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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36章 枝开桃李

    三日之后绮罗不动声色回到浣衣房,红雨下值见她已回来,诧异非常:“你还未大好,怎就回来了?”

    绮罗敛目垂眉,微微叹道:“父亲道在宫中当差,不似在家里,缺一日两日,别的人就得替我干活,所以就让我先回大内。我身子已好得差不多,无须在家里修养,不碍事的。”

    红雨听后,一阵轻叹:“原本以为你从小娇生惯养,学的是四书五经,弹的是仙乐琵琶,比起我来要强上百倍。却没想到,父母亦是轻贱于你。”

    话毕眼风瞧着绮罗嘴唇微微下拉,一脸怅惘,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劝慰道:“是我嘴碎,说了不当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福贵的命相,怎么会和我一样。”

    “我看你说得倒是没什么不对的。”徐贞儿推开门从外头进来,头一回看到绮罗没有歪眉横目,淡淡说道:“我听说她家里不还有个哥哥吗?坊间都道‘子贵女贱’,她家里人把哥哥送进宫当千牛备身,把她塞到贵人宫里,任人差使。只晓得扶助儿子飞黄腾达,哪还管得上女儿。”

    此言一出,绮罗的头越发低得下去了。红雨暗暗看了她一眼,轻轻拍打她的背。

    绮罗受伤这事并未在宫中掀起任何波澜,百里甫将此事沉了下去,并无几人知晓。绮罗在司衣司从善如流,所做的活计,越发麻利。

    司衣司是个极其无争的地方,少了诸多龃龉,各人本就是这大内之中最低贱的人,干的也是最低贱的活,是以大家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情,相互扶持,免了无端的纷争。除却徐贞儿性子要强,三五几日总要闹出些许小动静聊以打发光影,其余倒无甚不悦的事发生。

    十月一过,天儿就彻底凉了下来,宫道两边种的阔叶子树都落了个一干二净,偶尔有一两片孤孤单单地挂在枝梢,任风一吹,在空中打了两个旋还是落到了地上。绮罗的手日日浸在冰冷的水中洗衣,没几日细白嫩滑的手背就开了丝丝小口子,口子瞧着不显眼,却无比地疼,风一吹疼,冷水一泡也疼,拨琵琶时手指翻快了也疼,红雨看着心下不忍,日日都会从她的匣子里取出不少衣物放进自己匣子里。帮她洗了许多衣服,她手还是如常,又红又肿,就如一个个脆生生的红萝卜。

    红雨数落她道:“你看你的手,成了这样,也不知抹点药膏。”

    绮罗嘿然一笑:“当初我进大内,阿母没料到我会沦落到浣衣房来,是以未曾备下冻疮膏。”

    红雨目光微瞪:“瞧你这记性,当日你到浣衣房,我去送你时跟了说了什么?”

    绮罗细细回忆一遍,笑道:“你说我必然受不了这哭,所以送了我一盒冻疮膏。”

    说罢打开了装东西的匣子,在里面翻翻找找。红雨嘴角含笑:“我看你,记琵琶谱子,那么长一串串的都记得下,偏生脑子这会儿不好用。”说罢,目光一亮,指着匣内一个无比精致的锦盒:“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看起来真好看。”

    绮罗取出盒子,拨开锁扣,里面躺着当日凤歌为她做的点翠梳栉,她取出放在手心里,眼前凤歌笑吟吟的模样一闪而过,会心笑道:“是我阿兄做的梳栉。”红雨讶然道:“好精致的东西,你阿兄待你真好。”

    绮罗笑得眯起眼睛:“阿兄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红雨瞧她提起凤歌那满脸笑意,不由笑道:“瞧你提起阿兄这堆笑的脸,要是以后你阿兄成亲了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凤歌会成亲?陡然间,一个女子和凤歌携手并走的模样浮现在她脑海中,绮罗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凤歌不会成亲的。”红雨笑得前俯后仰:“看你这护兄的样子,我真为你日后的嫂子担心,有你这么个小姑子,怕是日子不会好受。”绮罗睨了她一眼:“又不要你做我嫂子,你但什么心?”

