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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47章 琵琶泣泪

    此事一出,红雨备受打击,入殿时垂首敛眉,毫无神采。绮罗侧目微微一望,四目相对时,以微笑抚慰。殿内居正坐有尚仪局唐尚仪,唐尚仪其人伟正,吹得一手好笛子,婉转处如春风话柳,激昂时若铁甲踏冰,她入大内已有近三十载,功绩颇丰,今皇登基后,赐姓国号“唐”,众人便尊称为唐尚仪。居于她下首的是尚仪局一干主事,绮罗并不相熟,目光腾挪,落于唐尚仪右侧,她怔忡片刻,那朱衣白冠,轻摇折扇之人,恰是前日方见过的李炎。

    入内五人依例行礼后便垂首站立,随行内侍宣读五人姓名所属毕,唐尚仪便道:“开始吧。”遂起丝竹之乐,泠泠然若水流空谷,她身侧的女子随乐高歌,一把嗓子似画眉鸟般清越。绮罗偷偷抬眸,意外对上李炎带有笑意的目光,慌忙别开眼,心里百回千转,猜不出他到底做如是想?

    女子一曲唱毕,唐尚仪似乎颇为满意,点了点头,与座下几位蚊呐商议几句,又询问李炎:“大王以为如何?”李炎整理了下衣襟上的褶子,微微笑道:“尚仪言重,某今日借贵衙听得许多天外之音,已属万幸,至于衙内取舍,还得商议拿主意。”于是,又将取舍两难的问题踢回去给了唐尚仪。

    唐尚仪对她格外心仪,痛痛快快,赐下宫花留用。女子过后,便轮到绮罗,内侍捧来花梨木托盘,上置几块木牌,刻有今日课考曲目,任绮罗挑选。她选了正中一块,内室呈于上首,唐尚仪道:“《春江花月夜》。绮罗垂头,抱着怀中琵琶,指腹触碰到吉祥纹的琴头,顿了顿,终是上前福身道:“禀尚仪,前日奴婢玩弄薄艺,偶然得此曲另一番奏法,别具韵味,请准奴婢在此斗胆一奏。”唐尚仪笑道:“我常教导衙内乐师,一尘不变颇为无趣,后辈有为,去陈出新,实属好事一桩,准了。”

    绮罗迟疑了一下,又道:“只奴婢改写后的谱子,须得二人合奏,方能奏出。”她为难地望了望唐尚仪,伏低请求:“恳请尚仪准我与浣衣房宫女红雨同奏此曲。”说毕自己心中亦坠了坠,虽听闻唐尚仪和蔼好言,却还是吃不准她是否会介意自己当众多事。唐尚仪蹙了蹙眉,似有隐忧:“同奏虽易,分艺却难。我又如何得知二人之中未有东郭先生之流?”绮罗辩道:“此曲奴婢奏二部和乐,主奏乃红雨,尚仪如若心存疑虑,一曲终后奴婢可再独奏一曲。只因奴婢耳闻商议曲艺造诣深厚,心生向往,难得佳音,愿乞商议指点一二,遂斗胆当众情愿。”唐尚仪似要再说什么,好整以暇的李炎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头:“她说得没错,思虑也齐全,听惯了《春江花月夜》,我倒想听听她在这首曲子上能翻出什么样的花。至于是不是东郭先生,稍后请君一试便知。”

    被他的话一堵,唐尚仪不好再说,只得道:“是。”绮罗大喜过望,向李炎投去感激的一瞥,李炎笑了笑,半倚半靠在座椅上,抬眉示意。

    当日罗拟素将曲目送至绮罗后,她嘱咐红雨多练多记,这几首曲子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今日抽中的《春江花月夜》,因曲调优美,红雨练得格外勤便。这些年红雨日日同绮罗在一处,琵琶弹得不如瑟,多多少少也会一些,只不过起承转合弹得不似绮罗那般轻盈流畅。是以今日绮罗请奏二部,为她修饰不足之处,或许还能过关。

    两人相视而笑,红雨率先拨响琴弦。

    起音乃“江楼钟鼓”一阙,乐句间同音相连,委婉平静,大鼓轻声滚奏,意境深远。绮罗以柔声相和,勾勒出夕阳映照江面,熏风拂涟漪的旖旎画面。及至乐句推进,至“月上东山”和“风回曲水”两段,如见江风习习,花木摇曳,水中倒影,层迭起伏。李炎闭目,随着曲调,环指轻叩,神情十分受用。红雨倍受鼓舞,进入“水深云际”,手拨琴弦翻飞若蝶,“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壮阔之景油然而生,白帆点点,遥闻渔歌,逐歌四起。绮罗飞速扫轮,恰似渔舟破水,掀起浪涛拍岸之景。归舟破水,浪花飞溅,橹声“欸乃”。渔船渐渐远去,万籁俱寂。正于收尾处,众人皆神色陶醉,红雨捻弦,指甲勾住柔丝,竟当场断裂。

    乐曲戛然而止,唯有绮罗和音势单力薄响着。红雨回过神,脸色一下变得雪白,眼睑长垂,似受伤的猫儿般无精打采。唐尚仪或习以为常,只淡淡点评:“谱子改得倒也不错。”说罢,又道:“下去吧。”

    就连绮罗的脸色也变得毫无血色,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拖着红雨伏地拜退:“是。”红雨脚步虚浮,出得殿门,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便会倒地,全赖绮罗双手托着,才不至过于狼狈。

    悲风凄凄,鼓入袖中,隔开肌肤和布衣,白净的手臂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出了尚仪局,红雨脚下一个趔趄,脚下踩空,朝前跌去,绮罗由她一带,也跌坐地上。她随即起身,拍却身上沾染的尘土,再要去拉红雨,她似在青石板上落了根,如何也拽不起来。绮罗屈膝蹲于她一侧,柔声唤道:“红雨。”

    她抬手,双颊染了梨花雨,锵然泪下:“绮罗,没有了,我没有机会了。”绮罗双手覆于她手背之上,劝慰道:“来年尚仪局,太常寺或另有遴选,也未可知,咱们不过再在浣衣房多捱上些日子罢了。”

    红雨泪如断珠,绵延不绝,眉宇间纳了化之不去的哀愁,口中只喃喃:“本就是我肖想了,怎么会有结果呢?不过偶尔尝到一点甜头,我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连自己的命也给忘了。”绮罗松开她的衣袖,双手已止不住微微颤抖,呆呆了半晌,方强自定神拉起红雨,回浣衣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