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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48章 假面之狐

    秋日多绵绵不绝细雨,这种天气凤歌无法练武,只得在房中看书。看了半晌,搁下书籍,反剪了双手,立在床前静静看着院中秋雨。院中有一棵桂花树,枝头挂着飘香的桂花,叫这场雨打得七零八落,满地点点金黄,雨水的闷气中带有一丝桂花的清香,煞是应了前人那句“自古怀春伤悲秋”。

    隔着窗棂,他见百里将军收起雨伞,正阔步向他行来,许是道湿鞋滑,上廊时一个趔趄险些滑倒,恍惚想到父亲现年四十有余,年事已不轻,和他在校场比划时身手也不如前些年利索。百里将军踏上游廊,凤歌便起身出门迎去。将军进屋,凤歌已走到门口,正要行礼,将军扬手制止,径直入内:“不需多礼。”

    凤歌纳闷,随他身后入了房间,将军于书案前坐下,提起桌上一盏未用过的茶,啜饮一口,淡淡道:“将门带上。”凤歌由他吩咐,合上门,方才回到将军面前,揖礼道:“父亲。”百里将军微微闭上双目,面容疲惫,顿了片刻,方问:“有个消息,不知你是否已有耳闻?”凤歌耸肩问:“不知父亲说的是何事?”将军睁开眼,直视他的眼眸,道:“安王不日将会回京。”凤歌微微愣了愣:“可是那位久居漳州的安王?”百里甫点头:“正是。”

    凤歌蹙眉:“前有仇士良王守澄称大揽权,又有至尊重用郑注之流,安王此时回京,时机选得颇为微妙。”百里甫随之点头:“不错,并且我得到消息,安王此次回京,问道扬州,取水道经大运河回京。前几日,安王一行抵达永济渠,离奇遭遇暗杀。”凤歌色变:“父亲知其中曲折?”百里甫一张脸早已变色,放下手中茶盏,叹道:“不知,却也能猜出几分。穆宗当年最宠黄妃,黄妃所诞两子,便是当今颍王和安王,子凭母贵,兄弟二人亦备受宠爱。若非当年穆宗因服食金丹,早早崩卒,当今当有另一番乾坤。及至至尊即位,明升暗调,远放安王于漳州,又留颖王于京,使他们亲生兄弟手足难得抱拳。距安王上次回京,四年已去。此时回朝,定会掀起一番不小波澜。”

    凤歌面色沉沉,顿再原处,思索再三,援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方搁笔瞧着百里甫道:“儿之父亲如今心中所想所虑,但有一人,不知父亲做如是想?”百里甫揭起纸条,扫了一眼,面上微微变了些颜色,道:“近日你的字倒是长进不少。”凤歌笑道:“父亲明知儿说的是什么,却要同儿如此隔阂?”百里甫淡淡笑了笑,食指和中指轻轻夹起薄如蝉翼的宣纸,凑近火舌,通红的火舌一舔就燃,纸上升起淡淡青烟,百里甫揭开铜丝香炉盖,将纸条置入其中,见纸条燃烧殆尽,只余一小撮见风即散的香灰,方道:“实在是我无法苟同你选定的这人。”凤歌眉心一蹙,问道:“为何?颍王为人慈悲,自大内至辖域,无一人有他言,父亲何以仍有他意?”百里甫嘴角一扬,似在嘲弄凤歌,微微笑道:“正是因他百无过错,我才犹豫不下。古语有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颍王近些年未有微词流传于外,哪怕只言片语亦未有耳闻。如此之人,或城府极深,藏喜怒于内,如假寐狡狐,看似可掬,使人松懈,你却不知它何时张口,袭人于不备之时;或如虎狼,有不利于己者,杀之诛之铲除之。你以为颍王是如何之人?”他问得直白,凤歌不甘示弱,答道:“儿以为大王是第三种,真无垢,无过错可咎。”

    百里甫嘴角轻轻抽搐一下,道:“你如今年纪还小,我也不怪你什么。你只记住一句话,在这十丈软红之中,沾污染尘才是人,真真洁净无瑕的,不是神便是鬼。”凤歌仍不置可否,百里甫遂道:“今日你我所谈之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外传。你于大内,凡事谨慎小心,这个当口,也不知要出哪般风浪。”凤歌垂首道:“谨记父亲教诲。”

    百里甫背身离去,方离案边,却见屏风后的小几上置有一方长形锦盒,看形制似是珠花钗簪之物,猛地想到一事,忽回头说道:“对了,前几日你阿母同我说了一事,今年你也快十八,我在你这个年纪同你阿母订婚已有一年。你可有心仪之人?”不及他会突如其来问及问及此事,凤歌的脸刷的一下红得犹如喜庆的石榴花,半晌才憋出几个字:“儿要建功立业,婚嫁之事,尚不做考虑。”百里甫笑了笑,说道:“你这军汉,倒有几分我当年的气度,我举十个手支持你建功立业,不过你母亲那关可不好过,我也不好交差,弄不好连带着我也要遭你连累,落下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罪名,改日你同母亲交心谈谈。”言毕,又颇有深意地补上一句:“今年借住府上的齐舞表妹,无论相貌品学,或是家世门第,与你倒都十分相配。”

    凤歌脸一垮,嘴一瘪,埋怨道:“可是阿母教父亲说的这些?”百里甫神色尴尬了一下,朗声笑道:“何以见得?”凤歌的声音细若蚊呐:“父亲是征战疆场的大将军,怎会如此纠结儿女情长的小事,唯有母亲,闲来无事,只当儿也同她一般,非得找些事才觉圆满。”百里甫笑着说:“这话你在我面前埋怨埋怨就得了,在阿母面前说,她若要我揭了你身上的皮,我可决计不会手下留情。”凤歌叠声应下,亲自将他送出院外虎首,静立门扉之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这才信步入室。

    取过几上锦盒,拨开锁扣看盒中银光闪闪的簪子,簪首揖绒花做了一簇极其鲜嫩娇弱辟荔,指腹触碰柔软,几乎可以假乱真的花朵,心间一暖,拂过尚仪局遴选之日那晚见过的绮罗——头上簪花的绮罗。

    她道——花再美又如何,早迟终有凋零的那日,花色是假,艳丽是假,就连偷偷吐纳的芳华都是假的。

    他捧着绒花,心想,最是人间朱颜留不住,却总有些东西能记住。