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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33章 逆来顺受

    次日晨训,绮罗起得十分早。她夜里择床,初到一个地方颇有些不适应,听着徐掌衣略带怒意的喘息,她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安睡。参加晨训,强撑着精神仍透出些倦意。与她同房的,除却徐掌衣,其余二人一个唤作白棋,另一个叫做元安,昨日被徐掌衣欺辱的那位便叫做元安。绮罗心中暗想,许是她父母知晓她性子懦弱,不善争辩,是以给她取了个“安”字,自取平安。

    年节规导由尚服亲自教导,当今在位的尚服姓祁,约莫三十五岁上下,气度仪态皆为上乘,威仪竟不逊于宫中嫔妃。绮罗正听着训诫,余光淡淡一瞥,却瞅到一丝目光,顺着那道目光看去,正好同徐掌衣四目相对。徐掌衣一双眼将她瞪得直直的,绮罗不理她,收回目光。

    训诫完毕,周围人纷纷散去,各去干活,绮罗同昨日新到司衣司的十五名宫女仍站在原处,等候凌司衣前来差遣,遥遥却见凌司衣正被一人拦住,两人说些什么,时不时朝她们这边望一望,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未几,两人行到她们面前,凌司衣问道:“你们可有人会刺绣?”

    她们略略愣了愣,七人走了出来。凌司衣又道:“绣房那边差人,你们几人既然会刺绣,便同我去绣房听差。余下不会刺绣的,都跟着徐司衣去浣衣。”果真避不了与人洗衣的活,绮罗心中暗暗惆怅。

    那几人跟着凌司衣走后,徐司衣便带着她们几个前往水房。水房在一个极小的庭院中,院子四周凿有三尺余宽的水渠,宫女们便在水渠边浣衣。绮罗看到,她们各个如花的年华,一双双手粗糙如树皮。徐司衣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以前要么是王昭仪身边的,要么是杨昭容身边的,没人吃过司衣司的苦,但是现在你们已经不在主子身边,却还是主子的奴才,是以个个的还得像在主子身边一样,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得偷懒,若是教我发现,有偷奸耍滑的,有消极怠工的,咱们司衣司的大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绮罗随着众人应声道:“是。”

    徐司衣一声令下:“你们各去吧。”

    绮罗走到水渠边上,看着流水流动不止,旁边摆放着一大盆衣物。她皱了皱眉头,从小到大,她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练习琵琶,便是念书习字,如今却在堆如小山丘的衣物犯了难。她四下瞅了瞅,学着别人的模样,将衣服当今水渠里,手忙脚乱抓了一把皂角粉,正洒在衣服上。兜头却是一鞭子,落在她的手背上。猝不及防的一鞭,骇得她顿时大叫了一声,转头看去,瞧见了徐掌衣一张极其傲慢的脸,她手鞭指着绮罗道:“你究竟会不会洗衣裳,用那么多皂角,你当宫中物事来之很易?至尊尚俭,若是晓得小小宫女便如此铺张浪费,你有几个脑袋担责?”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劈下一鞭,绮罗的手本就白嫩,顿时浮起两道血痕。周围的人已司空见惯,匆匆回头之后便又立马收回目光,唯恐再多看片刻徐掌衣的鞭子就落到了自己身上。绮罗张了张嘴,想要争辩,话到喉咙,却又生生卡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她闷不做声掉过头,搓洗渠中的衣物。

    风车抽动流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绮罗脑海里嗡嗡一片,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只余一片嗡鸣,手上的疼痛无比清晰,做不得假。绮罗本就不会洗衣,被赶往司衣司所发突然,她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到此处。当天父亲告知她皇上准备擢升她至太常寺,转眼间却流落到司衣司。造化弄人,其间何处出错,无人知晓。黄昏时刻,众人纷纷去收已经洗好的衣服,只有绮罗仍在用力搓洗。午间小山丘一般的脏衣,洗到半下午成了平原,陡然间又从天而降了另一座小山丘。她虽怒,目光在触及到徐掌衣报复得逞的眼神时终有所悟。她常听人说女子心胸狭窄,好惹是非,平时不以为然,倒在此时悟出其间的真理。

    黄昏漫过大明宫中的重楼高台,最终撒到这皇宫落日最后能照见的一隅,众人都已前往膳堂用晚膳,绮罗擦擦手准备用膳后再来继续洗。刚把手擦净,徐掌衣几人已回来,瞥了她一眼,上前看了看,道:“还有这么多衣服,你要到哪里去?”

    绮罗淡淡道:“已经是用膳的时辰,奴婢待会儿回来再洗。”徐掌衣冷哼一声,说道:“咱们司衣司的规矩是当日的事情当日便要做完,一个时辰的事情,一个时辰就要昨晚。你的衣服没有洗完,便哪里都不能去。”

    徐掌衣煞有介事地说,一股酸屈涌上绮罗的脑子里。她半天没有言语,徐掌衣又道:“莫不是你不服气?咱们司衣司的条律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莫不是你觉得我故意为难你不成?”绮罗知晓再与她争辩,吃亏的不过是自己,干脆掉头,不与她说一句话,闷头洗自己的衣物。

    这一洗便是月上中天,她干完活儿,洗衣房早已人去楼空,内室的灯也只余了两三盏,夜光极其微弱。她活动了一下早已站得僵硬的腰,又伸了伸胳膊,这才关上门转身离去。

    已经是深秋时节,道路两旁的树叶已开始坠落。洒扫的宫人亦是下了值,是以无人管道上落叶,她的鞋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月照着青石大道,虽不至于看不到路,但她初到司衣司,却不熟悉里面的道路。左拐右拐,竟然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她本想倒回洗衣房,可沿途宫灯微弱,瞧着每天道都一样平坦开阔,路边的每一棵树也都一般整齐规整。她终于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颓然地站在路口望了望,着实不知该往何处走,偏生此处又偏僻,无一人经过。恰巧此时侧旁林子里突然发出些响动,她吓了一大跳,半晌才大起胆子问道:“是谁?”窸窸窣窣的响动顿了顿,但绮罗一步说话,响声又清晰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又问道:“是谁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谁人给她的勇气,她慢腾腾地朝林子里挪去。

    还没有走进林子,里面陡然探出一个脑袋,明月把她的小脸照得犹如碧玉一般光洁。她恶狠狠地问道:“你是谁?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说着她大步跨出林子,似乎在里面埋什么东西,身上还沾染了泥土,她拍了拍身上的泥,眉宇间自有一种桀骜。绮罗低声说:“我是司衣司新来的,下值晚了,现下……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小女子抬眉打量了绮罗两眼,冷声问道:“你住在哪里的?”“地字乙号房。”

    小女子粲然一笑:“和徐贞儿一个房间的?”

    绮罗道:“奴婢房中有一位徐掌衣,不知是否是贵人口中的徐贞儿?”

    小女子笑得越发灿烂,也不回她的问题,只遥遥一指:“你走错了,在那个路口应该向右拐,不应该直走。右拐到第二个路口再直走便是。”绮罗忙福身道谢:“谢贵人。”

    女子道:“你新来的,胆敢和徐贞儿一间房,恐怕得先去披张牛皮在身上才安心。”

    说罢她大笑着往同绮罗相反的方向走去,绮罗一头雾水,心里暗道——徐贞儿岂是背张牛皮就能了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