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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3章 自然之道

    将少年安顿好,绮罗长松一口气,坐在他旁边,双手环着膝,目光时时抬头看上灞桥。

    少年脸色煞白,但已经不似方才那边六神无主,苍白的脸上总算浮起一点血色。他先开口打破沉默:“小兄弟,这么早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因为我……”话说到一半,绮罗琢磨着跟陌生人交底着实不妥,于是说道:“家兄随军出征,听说已班师回朝,这几日恐怕就会到家,所以我在桥上等他。”

    少年脸上漾开一丝浅浅淡淡的笑意,道:“从山南西道回京途经渭水,最近汛期已至,水位上涨,大军去时还是初春,未备下吃水足够深的船舟,所以可能会稍稍推迟几天才到。”

    闻言绮罗眉头皱成一团,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还不到呢。”

    少年又是一笑:“不过小兄弟不用担心,现在天气回暖,粮草充足,马儿吃得饱,有力气,所以不会耽搁太久。令兄很快就能回来。”

    绮罗这才咧开嘴笑了笑:“真的吗?”

    “真的。”少年低垂着头,目光微微沉下,看向自己的腰带。

    绮罗又侧目问他:“在渭水伐木作舟需要多长时间?”

    “伐木三日,造舟约五日,最多不过九日。”少年淡淡的说。

    绮罗开始掰着指头算:“在渭水耽搁九日,快马省五日,再有四天,就能回来了。”

    少年听后,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来:“看样子小兄弟和兄长感情深厚。”

    对此,绮罗乐于坦诚:“那是当然,我阿兄是世上最好的阿兄。”

    少年往后坐了坐,轻轻靠在背后的青草上,面上泛着苦色:“小兄弟命好,有这样的运气遇到世上最好的阿兄。”

    “你也有阿兄吗?”

    他目光看着江面上的粼粼波光,似是叹息一声:“我没有小兄弟的好运气,没有那么好的阿兄。”

    绮罗“哦”了一声。本朝太宗皇帝为了皇位,不惜在玄武门发动兵变,亲手除掉自己的两个弟弟;从小到大,先生也没有少讲高门大宅内兄手足为了利益自相残杀的事情。

    眼前的少年锦衣帛带,器宇不凡,相必家中不止他说的略有薄资,兄弟不合不难想见。

    她笑眯眯地安慰少年:“自然之道贵在守恒,上天既没有给你最好的阿兄,必然会在其他地方补偿你的。一得一失,你也不亏。”

    少年许是没有料到稚如绮罗居然能说出这番道理,讶然笑道:“小兄弟说得对。”

    顿了顿,他忽然又开口问:“不知道小兄弟高姓大名?今日如果不是你,我这条命恐怕早已丧于水中。改日我一定登门答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

    “父母从小便教导,施恩勿记恩,今日我救你,是举手之劳,不敢妄自作大。”

    少年亦能言善辩,绣口一吐,道:“巧了,在我年幼时,父母也教导‘知恩图报,善莫大焉’,要是他们知道小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报,必会心中不安。”

    绮罗眼睛溜溜地转:“那这样好了,以后每年三元祭祀,你若还记得我,便帮我祁祝我的阿兄在战场上百战不殆,早日当上大将军。”

    少年挺直腰背,干净利落地答道:“好。”

    “呀。”绮罗歪着小脑袋忽然惊呼一声:“你的手流血了。”

    他的双手本就白嫩,被发泡的绳子勒上许久,勒出好几道口子,这会儿血脉一通,鲜血淙淙流出。

    他甩了甩两下手,血珠如雨,坠落在旁边青嫩的草地上:“不碍事。”

    “不行的。”绮罗急吼吼地抓住他的手,皱了皱眉头:“小伤小口不处理好,会留下大隐患的。”

    她从怀里掏出丝绢,搽净血渍,熟练地给他伤口草草包扎。她的手触碰在少年光滑的肌肤上,感受到温厚的触感,却不敢分神,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打结。

    绮罗刚把结打好,就听到少年腹中传来咕咕的声音。

    他不自在的别开头,垂下眼眸,耳朵突然红了。

    绮罗了然,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说道:“你在此地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少年的目光注视着对岸,那头有几个人正登上水上竹筏,涉水而行,似是要渡河。他的眉目变得异常清冷,但仍是客客气气地向绮罗道谢:“有劳小兄弟。”

    绮罗走出灌木丛,将木枝朝少年身边特意拢了拢:“你多加小心,我去去就回。”

    少年颔首。

    绮罗刚刚走出几步,少年忽的开口:“小兄弟。”

    她顿住脚步:“嗯?”

    少年迟疑片刻,方道:“路上小心。”

    绮罗粲然一笑:“好。”

    日头渐起,水边已能照到太阳,少年浑身的水渍被太阳蒸烤着,像是蒸笼里冒热气的酵饼。

    方才河岸的那几人已行到水中央,少年以手支撑,缓缓站起。那群人燕子一般干净利落地跳阀而下,掠到少年身边。

    动作整齐划一,拍拍前襟,半跪在地:“属下救驾来迟,请大王见罪。”

    少年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他目光犹如利剑,锐利万分,扫到谁的身上,谁便重重地垂下头。跪在最前头那人,以额触地,乞求道:“大王身上有伤,请先随属下回府看诊。稍后大王要打要杀,属下但凭处置。”

    “此事怪我大意疏忽,与尔等无干。”他声音虽然低沉,却没有丝毫见怪的意思。

    跪着的几人身抖如筛:“谢大王,属下等必将为大王万死不辞。”

    他垂着眸,忽而解下手中缠绕的丝绢,扔到他们面前:“这应该是去年扬州进贡的丝帛。去年水涝,扬州桑蚕死了大半,贡绢不多,去查一查,宫中刺给了哪些大臣?”

    侍卫毕恭毕敬地接过丝绢:“是。”

    少年看向方才绮罗离去的方向,目光沉沉,心里喟叹:天下之道,贵在平衡。上天虽没有赐我如手足的兄弟,却赐我以命相救的路人。

    他自嘲地想,这一得一失,得失之间上天算也未薄待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