤歌嘘了一声,小声说:“开始。”

    拉弓引箭,他一张弓上可以搭十根箭,一次射出,每一支箭都正中一只鸟儿的翅膀。

    他们当即跳起来欢呼,没有弓箭的,就拿起刚刚捡来的石头,扑向鸟儿。鸟儿们无处可逃,被石头砸中,被箭射中,下雨一样一头扎进雪地里。

    凤歌时常指挥他们做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见收获了不少猎物,朱钊又带领着剩下的人把带来的枯柴架好,吹燃火折子,点起了熊熊大火。

    朱钊的阿爹是百里将军的臂膀校尉,朱钊是凤歌的得意之臣。父子俩在使命上难得的轨道一致。

    柴干火好,把一只只拔了毛的鸟儿串成一串,往火上一架,没多久就传出了令人涎水直流的香味。

    他们流着口水,还来不及张口吃肉,园子斑驳的朱门忽然开了。

    凤歌吓得一抖,其余的孩子们也吓得不轻,纷纷去看。

    凤歌小小的眉眼皱成了一团——是瓷娃娃。

    绮罗打量了园子两眼,不远的地方有一堆不知名的羽毛,羽毛旁边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她眼中的惊恐犹甚,目光慢慢地挪,最终落到凤歌手中树枝上,上面串着的一串串黑乎乎的东西,勉勉强强还能辨认出来是以前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鸟儿。

    绮罗努了努嘴,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凤歌立马待住,还是朱钊轻推他的背,说道:“郎君,你去哄哄小娘子吧?否则等会儿阿郎知道了,会饶不过我们的。”

    凤歌当然也知道阿爹饶不过自己,只不过他从没有哄过谁,流血他都不怕,就怕看到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花,心里纠结几番,他慢慢走到绮罗身边,叫她:“喂,你别哭了。”

    绮罗哭花了脸,恨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一路跑,一路带着嘹亮的哭声。

    凤歌心里咯噔一声,猛地凉透了。

    这一顿罚他最终没有逃过,在园子里打鸟烤肉的事情还是被将军知道,凤歌被人关进祠堂。

    一看到祠堂他就发怵。从小到大,阿爹一贯校训他的手段就是现在祠堂关上三天,饿得他前胸贴后背,没了力气,这才把他提出来,跪在列祖列宗面前。

    一杆牛皮马鞭舞得虎虎生风,打在身上火辣火烧。阿爹惩治他的工具选得精妙,牛皮鞭打人那种疼是贴着肉往骨子里面钻的,打得皮开肉绽也不会伤及骨头,一顿打挨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躺着都成问题。

    晚间没再下雪,他缩在小屋子的角落,这个小屋子不大,坐落在祠堂后面,屋子里就连一张床都没有,空空荡荡,雪后的月光又清又冷,透过天窗静静地洒在屋子里,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孤零零的。

    化雪的天气比平常要冷上许多,他本就穿着单薄,又没有御寒的被子,缩在屋子里,上下牙齿颤抖打架的声音在雪夜里尤为清楚。

    所以,外头走廊里那一声声细小的脚步声也没能瞒过他的耳朵。

    是谁这么生在福中不知福?这种下雪天窝在软绵绵的被窝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为什么还出来走?——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片刻之后,小黑屋下方的挡板挪了挪,小黑屋下面留了一小块挡板,是给那些犯了事的人送吃食的时候用的。凤歌觉得,有时候自己连下面那些人都不如,其他他们犯事了还有吃的,他连一个热馒头都没有。

    凤歌睁着漆珠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一个漆金面的盘子从外面塞了进来,盘子里还放了两个白花花的馒头。

    闻着馒头热乎乎的甘甜的香气,他吞了把口水。

    一阵窸窣之后,他小心翼翼叫一声:“是谁?”

    却没有人答应,他跑到洞口下面,趴着看,只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从墙角抓了一粒石子,对着黑漆漆的东西猛然掷过去。他连三十斤的大弓都能拉开,区区一粒石子更不在话下。

    当即就听到软软糯糯的一声“哎呀!”

    他一怔,声音的主人可不就是那个瓷娃娃嘛。

    瓷娃娃唤了一声,就哒哒地跑开。她身量小,跑在雪地里声音沙沙的,就像是风吹动着树叶。

    凤歌在军营里长大,和那些汉子一样,只要吃了东西,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第二天,将军提他到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的面前,娘亲驾轻就熟地递上牛皮鞭。凤歌看着那根牛皮鞭,就像待宰的羊羔看到磨好的刀。

    鞭子还没落下来,他就打了个冷颤。

    父亲举着鞭子,在跟列祖列宗说话,他说的那些话,凤歌几乎都会背了。什么孽子凤歌,宵小不逊,今在列祖列宗之前教训之云云。他摇头晃脑和父亲保持着同步,眼光一瞥,看到祠堂大红柱子后面藏了个乌漆嘛黑的小脑袋。瓷娃娃穿的一身朱红的大棉袄,几乎和柱子融为一体,要不是那几根乌得发黑的鞭子,他几乎就忽略她了。

    瓷娃娃躲在柱子后面,看着他,双手插在腰间,做奔跑的样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瓷娃娃是什么意思——是让他跑。

    我堂堂男子汉岂会畏惧区区牛皮鞭?——他在心里暗暗鄙视瓷娃娃。

    父亲的鞭子转眼就要落下,鬼使神差的,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像只醉酒的猴子,窜得老高。父亲的鞭子一下子抽到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小子,你居然敢躲?”父亲怒得睚眦欲裂,举着鞭子又朝他抽来。

    反正躲都躲了,干脆一躲到底好了。他在祠堂里蹦蹦达达,引得父亲跟他一阵上窜乱跳。他年纪小,穿得少,身子灵活,上窜下跳也不费力,父亲舞着鞭子追了好大一阵,都没挨到他的皮。

    上窜下跳的空隙,他朝柱子努了一眼,瓷娃娃已经不见了!

    这次他十分确认瓷娃娃是故意的,要让他把父亲惹得勃然大怒不可收拾。凤歌心里苦不堪言。

    就在他快筋疲力尽的时候,两个丫鬟忽然从外面跑到祠堂。

    平常父亲教训凤歌,别人都是不许进祠堂的,就怕来人给他说情。

    但今天是个例外,因为瓷娃娃生病了,丫鬟们不敢耽搁,所以冒着被责罚的危险闯进祠堂。

    果然,听说瓷娃娃生病,父亲当即就放下鞭子,怒瞪了凤歌一眼:“跪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父亲就走了。

    凤歌只好又跪在祠堂列祖列宗的排位下面,但此时他脑子里多了些心思。他在想,瓷娃娃怎么会突然害病?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再一想,现在把父亲惹得这么生气,要怎么样才能收场?

    不由的,凤歌沉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