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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35章 火中取栗

    此后数日并无大事,红雨的伤并未好透,司衣司尚未派下活计,让她权且将伤养好。因徐贞儿的缘故,绮罗在浣衣房仍比别人辛苦数倍,红雨伤痛加身,走得显得分外吃力,日日饮食都由绮罗领了送回房内,是以她来去奔波,越发劳累。又过了三四日,红雨终于全好,但绮罗身子又透着些不爽。

    日间红雨已到浣衣房洗衣,正与她说笑,她突然觉察到眼前一黑,脑内虚晃了一阵。红雨见她面色不好,问道:“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绮罗笑道:“许是午时用膳过急,此时腹中有些翻腾。”

    红雨听了,擦干手去扶她:“你在旁边去休息一会儿。”绮罗摇头:“那一位本来就看我不如眼中钉,要是发现我偷懒,岂不是是在她干柴上丢火星子。”红雨却不依,只道:“你的衣服我来洗,她无可见责。”绮罗胸闷气短,腹中犹有千层浪齐动,便顺着她的话走到旁边风车下坐定。坐了片刻,额上虚汗密布,背心冷水湿透衣衫,她竟觉得自己毫无意识一般。正当她意识涣散,听得从旁徐贞儿一声高呼:“绮罗,你是不是又在这里偷懒了?”

    说着倒举起鞭子就要落下,绮罗身形一晃,直直坠下,双手胡乱地抓,企图抓住个依靠,正巧扯住徐贞儿的裙衫。徐贞儿手脚利落,一把将她扶住,只觉得她软绵如绢丝,轻飘飘的没一丝力气,顿时悚然色变:“有人害了病!”

    绮罗脑子里万鼓齐鸣,再没了意识。

    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窗外疏疏朗朗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榻前身白如玉的少年身上,院中树叶的投影落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绮罗觉得嗓子干干涩涩,勉强开口,声音竟似四月风中飘飞的柳絮:“阿兄。”

    凤歌正支头打盹,听闻她的叫声,半合未合的眼霎时开了,喜道:“绮罗,你醒了?”适逢下人捧药送来,凤歌接过,舀了一勺药汁,说道:“医师说你还需要吃几帖药,体内的毒素才能清楚干净。”

    “毒?”绮罗赫然瞪大了眼:“我怎么会中毒?”凤歌答道:“现在无人知晓你为何会中毒,不过父亲已禀明陛下,定会严查此事。”绮罗喃喃:“此事颇有蹊跷。”

    凤歌仍举着药碗,吹了吹碗里冒着袅袅药雾的汤汁:“此事你无须劳心,父亲会早早将真凶查出。”绮罗咬紧了牙关,别过头不肯张口。自幼她落了个习惯,不好吃药,此生本就够苦的了,还要吃这苦得舌头都快化了的东西,岂不是自找苦吃。凤歌耐心哄着:“医师说了,你中的毒虽不重,但若是长久困在体内没能排除,日后毒素便会统统显在脸上,不及阿母这把年纪,就会生一脸麻子。”

    绮罗惊惧地摸了摸光洁如雪的脸,问道:“真的吗?”凤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没错。”她的神色渐渐松动,渐渐把头凑了过去,凤歌微微笑起,把一碗药全给她喂了下去。她苦得几乎舌头都没了知觉,愁着一张脸,凤歌又端水让她漱口,毕了才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一包糖丸,献宝似的说:“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绮罗眼中精光一闪,嘴角便露出浅浅淡淡的笑意:“陈记的桂花糖。”

    次日绮罗苏醒,将军和夫人都到房内来看她。夫人望着她的第一眼,眼泪便先滚了下来,直奔床头捧着她的脑袋哭道:“我究竟遭了什么罪?一辈子都得为你们这些摧人心肝的担心害怕,你要是再醒不过来,我只怕半条命都得随你去了。”绮罗被她说得,心中酸楚难当,眼眶一红,那些酸楚便都化作滚滚热泪:“阿母,女儿不孝,未能照看好自个儿。”