    听她嘲弄自己,红雨顿时翻脸,手脚并用伸手挠绮罗的痒处,她被挠得咯咯直笑,直求饶:“好红雨,算我错了,你饶过我吧。”“看你还乱不乱说,再敢乱说,我定不饶你。”

    绮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嘲笑你,饶过我这回吧。”红雨见她连连告饶,这才嬉笑着将她放开,冷哼一声:“看你还敢不敢乱说我的浑话。”绮罗犹自笑着,也不搭理她,继续在匣中翻找那盒冻疮膏,当日她没料到会有今日,随手将它一放,此时倒不好找。翻了许久,终于在底层的角落把东西找到,取了出来:“你瞧,还在这里。”

    红雨眼神倒笑了起来,拿过冻疮膏,小心翼翼地给绮罗抹上:“这膏很有奇效,抹上最多两日,手上的裂口便能好全。”绮罗嗅了嗅,清香的气味格外香甜,不似一般街面上卖的劣质香膏,问道:“这是哪位主子赏给你的?”红雨一愣:“你怎知这是主子赏的?”绮罗笑道:“这膏体圆滑细腻,香而不俗,必定用的名贵香料。所以我猜是贵人赏的。”

    红雨屈膝坐到榻上,双手环膝,下巴轻轻靠在膝盖顶端,喃喃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前年我就在浣衣房当差,那年天气比现在还有冷上好多倍,我的手全被冻坏,到处都是口子,晚上结了痂,早上冷水一泡就又开了。有一回我到承华殿去送衣服,没注意到手上口子开了,流出来的血全浸到衣服上。跟常侍交接时被他看到,劈头就打了我一顿。他劈了一掌,再要劈第二掌时,被人喝止。我只知常侍叫那人‘大王’,却不知他究竟是哪位大王。他把常侍训斥了一顿,还赏了我治冻疮的膏药。只是可惜,从那以后我再未见过他。”

    说罢,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绮罗凑在她面前,笑道:“前年贵人赐你的膏药,你居然现在还留着?”啧啧一叹,意味深长。红雨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脸颊上飞起两片红云,睨了她一眼,嗔道:“你尽会胡思乱想,这膏药并非我故意留着,只是去年我被调入含冰殿,没再干洗衣沾水的活,手不曾冻着。是以才白白留下便宜了你。”绮罗悠长的“哦”了一声,嬉笑道:“是我的好福气,消得受你的冻疮膏。”说罢自嘲般地伸出自己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在红雨眼前晃了晃。

    红雨一笑,把她的手塞回袖中:“你好生把手暖着,我还有衣服没洗,等我干完活再回来同你胡扯罢。”绮罗感恩地望了她一眼:“多谢你了。”红雨莞尔一笑,再不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一人在房中待得着实有些无趣,红雨心疼她的伤口,甘愿为她洗了衣裳。她心里很感激,在寂寂深宫,有人真心相待,是千金万金也换不来的情意。晚间,她拿着琵琶在院内拨弄,方弹了两曲,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仔细一看,原来是红雨已经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少女。她隐约觉得那人眉眼颇为熟悉,正纳闷时,少女朗声笑道:“原来是你。”红雨讶然:“你们以前认识?”

    少女道:“说不上认识,上次我碰到过她,她不知回来的路,向我问路来着,没想到竟然是她在院中弹琵琶。”绮罗茅塞顿开,终于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忙上前道:“上次你去时匆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少女目光桀桀:“你当真要向我道谢?”绮罗茫然:“有恩当报。”少女又朗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不如你教我弹琵琶!”绮罗茫然望了一眼红雨,红雨这才笑道:“这是绣房的刘掌衣,好几次徐贞儿给我使绊子,都被她替我挡了。刚才我回来,看她在门口徘徊,觉得纳闷,她说日日听到这院子里有人在弹琵琶,喜爱非常,心里跟猫儿挠一样。我想院子里弹琵琶的人恐怕就你一个,是以斗胆打了个包票,包她能见着弹琵琶的人。”

    少女喜道:“日日听着你的琵琶声,就跟神仙弹的仙乐一样,今日见到你本人,才发现果然是个神仙一样的小姑娘。”绮罗被她说得两颊飞霞:“区区薄艺,费贵人口赞。”少女道:“我刘夕月,虚长你两岁,你若是不介意,可唤我一声夕月姐姐,若是介意,和常人一般,唤我名字亦可。可别贵人来贵人去的,折煞了我。”绮罗福身道:“是。”

    刘夕月瞧着绮罗无比乖巧的模样,笑道:“你自幼便学习琵琶吗?”绮罗微微点了点头:“三岁时,家父就请来恩师教导,到今年,已学了八年。”刘夕月一听,目光倒黯淡了下去:“那我自今日始学,是不是为时已晚?”绮罗笑道:“不算晚,姐姐岁已不如我习琵琶时年小,但此时你的领悟力,比我幼时要强上百倍,所以习琴会更容易。”

    她一扫方才的黯然神色,问道:“那你愿意教我吗?”

    绮罗满脸谦逊:“我本身琴艺笨拙,不敢言教,姐姐若是愿意,绮罗可同姐姐一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