    将军将她母女俩哭作一团,心上也无比煎熬,顿了顿,才道:“你看你,孩子方醒来,正是元气大跌,你带着她这一哭,哭得中气亏损,岂不越加麻烦。”夫人一听,这才同绮罗拉开距离,用丝绢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才捧着绮罗的小脸,一点点帮她把泪水拭去:“没错,绮罗不哭,阿母无用,瞧着你们受苦,除了哭哭啼啼别无他法。”

    将军见夫人哭得没完没了,便上前问绮罗道:“你在司衣司,是否与人结过怨?”绮罗略一思索,道:“说是结怨,但也算不上。我到司衣司后,与掌衣徐贞儿同房,但徐贞儿此人性格乖张,姑姑又是徐司衣,是以寻常好摆架子。除了明面上好与我过不去,给我多派了些活计,私下却也没有什么冤仇。”

    闻言将军面色一怔忪:“你说你与徐贞儿别无冤仇?”绮罗点头称是,随即问道:“父亲是觉得给女儿下毒与徐贞儿有瓜葛?”

    侍奉下人进茶,将军接过后略撇了撇面上的浮沫,啜饮一口,慢悠悠说道:“说有关系也是有关系,说无关系倒也没有关系。”绮罗愣然:“父亲何意?”

    “昨日凤歌下值,经司衣司出宫,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大呼‘有人害病了’,他便上前查看,却不知病的那人是你。他当即领你去太医署看诊,另择派了人到金吾卫与我报信。听说有人投毒,我当即就带了侍卫到司衣司去,却在那徐贞儿的房中找到了你所中的苦杏仁。”

    绮罗微微皱眉:“此事是否另有隐情,以女儿之见,此事断然不会是徐贞儿所为。”

    将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道:“何以见得?”

    “徐贞儿此人,为人虽乖张,好使唤人。可她心眼并不坏。我听说她自小无父无母,被人所欺,凭借徐姑姑的裙带进了大内,又为掌衣。难子掌权,难免会舞弄几番。可她又不是会做出投毒这等穷凶极恶的事情来的人,只因女儿当时头晕眼花,体力难支昏倒之前,是她将女儿扶住。若真是她投毒,她必不会举鞭相向,反是会避得远远的。”

    夫人道:“那可未必,她知晓若是此时她走了,嫌疑就落到她身上,是以故意出现在你身边。”

    “母亲,你所说的可能会在成年女子身上出现,可徐贞儿今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尚小,以女儿的心思揣测,她断不会生出那般玲珑心思。”绮罗一五一十给他们分析道。

    将军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道:“绮罗是否已经知晓这毒是谁人下的了?”

    绮罗摇了摇头:“女儿不知道是谁,但女儿只知道为什么?”

    将军敛目垂眉,安抚她道:“你放心,为父定会查出真凶,还你公道。”

    “父亲,女儿不要公道。”绮罗细声道:“女儿不懂朝政之事,但常听父亲和韦伯父在书房议事,知晓如今朝堂波谲云诡的局势,父亲眼下为难。朝中各方都想依傍父亲臂膀,可父亲身正体直,不愿与污浊为伍,女儿以父亲为骄。父亲眼下越是要为女儿讨公道,便越是陷女儿与危险之中。”

    将军一听,骇然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绮罗点头答道:“女儿知晓王昭仪想要父亲的扶持,女儿也知晓皇上想要父亲的扶持,女儿知晓普王也想要父亲的扶持。父亲不表态,只因你稍稍有失偏移,便有人会按捺不住,倒是局面便会不好控制。他们若要父亲支持,挖空心思从家中下手,阿兄已是皇上千牛备身,是以他们便把主意打到女儿头上。所以,父亲,女儿不愿让你为难,日后不管女儿遭遇何事,有何变故,您千千万万保重自己,不可为了女儿而失了方寸,乱了手脚,成了他人掌中之物。”

    将军陡然间面色阴沉了下去:“你是要我只当没见你受罪?没见你受迫害?”

    绮罗抬眼与将军四目相对:“父亲见了只当没见,他人晓得女儿在父亲眼中不值一文,对女儿的心思便淡下去了。”说罢,嘲弄一般地笑了笑:“当今这世道,唯恐示弱方能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